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青年報·中國青年網見習記者 陳卓瓊
考入事業部門三年多來，余江只上了3個月的班，領過4000元的工資。
2016年2月，通過公開招錄，南昌大學平面設計專業畢業的余江從幾十位競爭者中脫穎而出，考入上饒市文化廣電新聞出版局（以下簡稱“文廣新局”）下屬事業部門文化產業辦公室，被錄用的研究員一職，他是唯一的入選者。
順利地走完筆試、面試、體檢、政審和公示5個環節，最終筆試第二，面試第一，余江的成績令父母感到驕傲。知道自己被錄取了，一家人說不出的高興。
意外的是，被借調到局機關部門工作3個月結束後，余江被通知回原部門文化產業辦上班，緊接著文化產業辦以“無經濟創收，發不起工資”為由，讓他“回家等通知”。一等3年，自2016年5月至今，余江沒回部門上過一天班，沒領過一分錢工資。
無創收能力 依然公開招聘
余江報考的研究員一職屬於自收自支事業編制專業技術員崗位，在這種編制下，需先由所在部門依據政府或物價部門的批準自行收取各項行政性收費，後按當地財政核定的比例留存部分資金用於本部門的日常開支及工資發放。
而文化產業辦作為自收自支事業部門，在無法獲得政府財政安排預算和經費的情況下，也不具備創收盈利能力，因此無法支付余江工資。
“沒有創收能力，當初為何還要公開招考？”余江不理解，把自己招進來，卻不用自己，這樣太不符合邏輯。他告訴記者，與自己一同入職文化產業辦另一崗位的一位女生，同樣三年沒去上班，未領工資。
余江認為，既然是公開招考，說明部門有崗位需求，有崗位需求，意味著有工作需求，有工作需求必定有創收。因有專業限制，且自收自支事業部門競爭壓力小，2015年上饒市事業部門公開招聘時，余江並未選擇報考全額撥款事業部門。
“我報考自收自支事業部門並沒有問題。”余江說，自己的幾位朋友都在自收自支的事業部門工作，部門創收高的，月薪有一萬多元，部門創收低的，月薪也有三四千元，待遇並不差，更沒有出現招了人，不讓上班和發不出工資的情況。
期間，他向12345上饒市長熱線反映了該情況。一段時間後，收到了書面答覆：2016年2月，余江通過招聘，錄用為上饒市文化產業辦公室自收自支事業編制專業技術人員情況屬實，由於在發布公告時已經明確，市文化產業辦公室招聘人員為自收自支事業編制，且在錄用前，原市文化廣新局工作人員與余江確認了編制性質，余江完全清楚，部門如果沒有經費來源，無法發放工資，仍然同意辦理錄用手續。
對此，余江解釋，所謂的“完全清楚”，系入職時和對方簽署的一份協議。2016年2月，余江前往文廣新局人事處辦公室，辦理入編入職手續。工作人員拿出一份“協議”讓他和同將入職文化產業辦的另一名女生簽字，同時讓他倆用黑色水性筆在這份協議最後的空白頁寫上“如果部門有錢就發工資，沒有錢就不發工資”這樣一句話。
這在當時引起了余江的懷疑。他下意識地問對方，簽這樣的協議日後是否會給自己帶來（負面）影響，對方答覆，“沒有關係，不會有影響。”聽到工作人員這麽回答，且辦公室裡辦理入職的人員較多，在對方的催促下，他寫下那句話後就簽了字。
“當時也懷疑過部門的財務情況，但一想到部門招人不可能發不起工資，且對方還是行政部門，沒多想，就簽了。”余江的理解是，自己即將入職的是自收自支的事業部門，部門的經營模式就是自負盈虧，可能每個入職的員工都要簽這樣的協議，寫加了‘如果’的這句話和自己的編制性質是相符合的，“要是這句話沒有‘如果’兩個字我不可能會簽字”。
三年後，回憶起辦理入職手續時的種種情形，余江很是憤懣。“騙我簽這樣一份協議，就是為了防我一手，讓我在協議上寫‘如果’那句話，日後出了事去告他們，對方就有證據證明，我當時是了解情況的，且也同意了，所以才會簽字。”
