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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斯筆記》:從“零”讀波斯:一樣的偉大,不一樣的沉重

伊朗,對於大眾而言,這是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詞語。熟悉是因為,相對於中東其他國家,伊朗在國際新聞輿論中的話題度很高,我們知道它受美國製裁,知道它是一個虔誠的伊斯蘭什葉派國家,知道這裡的女性嚴格地戴頭巾、穿黑罩袍。我們也會將伊朗等同於波斯,我們聽說過波斯貓、波斯地毯、波斯商人,也知道很早很早以前,中國就和波斯有生意來往。但這個國家歷史如何,文化怎樣,和中國比較,有什麽差異?對於這些,我們感覺自己知道點什麽,又說不出什麽。

讀書是治療精神疑難雜症的良藥。想了解伊朗,不妨找點兒相關的書來讀讀。然而,書,讀書,讀好書,什麽是好書,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定義和要求。比如像我,我希望所閱讀的書不那麽艱深晦澀,同時又能給予我一定深度的知識,也就是兼顧通俗和學識。在這一方面,李零先生的書值得推薦,他的最新書《波斯筆記》,依舊秉承他的這一“優良傳統”。

扭扭頭,治一下“僵脖子病”

《波斯筆記》是一本有趣、有思想的綜合性學術讀物,內容頗豐富,不僅有歷史、地理、考古、藝術等人文知識,還有作者日誌,一種獨特的私家敘事。該書分上下編,上編撰寫的是阿契美尼德王朝的世系、政治地理、政治制度、宗教;下編所涉及的時間段稍長。就本書的內容而言,章章都是專題研究,如果放在大學課堂上,那應該是給碩士或者博士開設的課程。作者從研究主體出發,講與伊朗四周的關係影響、與中國的對比。雖然內容頗具學術性,但《波斯筆記》一書的語言極為通俗易懂。李零先生對語言的掌握實屬武林高手段位,看似風輕雲淡的語言,內藏深厚的功力,或為思想的,或為學識的,而這似乎也是他的一貫風格。

下面,我們摘選一小段讀讀: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表面上,波斯是漁翁。波斯說,你要民主,我給你,所有小國都實行民主製;你要自由,我也給你,所有小國都實行自治。前提是隻許獨立,不許聯合,除了波斯,誰也不許干涉他國事務。這種民主、自由是在大國的掌控之中,鬧來鬧去,正中波斯下懷。”

《舊唐書》說“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在自序裡,作者交待了自己寫這本書的目的——“換個角度看波斯,也換個角度看希臘”,而這種變換維度看歷史也實屬無奈之舉,因為這個時代都得了“僵脖子病”,人人都踮著腳尖、伸長脖子看西方。脖子酸了,就該扭扭、轉轉,看看另外一個方向,這是人之本能。繞開種種強勢話語,進入到波斯——伊朗這個文明本身,看看它歷史上發生的事,看看它留下來的遺產,思考它的種種疑難。

強扭的瓜不甜,把思考的空間留給讀者

伊朗歷史,大概從公元前3500年,埃蘭王國時期就進入人類文明史,這是實打實的上下五千年歷史,如果照四舍五入,那就六千年了。五六千年的歷史,太長,難以一一敘說,《波斯筆記》主要選取了其中一段,阿契美尼德王朝,也就是我們常聽到的波斯帝國時期,政權存在時間是公元前550年—公元前330年。阿契美尼德王朝,是伊朗人甚為驕傲的朝代,好比中國人所自豪的大漢盛世,它們留給伊朗人的文化遺產也極為豐富和寶貴。現在考古發現的幾大宮殿遺址都是這一時期的,帕薩爾加德、波斯波利斯、埃克巴坦納、蘇薩,這些地方的宮殿遺址還殘存著敦厚的柱座、數量極多的柱基,色彩鮮豔、圖飾美麗的彩磚,這些都在昭示著往日的繁華,波斯帝國的鼎盛國力。

阿契美尼德王朝和秦朝,作為人類文明史上早期的統一國家,或稱為帝國,一個建立於公元前550年,一個始於公元前221年,經常是學者對比研究的對象。這兩個帝國在統治方式和政治制度上,有著很多相似的手段和方法,比如將一個大疆域分為若乾個小行政部門進行統治管理,當時波斯帝國採用的是行省製,而秦代採用的是郡縣製;另外,不僅秦代有“書同文,車同軌”,波斯帝國也實行過統一文字、統一法律、統一度量衡。由於諸如此類的巧合,也曾有研究將秦帝國的制度建立視為受波斯帝國的影響,這不妨是學術研究的思路之一。

但是,《波斯筆記》一書對於此類問題,另作處理,仔細地將波斯帝國的行省和秦帝國的郡縣一一列舉出來,指出看到的現象,至於內部是否存在某種聯繫,則不在作者書寫的範疇內。不給予答案,把思考的空間留給閱讀者,這也是一種不錯的製衡方式,因為對於早期的跨文明研究,我們現在掌握的資料太少,一分材料,一分話,而未來考古能帶給我們的可能性又很多。“強扭的瓜不甜”,找不到聯繫,那就不強牽扯起來,多聞闕疑。

