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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失落的小城,曾是北方商貿重鎮,晉商發祥地之一

黃河邊的太陽就要落下去了

圖、文 | 武曉慧

剛剛過去的這個春節,我有兩天時間在黃河沿岸的一個小鎮上轉悠。冬天的黃土地上,沒有雪的時候,到處是灰撲撲的,長途大巴穿梭在黃土包圍的山道蜿蜒前行,耳機裡響起葉倩文的《珍重》時,腦海裡自動代入了賈樟柯鏡頭下的山西。

為什麽想到來這裡呢?我也說不清。大概是因為,今年年初,在一次活動上,一位廣東攝影師說他當記者的時候山西的大部分地方都去過了,很多地方給他一種90年代的感覺,我自愧作為一個山西人,對於家鄉知之甚少。

又或者,我對一種“失落的歷史”產生起某種鄉愁。這個黃河水運衰落後昔日繁榮不再的小鎮,曾是北方商貿重鎮,有“九曲黃河第一鎮”之稱,是晉商發祥地之一。20歲之前,我不覺得晉商是一個和我有關聯的詞,直到有一天,媽媽提到一張老照片,她20多歲的外祖父身穿袍衣、頭戴圓氈帽,在清末民初的張家口和同鄉留下一張合影,我才逐漸了解到,出生於光緒十七年、和喬致庸同鄉的曾祖父也曾“走西口”經商。

可惜這張照片已經不知散落在何處,曾祖父50多歲回鄉時買下的一處大四合院也已被拆掉。故鄉以飛快的速度變化,但在這個黃河邊的小鎮上,也許是因為處於深山陸路交通不便,很多事物還保留著過去的樣子,那些晉商繁榮時期修建的考究的四合院窯洞還在,他們的後人還住在這樣的房間裡,過去和現在交匯在一起,時間仿佛停滯。

我的兩次遊蕩分別開始於臘月二十九和正月初四,兩次都是正午時分抵達,在次日的清晨離開。如果說第一次我曾試圖驗證賈樟柯電影中關於山西小城的影像,第二次抵達時,沒有想到入夜後的小鎮,會讓我聯想起畢贛鏡頭下的凱裡。

第一次去的時候,年關將至,大巴上都是回家過年的人,我的鄰座是一位50多歲的當地人,到了鎮上後,他邀請我參觀他家的院子,一個200多年歷史的宅子,“我家院子好看,來看看”。

“國慶的時候辦了婚禮,紅地毯鋪到了那兒,一排紅燈籠都掛了起來,那時候好看。”

曾被用作婚房的房間,現在已上了鎖。

“他們不住這裡,住在縣城,辦完婚禮就走了。”

鎮上的窯洞式民居依山而建,站在他家的院子裡,可以看到鄰居家。

告別他家,我爬上山,在更高一點的位置俯瞰小鎮。

在山上我偶遇兩個當地的年輕人,他們開車把我帶到離鎮子不遠處、曾被畫家吳冠中稱為世外桃源的村莊——李家山村。不到半小時,我們繞著村子走了一圈,“看完了吧,這裡什麽都沒有。”

“這個?世外桃源?給我錢我都不住,我勸你不要待在這裡,轉一圈和我們去縣城吧。”

村裡一位獨自生活的老人告訴我,在當地,家中如果有老人去世,死後第一個春節貼黃色對聯,第二年綠色,第三年粉紅色。

村中有很多廢棄無人居住的窯洞。

在黃河邊,我還遇到一位頭髮灰白、說自己已經81歲的老太太,每當遊客走過時,她便攔一下,“買點棗,幫幫老太太吧”,我在她旁邊坐了下來。

“您一生去過最遠的地方是哪裡?”“太原”“什麽時候去的呀?”“20多年了。”“您老伴還在嗎?”“他活到了48,48”。

老太太開始看遠方的山和太陽,問我,“女子,現在幾點了?”此刻的陽光溫暖柔和,窯洞、石街、黃土都被罩上一層好看的顏色,還有一個半小時,太陽就要落下去。

黃昏時的李家山村。

入夜後,我住在一個同樣有200多年歷史的窯洞客棧。這家人祖上發跡後,修了兩層四合院安置家眷,如今諾大的院子只有他們的後人——一對老夫妻居住,偶爾招待遊客。春節時,這家人的孩子們在外沒有回來,一個在讀初中的孫子從呼和浩特回家陪他們過年。

