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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人名翻譯:寶釵被譯為Miss Bao,寶玉怎麽譯?

古典文學名著《紅樓夢》人物眾多,要把這些人物的姓名全部記住並把他們之間的關係理順,絕非易事。筆者十歲左右就通讀了《水滸傳》《三國演義》,但《紅樓夢》幾次下定決心還是看不完全。回想起來,原因之一恐怕就是人物太多,人物關係盤根錯節、太過複雜。中國人讀《紅樓夢》尚且如此,要翻譯《紅樓夢》給外國人看,如何處理這些人名無疑更是對譯者的考驗。

說來有趣,我第一次有始有終看完《紅樓夢》讀的是英譯本,是由霍克斯(David Hawkes)與閔福德(John Minford)翁婿翻譯的那個版本,覺得他們在翻譯人名上下了不少功夫,極大地方便了讀者,連我這個中國讀者也感到受益匪淺。這一英譯本幫我理順了人物的關係,引起了我讀完《紅樓夢》的興趣。

《紅樓夢》裡的人物是以榮國府的賈政為軸心衍生開去的。賈政譯名為Master Jia,有時也譯作Sir Zheng,賈政的妻子王夫人譯名為Her Ladyship。有時也稱Lady Wang,顯然Master與Lady處於同—個層次上,想必英語讀者不會混淆。比賈政夫婦長一輩的賈母,在王夫人的譯名Her Ladyship之上疊加一個Old成Her Old Ladyship,以示區別。賈府內凡是與賈政、王夫人平輩的則均以Lady命名,如邢夫人為Lady Xing。薛姨媽是客人,儘管與賈政平輩,卻從小輩稱其為Aunt Xue,以示區別,表明不是賈家的媳婦,也同中文原文的稱呼薛姨媽接近。賈政之子賈寶玉則直譯其名,同理,與寶玉同輩的大部分情況下也都直譯其名。賈寶玉有時也被稱作Master Bao(不是Master Jia),以顯示他的身份,同時避免與老子賈政Master Jia混淆。寶玉同輩的女性則有時稱為Miss,如林黛玉Miss Lin,這樣就可以與她們上一輩的稱呼Lady區分開來。凡是已經完婚的則以丈夫的名字前冠以Mrs,如王熙鳳就被叫作Mrs Lian。無論是Miss還是Mrs,都可以與他們的上輩Lady做到長幼分明。王熙鳳系賈璉之妻,按英美習慣,應以Mrs Jia稱呼,但如這樣去譯,不但會同賈珍的妻子尤氏混為一談,而且會同長她一輩的王夫人,甚至與長她兩輩的賈母難辨你我。可以稱為“歪打正著”的是,西人姓氏後置,他們讀到賈璉(Jia Lian)的妻子被稱為Mrs Lian不但不會感到別扭,而且會感到順理成章。這也為將賈寶玉譯成Master Bao,將薛寶釵譯成Miss Bao或Miss Chai提供了依據。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寶釵的譯法:Miss Bao。將薛寶釵譯成Miss Chai不失為一種可能。據筆者的分析,最後在大部分場合譯成Miss Bao,一是為了同Master Bao形成對照,幫助讀者記憶,另一個原因是為了影射寶玉與寶釵的悲劇結合,後來兩人成婚後,正好一個Master Bao,一個Mrs Bao,有點命裡注定的寓意。這樣一來,主人這方面的三個輩分便通過姓名的翻譯,分得清清楚楚。

英語中有一種修辭手法叫“求雅替換詞”(elegant variation),就是一個名詞第二次提到時便用另外一個名詞加以複指,以避免重複。比如rose,第二次可以叫它作the flower,第三次可以叫作the plant等等。這種修辭手法在霍譯《紅樓夢》中也得到了淋漓盡致的發揮。霍克斯、閔福德對人名的翻譯,不是從一而終,而是根據具體的上下文靈活處理,比如賈政,在一般情況下直譯其名,在仆人面前,譯成Sir Zheng,而在小輩面前又成了Master Jia或Master Zheng,等等。這一來可活躍文字,二來更重要的是,可以不斷地提醒讀者書中人物的相互關係。比如,第93回中賈璉對賈政說的一席話,原文是這樣的:

賈璉走上去說道:“賴大是飯後出去的,水月庵離城二十來裡,就趕進城,也得二更天。今日又是老爺的幫班,請老爺隻管去……”

閔福德的譯文:

Jia Lian came in.“Lai Da didn’t leave until after lunch,Uncle,and the Temple is over eight miles from town. He won’t be back till eleven o’clock at the earliest. As you are‘on call’for this evening I think you should go……”

Uncle這個稱謂原文中是沒有的,是譯者有意加上去的,加在這兒,不露任何破綻,卻巧妙地點出了賈璉與賈政之間的叔侄關係。同時,這個添加也不是無中生有,可以看作是對“老爺”的靈活譯法。這處“老爺”若忠實地照原文譯成sir,很可能讓讀者以為賈璉成了賈政的奴仆,因為在英語裡,凡是下級對上級,奴仆對主子,一個耳熟能詳的口頭禪就是“yes,sir!”

《紅樓夢》中的人物,除了親戚之間的長幼關係之外,還有主人奴婢之間的尊卑關係。為了區別這兩種不同身份的人,霍克斯的做法是凡奴婢一律譯意而不譯音。比如襲人譯成了Aroma,紫鵑譯成了Nightingale,晴雯譯成了Skybright,平兒譯成了Patience,香菱譯成了Caltrop等等。這樣翻譯不是沒有根據的。所有丫鬟的名字都是綽號,本來就是有意思的,如襲人本來就有香氣襲人的含義。不過,中國人起名字都是有寓意的,霍克斯如此處理,更多地是為了表達尊卑有序,方便讀者辨認。

《紅樓夢》中還有一批神仙、道士、和尚、尼姑。他們出場不多,但每次出場都在關鍵時刻,對於推動情節發展起到舉足輕重的作用。為了突出這些人物,並給他們帶上一點神秘色彩,霍克斯別出心裁地用拉丁語來翻譯他們的名字。空空道人Vanitas,渺渺真人Mysterioso,櫳翠庵的妙玉Adamantina。其他的如Benevolentia等等,一眼看上去,就可以知道他們的非凡身份了。

本文刊於2018年6月23日《文匯報 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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