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最新頭條.有趣資訊

匈牙利作家德若《夜神科爾內爾》:文學在想象中永生

《夜神科爾內爾》:

文學在想象中永生

文 | 符曉

以色列作家阿摩斯·奧茲曾說,“英美文學和中歐文學存在著顯著差異,英美文學有其市場指向,而中歐文學更具精神性”,此言不虛,就匈牙利文學而言,這種精神性無疑也體現在以《西方》雜誌為中心的20世紀匈牙利作家身上。科斯托拉尼·德若是這些作家的代表,艾斯特哈茲·彼得言後來的很多匈牙利作家都站在他的影子裡,可見科斯托拉尼對20世紀匈牙利文學的影響,尤其是從“精神性”層面說。

Nyugat《西方》期刊

科斯托拉尼·德若1885年出生在蘇博蒂察,1936年因喉癌病逝,大致和魯迅生活在一個時代。他是以詩人和小說家的雙重身份被寫進匈牙利文學史的,早年曾在布達佩斯大學求學,1906年放棄學業成為記者,並開始詩歌創作,《哪怕稍有點希望》《啊,青年》《伴侶》是他的代表作。此外,他還創作了《雲雀》《血紅的詩人》《金龍》和《可愛的安娜》等多部小說,呈現出了當時當地的社會現實。《夜神科爾內爾》雖然並不在科斯托拉尼創作的主流之中,但卻承載了他對文學及其本質的諸多思考,這部小說以科爾內爾為中心,從現實與反現實、經驗與超經驗、理性與非理性等多個方面建構了關於主人公及其周邊的“怪誕”故事,既存在中世紀夢幻文學的基本元素和敘事邏輯,又摻雜著文藝複興時期民間故事的因子,堪稱是一部“奇書”。

面對《夜神科爾內爾》,讀者首先需要思考的問題是,這是一部長篇小說還是一部短篇小說集?因為16個故事看上去沒有邏輯聯繫,但又仿佛存在隱秘的勾連,既像長篇小說,又像短篇小說集,所以可以對體裁進行分維度的解讀。如果將之看作是一部長篇小說,則應該看到,《夜神科爾內爾》最深刻的文學性體現在複雜的小說結構和深刻的敘事學意義。一方面,小說運用了多人稱視角,時而用第一人稱敘述,時而用第三人稱敘述,時而還以科爾內爾本人的視角進行直接敘述,而且,這三重人稱敘事並不是孤立的,而是交織雜糅在一起,比如第十一章以科爾內爾向“我們”講述的方式描述“世上最高貴的飯店”,實際上就是將“我”和科爾內爾的視角一並納入到小說中,但又無跡可尋。另一方面,在多重敘事人稱的基礎上,《夜神科爾內爾》採用了卡爾維諾所謂的“晶體結構”來講故事,將故事按照晶體的周期性、對稱性排列,並拆分為多個故事元或行動元,打破了傳統的線性敘事,這在科斯托拉尼的時代顯得尤為珍貴。雖然他小說中的“晶體結構”是非對稱的,但多個碎片化故事交織在一起形成的結構及其背後隱藏的情節張力恰恰形成了一個複雜的敘事邏輯甚至敘事圈套,成為《夜神科爾內爾》的獨特性之所在。

如果將之看作是一部短篇小說集,則18章又呈現出了各自獨立的結構和情節,言說著科斯托拉尼的奇思妙想和科爾內爾的奇聞異事。首先,《夜神科爾內爾》與作者其他小說主旨迥然不同,既不追求對當時社會問題的批判,又不揭露資本主義上升期的社會矛盾,而是在與“世”隔絕的故事中尋找人類靈魂深處的共鳴,既包括人生的喜怒哀樂和峰回路轉,也包括來自於生活本身的滑稽與無常,所以每一篇小說都可以被看作是人荒誕存在的象徵。在科斯拉托尼那裡,人也被“分成兩半”,他想要言說的是相對隱秘的部分。其次,作為短篇小說集的《夜神科爾內爾》,每一部小說幾乎都不追求故事的完整性,比如,科爾內爾在夜車上第一次和女孩接吻之後轉接的是大量關於意大利風光的描寫(第三章),莫吉奧羅西·帕裡突然發瘋被送進瘋人院後便沒有下文(第八章),科爾內爾落水得救又把施救者推下水,小說即戛然而止(第十六章),這些看似“未完成”的小說事實上給讀者留下了巨大的想象和闡釋空間,也增加了小說的多重蘊藉性。