在全額撥款部門 拿著自收自支編制
沒有創收當初為何招人？2016年中旬，余江帶著疑問找到了文化產業辦負責人陳芸，對方解釋，當初以為部門會改製成全額撥款事業部門，所以不想浪費這兩個編制，如果不招人，編制就會被取消。對方同時安撫余江，再等幾個月，部門改製後就會讓他回去上班。
想到自己已經入職入編，上崗也不差這幾個月，考完還能放鬆一下，就同意了對方提議，回家等消息。可近半年時間過去了，部門沒通知他上班，也沒給他發工資。再打電話給陳芸，對方依然答覆，“部門還是沒有改製，我也沒有辦法。”
上饒市機構編制委員會辦公室的一位工作人員表示，2016年10月，上饒市機構編制委員會下發通知，將“文化產業辦”更名為“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中心”，部門級別不變，性質由原先的自收自支事業部門變更為全額撥款事業部門。
2017年，余江第三次打電話給陳芸，對方將部門已更名改製的事實告知了他，同時強調，人員編制，按照老人老辦法、新人新辦法，即2016年10月前入職的原有在編人員的編制性質維持不變，2016年10月以後新進人員遵從全額撥款規定。
雖然部門性質變了，但余江作為原有的在編人員，其編制性質不發生變更，仍是自收自支編制，至此，事情陷入了僵局。
余江很無奈，他反問對方，“這樣是不是等於變相地將我辭退呢？”，陳芸回答，“也不是，我也沒辦法。”之後余江又多次電話詢問，對方的回答總是，“我也沒辦法”，問題依然無解。
“現在我的部門是全額撥款部門，但編制是自收自支編制，說不清了。”余江說，每每提到自己的工作問題，陳芸總是打馬虎眼，表示自己無能為力。
“這個我管不了，誰讓你要考”
在余江看來，小縣城裡，一個男生想要養家糊口，考事業部門和公務員是最好的出路。
而在自己的父輩和母輩眼中，體制內的工作才稱得上是體面的工作。
“考上的部門是這樣的性質，你有什麽辦法，大學畢業到現在連個正式工作都沒有，別人家的孩子都考上公務員和事業編，而你去了一個月三四千元都沒有的私企。”家人的一席話讓余江感到難過，他表示，如今，“家人對我很失望，我對自己也很懷疑”。
每每想起自己懸而未決的工作問題，余江就很泄氣。3年來，他不是沒有找過其他工作，由於入職時已將人事檔案轉至文廣新局（現已更名為上饒市文化廣電新聞出版旅遊局，以下簡稱“文廣新旅局”），奔走維權的日子裡，他無法和其他用人部門和企業簽勞動合約，只能輾轉於幾家小型私企，且每份工作都隻維持了半年左右的時間。
那麽，余江的工作問題，到底如何解決？就此問題，中國青年報·中國青年網記者致電上饒市勞動仲裁院辦公室進行谘詢，對方並未給出解決方案，並表示有關余江的工作問題，他們暫時無法解答。
“我們處理的是勞動爭議，入職後如何安排的問題，是事業部門管理的問題，要有爭議也只能算是人事爭議，他的這個情況我們沒有遇到過”。這位工作人員同時表示，如果確實覺得需要通過仲裁程序解決問題，可讓余江向他們提交仲裁申請，是否能立案處理，他們最快會在5個工作日內給出答覆。
2018年，余江找到上饒市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局事業部門管理科說明情況，希望自己的工作問題能得到解決。工作人員答覆，“我們隻負責招聘，且已給你上編，在崗上崗的問題你要找你的主管部門。”
余江隨即詢問主管部門文廣新局，該局的一位領導稱，他的編制性質是自收自支，他們也沒有辦法，“總不能讓你來上班又不開工資給你”。