第二天清晨7點14分,天馬上就要亮。

兄弟兩人在除夕的清晨包餃子。

56歲的李抬寶(左)和46歲的李抬珍,這是大年初四補的一張合影。他們一輩子沒有結過婚,沒有子女,用老年機,不知道微信是什麽。我離開的時候,問我照片能不能洗出來寄給他們。拍下這張照片後,我踏上回家的路,幾天后又去了一趟。

第二次去的時候,同樣是在正午時分抵達。天寒地凍,沿著黃河來回走了幾遍後,看到春節期間臨時開的免費擺渡車,我急忙鑽了進去。車上有暖風空調,有一個穿著西裝外套的中年男子反覆來回坐了好幾趟,我不知道他叫什麽,也不知道他的職業,我在等待日落和天黑,他大概和我一樣有點無所事事,沒有緣由地讓我想到了賈樟柯電影裡的小武。

一個反覆來回坐黃河邊免費擺渡車的男子。

擺渡車窗外。河邊有紅色的鞭炮碎屑,可惜放炮的時候我沒有看到。

枯水期的黃河岸邊,閑蕩的少年們。

太陽就要落下去。後來我爬到山上,在一座可以俯瞰到黃河的廟前等天黑,山門上有一副對聯“物阜民熙小都會,河聲嶽色大文章”,守門人告訴我,100多年前黃河水運發達的時候,廟裡每天都有戲唱,400多家票號輪流請戲,“都排不上號”,現在一年只有兩場,“關老爺生日,黑龍生日,每場三天。”

如今似乎是有些冷清,連春節期間都不唱戲,廟門前賣香火的人來回踱步,“400年的爺爺,不拜一下?”,由於遊客實在太少,一會兒我又被問,“這是400年的爺爺啊,你不拜一下?”

人們在廟前眺望黃河。

廟裡供奉的神像。

關羽像前,這四個人不知道是不是在結拜。

如果說白天灰撲撲的鎮子少了很多活力,天一點點變黑,月亮也從對岸升起來後,好像變成另外一個世界。我在山上的廟門前望向遠處的黃河,山下的廣場上,遊樂場旋轉起來,舞台上的燈光開始閃爍,摸著黑走下山,音樂越來越近,有那麽幾個瞬間仿佛誤入《地球最後的夜晚》後半部分的片場。

“我好看嗎,你今天晚上會不會夢到我?”扎著高高馬尾的女歌手,“邀請”了一位矮她一個頭的弱視拾荒者一起合唱,“問你話呢!”拾荒者不知所措,眼睛無神地望向不確定的方向,旁人哄笑。退到一邊後,眼裡有了笑意,開始使勁鼓掌,眾人再次哄笑。

演出進行到即將結束的時候,舞台對面,零星的煙花從不知道的地方升起來,寒冷的冬夜裡,觀眾已經走得差不多了,男主持人和女歌手換下演出服,穿上厚厚的羽絨外套,牽起手,用不標準的粵語合唱了最後一首歌,“迎接光輝歲月,風雨中抱緊自由”。

日落後,入夜前

演出馬上就要開始了。

這是一場加上主持人只有三個歌手的演出。

旅店老闆興奮地告訴我,晚上有萬人篝火表演,結果是,不足百人圍著兩處炭火,一邊取暖一邊觀看演出。

第二天清晨6點18分,小鎮上一片寂靜,只有去往市區的大巴停靠在黃河邊閃著尾燈,車上只有司機一個人。那麽樹下的小火堆,是昨晚沒有燃盡的火焰嗎?

清晨7點20分,我坐著大巴離開小鎮的路上,在一片寂靜的山間穿行,天一點一點亮起來。

—— 完 ——

武曉慧,1993年生於山西,現工作、生活於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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