最喜歡的頭銜是“讀者”“學生”

李零先生是個奇人。

作者介紹頁中寫道,作者最喜歡的事情是讀書,最喜歡的頭銜是“讀者”和“學生”,覺得一輩子當這個也不寒磣。“讀者”,可以不斷地汲取知識,閱讀自己喜歡的書;“學生”,可以無止境地求知,在無知中探索有知。明明可以選擇更權威的身份——“作者”和“老師”,李零先生卻選擇了“讀者”和“學生”,大道至簡,先生極為通透。

《波斯筆記》的書寫,潛伏著一種“讀者”的視角,即如果“我”是讀者,一本書怎樣敘述才能讓“我”明白,怎樣講述才不會那麽枯燥。如此,這本書時時在體諒讀者,如主體本是講阿契美尼德,卻先普及了伊朗通史內容,從而讓讀者對阿契美尼德王朝的歷史地位有一定的感知;在前言中介紹伊朗地理、人民,從而幫助讀者理清後面會次第登場的民族。在細節方面,為了幫助讀者不為阿契美尼德王朝複雜的世系所煩擾,書中用線圖的方式一一標明世系;為了統一既有翻譯或研究書籍中歷史人物名字,該書一一以圖案的方式標示出來。站在讀者的位置,為他人著想,因此《波斯筆記》雖然內容很學術,但是理解起來卻並不費力。

李零先生可謂一“奇人”,從前他的研究方向大都是關注中國早期文明,偶有文章研究涉及異域文明,如格裡芬、獅子、裂瓣紋銀盒等。今年先生出書,出的還是一套研究波斯史的書籍,著實讓人驚詫,有一種“橫空出世”感。其實不然,早年,先生陸陸續續有留意兩河流域和歐亞草原文明的東西,從《波斯筆記》最後五章裡,我們可以了解到,至少從2012年,先生已經開始系統地搜集兩河流域古文明的資料,借著開會機會,跑遍了德國、美國、法國各大博物館,網羅各種與兩河流域有關的物質資料。

與中國考古學一樣,伊朗的考古也是在西方刺激下發展起來的,西方先挖下第一鋤頭,因此,很多的考古報告與文物存放在美國、法國、德國、英國等,因此若研究伊朗,以上幾個國家的相關資料不能放過。作為研究對象的源頭——伊朗,先生曾分別於2012年、2017年、2018年考察過,很多地方如波斯波利斯、帕薩爾加德、帝王谷、埃克巴坦納等,先生重複地去,拍照,找更詳細的資料。因此,我們看到的“大躍進”,背後其實藏著先生長期的辛勞和勤奮,從零開始,先生一點一點砌成了現在的大部頭。

波斯與中國,一樣的偉大不一樣的沉重

伊朗和中國,兩個古老的亞洲國家,一個西,一個東,有點兒像咱們民間兩個有名的守門神——秦瓊和尉遲恭。和中華民族一樣,伊朗也歷史悠久,上下幾千年,遠觀,似乎氣勢磅礴,有著千軍萬馬、聲震山河的浩蕩氣魄,但是近觀打量,這種千年文明的持續卻是在一茬兒接一茬兒的戰爭和動蕩中幸存,歷經災難,滿身硝煙,偉大而沉重。

歷史進程有著驚人的相似,但結果又大相徑庭。古代伊朗歷經數難,亞歷山大遠征、阿拉伯入侵、突厥入侵、蒙古入侵,阿拉伯人統治伊朗長達了六百多年,伊朗的宗教,由瑣羅亞斯德教變更為伊斯蘭教,文字書寫體系也改用阿拉伯字母。直到現在,伊斯蘭教仍是伊朗國教。中國歷史上,不少朝代,如元、清也曾是少數民族掌握政權,然“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這些民族均漢化了,成為我們中華民族中的一分子。縱觀伊朗的古代史,外族入侵帶來的是本土文化改易,而中國歷史,少數民族執政結局是被同化。這兩種不同的文化融通方式,很難以好壞的標準去評判,伊朗式強調的是文化的可塑性,而中國式著重的是文化向心力,或者說吸附力,但兩者在本質上都歸根於文化的包容性強,也算是殊途同歸。也許,這正是兩種古文明能綿延千年的密碼。

關於伊朗文明的包容性,穿插一個小故事來旁證下,得以管窺。在德黑蘭大學歷史系交換期間,曾和伊朗同學討論關於外族入侵問題,我問伊朗同學:“你們伊朗人人高馬大的,為啥和別的民族打仗老打輸?”伊朗同學回答:“這個,我也不知道。”他又思考了一會兒,說道:“但是,儘管我們總是輸,我們的文明依然一直延續,從未中斷,這不也是值得自豪的嗎?”我愣了一下,驚訝於這位同學的思路,笑著回答:“你們伊朗人心大!”即使在當前美國極限施壓狀況下,伊朗人的日子仍會細水長流,慢悠悠地過下去。

包容性是古老文明長存的核心原因之一,這種特性如同水,能柔能剛,克服重重阻力,勇往直前。如今,伊朗困難重重,但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東,未來的世界屬於誰,誰又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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