“既然主管部門說是編制的問題，我又去找了編辦”。余江認為，部門沒有創收，編辦在合並編的時候，應該取消這兩個編制或將其改製。但上饒市編辦工作人員告訴他，他們隻負責上編或者合並編，具體編制拿來幹什麽和用什麽，他們管不了。
無奈之下，余江撥通了上饒市文廣新旅局局長毛傳榮的電話，向他求助。聽說余江的遭遇，對方覺得有些莫名其妙，直言自己是新來的，不清楚情況，管不了。
“你考自收自支的部門幹什麽，連自收自支（什麽意思）都理解不了，還考什麽試啊？”
一聽對方這麽說，余江反問道，“我朋友也考了自收自支的事業部門，為什麽他們都沒有這種情況？”
“這個（部門）是你自己要考，我沒讓你考，我也沒辦法，要上班隨時可以去上，但是工資得自己掙，局裡暫時沒辦法解決這個問題”。毛傳榮的回答，讓余江耿耿於懷，雙方很快結束了對話。
上饒市人社局：需要招哪些人，用人部門要負責任
余江已經記不清自己打了多少通電話，找過多少部門。余江說，維權的3年來，“我也沒辦法”是自己聽到的最多的回答，儘管去過多個部門，但自己上班的問題依然得不到解決。
“當初招聘公告中文化產業辦並未主動說明，部門發不起工資或沒有創收的情況，如果有提到這樣的信息，我相信沒有人會報考這個部門”。余江反覆強調，部門既然招人，就默認了自己有營收能力。
就該問題，記者採訪了上饒市人社局事業部門管理科。該科室的一位陳姓科長表示，了解情況後，人社局作為人事綜合管理部門，已和文廣新局進行了反饋，對於其中存在的問題，文廣新旅局到目前為止，還未給人社局出具一個文字解釋。
他同時表示，該事局裡非常重視，一直和文廣新旅局保持聯繫，要求對方在處理該問題的同時，也要給人社局，按要求反饋信息。
當中國青年報·中國青年網記者問及文化產業辦招聘時，已不具備創收能力，為何還能招人時，對方答覆，“你問的這些問題，我們都需要文廣新旅局做出解釋，我們也在質問。”
陳姓科長提到，人事部門的主要職責是根據編制部門提供的編制和用人部門的工作需要，對它進行監督指導，保證招聘公開公正公平。而部門是否需要招人，是根據各個部門的實際需求決定的。
“文廣新旅局招人時給我們打了報告，當時的招聘理由報告裡寫得很清楚，‘因工作需要，需要這些人才’，我們才允許它招聘。”他說。
“大型招聘季，幾百個部門同時招聘，如果每個部門我們都要深入其中去了解它到底需要什麽人的話，不現實”。這位科長強調，用人部門作為一個組織，需要招哪些人都是經過黨組成員或領導班子集體研究決定的，部門肯定要負責任。
這位科長還說，類似的情況以前肯定也有，但並不普遍。一些自收自支事業部門，包括一些經營性管理的事業部門，由於長期經營不善，資本弱化及規範收費等原因造成該部門無以為繼，這樣的部門基本上就形同虛設了。
幾天前，上饒市人社局事業部門管理科和文廣新旅局再次進行溝通，對方表示一定會在7月20日之前，將事情調查清楚，提出處理意見。
余江則有些傷感，再過幾年自己就30歲了，一些事業部門和公務員的崗位都要求30歲以下才能報考。他表示，3年來一直沒有報考其他部門，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對方一直讓自己等通知，“如果他們早點告訴我，我就去考其他部門了，這樣讓我一直等，浪費了我的時間，畢業三年多了，再和別人競爭，精力也沒有學生時代那麽充沛了。”
（為保護採訪對象隱私，文中余江為化名）
（國內時事部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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