無論是長篇小說還是短篇小說集,都不影響科斯托拉尼對科爾內爾形象的塑造。與一般小說不同,科爾內爾在小說中承載了多重意義。從本體論上說,他是中心人物,是一個矛盾的集合體,“簡潔又深刻,怪異又明晰,平易卻哲理,悲傷也親切”,這些都使其成為一個乍看起來似乎無法被理解的人:有時候羞澀靦腆,有時候暴跳如雷,有時候像個書生,有時候又仿佛市井之徒,科爾內爾具有多重人格的意義在於,他身上集合了很多讀者的本我以及對本我的所有憧憬和期待,所以即便小說中的人物在現實與非現實、真實與不真實之間不停地跳躍,也完全符合讀者對文本的期待,因為這種人格的矛盾所指向的就是作為獨立個體的讀者本身。從方法論上說,科爾內爾是小說的敘事元,小說前幾章以“我”的口吻簡單敘述他的身世和經歷之後,幾乎所有故事都是夜神在自言自語,完成了從文學傳記到怪誕小說的過渡,這種過渡未必是作者有意為之,但的確產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科爾內爾成為敘述者,旁及了他周邊的很多人和事,延伸了小說的邊界。

單就小說的內容而言,《夜神科爾內爾》建構了諸多超離於現實的世界,呈現了巴赫金所謂的“狂歡生活”和狂歡化特徵。比如,“誠實之城”是永遠不會在日常生活中出現的所在,城只是讀者對另一種生活的理想期待,再如,也不會存在一個愛迪生、安托瓦內特和卡魯索等人為客人提供服務的飯店,這本身是進入狂歡生活之後人與人之間絕對平等的體現。可見,在科斯托拉尼塑造的狂歡生活中,任何理性和邏輯都可以被顛覆,這完全符合人們想要進入狂歡世界的期待。讀者和小說中的人物共同進入狂歡生活,體味不一樣的人生,也是很多讀者對這部小說愛不釋手的原因。狂歡背後,是拉伯雷式的笑和戲謔,一旦超離於日常生活進入到狂歡世界,很多看上去必然的邏輯被扭曲,產生了滑稽和幽默的效果。小說中,“誠實之城”中報社“真誠”地宣稱“報紙的每一個字都是賄賂得來的”;赤裸人可以享受所有高尚士的高貴服務;人們對一直睡覺的老教授無動於衷,無不是對精神(狂歡)生活的建構和對現實生活的解構,在此過程中創造屬於科斯托拉尼獨有的巴爾乾幽默。這些都加強了《夜神科爾內爾》的可讀性質。

回到最基本的文學層面,科斯托拉尼所建構的各種具有狂歡化要素的情節或場景,本身都是一種作為作家本能的想象。《夜神科爾內爾》之所以和科斯托拉尼同時期其他小說的內容和形式都不盡相同,其原因在於,作者是在通過這部小說回答“文學是什麽”這個問題,而不是在一般意義上表現社會生活或表達自己的思想立場。《夜神科爾內爾》淡化歷史時間的處理,是作者基於想象的考慮,也無形中使這部小說產生了永恆性,這至少可以證明,文學可以在想象中永生。

本文發表於《文藝報》2019年5月17日4版

本期編輯 | 叢子鈺

獲得更多的PTT最新消息
按讚加入粉絲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