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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6天熊貓直播從生到死:沉默的王校長 離去的眾生相

3月18日,這是網傳熊貓直播徹底關閉伺服器的日子,距離其官方微博發布告別消息和熊貓直播COO張菊元發表內部告別信,已經過去了十天。

最後的告別信。網站截圖

這天的北京望京SOHO大廈和往日沒什麽不同,王思聰在這租了三層樓作為熊貓直播的辦公地。潘石屹說,熊貓直播的租金交到3月底,沒有欠租金,馬上搬走了。

下午五點多,前熊貓直播CTO黃歡開著手機直播來到18層,玻璃門上已經被貼上了封條,透過門可以看到前台燈光昏暗,一個白色的招財貓依然在前後擺動著爪臂。

偌大的辦公室已經人去樓空,辦公椅被凌亂地堆放在一起,過道裡貼著幾張寫有“離職辦理、設備歸還”的A4紙。辦公桌上空空如也,只剩下工牌、電線和各式各樣的滑鼠墊,地毯上散落著紙片和垃圾。

黃歡用的還是熊貓直播,直播間名字叫“我生的小熊貓,我也負責送”。在他辦公室的白板上還留有“流浪熊貓”的字樣,那是他最後一次給大家開會。

在他回憶往事的間隙,一條彈幕閃過,“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含著金鑰匙出生

“朱樓”起於四年前。

2015年9月5日,在深圳舉辦的《英雄聯盟》四周年慶典迎來了一場明星表演賽——周杰倫戰隊對陣王思聰戰隊。兩邊都集結了明星藝人和職業玩家。等進入遊戲比賽畫面後,觀眾們會發現王思聰戰隊隊員的遊戲ID前綴均為“潘達踢威”。

當時23歲的史元(化名)在螢幕前看完了這場比賽,直到三個月後他加入熊貓直播才知曉,原來官方活動中不允許出現廣告,王思聰便給“PandaTV”取了個諧音。

那天雖然王思聰輸了表演賽,但也正是在這天,王思聰在微博上宣布,“請關注我個人擔任CEO,即將上線的直播平台PandaTV。”

王思聰在微博宣布擔任熊貓直播CEO。

這條微博一出,當時網站首頁還只有一張圖片的熊貓直播,此後每天都有100多萬的訪問量,這讓後來的COO張菊元倍感壓力。

工商資料顯示,熊貓直播運營主體上海熊貓互娛文化有限公司,成立於2015年7月,注冊資本1.55億元;2015年10月,熊貓成立北京分公司,法定代表人為張菊元。

其中,熊貓互娛公司40.07%的股權由王思聰的公司持有,在熊貓互娛公司的備案信息中,王思聰為該公司董事長。“可以說,我既是熊貓TV的首席產品經理,也會是熊貓TV的第一個主播。”王思聰接受“新浪遊戲”採訪時說。

說起取名叫“熊貓”,有人猜測王思聰的初戀女友外號叫熊貓,也有人說其實很簡單,僅僅是因為王思聰在四川待過一段時間,他很喜歡熊貓。

2015年10月20日,熊貓TV公測,王思聰的直播房間號為10000,10001是測試人員,雙號官方保留,10003為電競選手“爐石星蘇”。隨後,大批電競選手、遊戲解說、演藝明星和無數懷揣著直播夢想的普通人入場,和熊貓直播共同投身到資本和娛樂的狂歡之中。

熊貓直播被稱為是“含著金鑰匙出生”,史元對此有著自己的理解。

在2015年底,本科畢業一年、酷愛遊戲產業的他受到朋友邀請,前往上海參加熊貓直播的面試並被錄用,負責運營和推廣。

他認為,王思聰的個人品牌效應就是那把“金鑰匙”。“他發一條微博,抵得上百萬級廣告費。”史元說。

熊貓直播甫一上線,接連從鬥魚直播平台簽下幾位頂級流量主播,包括英雄聯盟玩家小智、若風;其次,爐石、魔獸、DOTA等遊戲陣地的知名主播也紛紛入駐;女主播方面則有韓國女團T-ara、尹素婉、周二珂等加入。

張菊元曾在2017年4月接受自媒體“直播榜”採訪會議,在2015年開第一次產品會議時,他列出了自己認為具有高價值的大主播,提議將他們收攏過來。但王思聰重新列了一份名單,並解釋“PPT中的數據都是幾個月前的,這些人現在還能排進前十的也就3個左右。”

接著王思聰告訴他,新主播名單中的百分之六七十,已經被他簽約到熊貓了。

除此以外,依托王思聰的個人關係,林俊傑、鹿晗、陳赫、林更新、Angelababy等明星頻繁月台。賽事方面,巔峰時期的熊貓直播還曾拿下過如PGL(電子競技職業選手聯賽)、SLI(絕地求生)等重要賽事的獨家版權。

王思聰麾下的熊貓直播從一開始就不惜資本,勢要將熊貓直播打造成一家能與鬥魚、虎牙分庭抗禮的直播平台。

“當時來熊貓第一個印象,就是有錢。”史元說,當時他從位於三線城市的老家來到上海,身上隻帶了一個包,裝著換洗衣物。在被錄用後,人事告訴他過來的車費和住宿費均可報銷。不僅如此,談及薪資問題,對方開口就問,“你想要多少?”

史元愣住了,剛到大城市的他還略有自卑,他唯唯諾諾地報了一個6000,對方立即就答應下來。如今回憶起來,史元開玩笑地說,當時是不是應該再喊高點?

燒錢大戰

時間來到2016年,首先讓史元難忘的,就是公司年會。

當時熊貓直播北京和上海兩地的員工加起來約200多人,全部飛去海南參加年會,住在萬達希爾頓酒店,每個人的房卡上每天有一定額度用於消費。

史元記得很清楚,那年的海南是十幾年來最冷的一天,到達那天還是陰天,所有人都穿著羽絨服。但在年會會場,氣氛因為王思聰的揮金如土顯得十分熱烈。當時的官微小編抽中一台蘋果手機,轉手就在微博上抽獎送出。

6月,熊貓直播迎來的前IG戰隊職業選手PDD,成為了後來的平台一哥。當問起PDD的年薪是否能達到1000萬時,史元搖了搖頭,“少了……”

王思聰在2011年開始組建職業電競戰隊,大幅度提高了行業的薪資,而此次入場直播行業,同樣也把主播的薪水提升到一個新水準。“一開始主播都在YY直播,鬥魚出來了,提高了一波身價;熊貓進場,又提高了一波身價。”史元說。

除了支付主播巨額薪資,公開數據顯示,規模較大的直播平台,每月的帶寬費都在千萬級別。業內人士估計,熊貓直播的峰值訪問量可能超過500萬人,帶寬年成本約在4.5億元量級。

好在當時的熊貓直播還有投資進账。

2016年9月,熊貓直播完成6.5億元A輪融資;第二年5月,熊貓直播又獲得10億元B輪融資。當時的新聞稿稱, 熊貓直播月度活躍用戶規模達到8000萬,月度活躍主播數超過15萬,直播內容覆蓋遊戲、娛樂、綜藝等多個領域。

據雲投匯數據,截至2016年11月30日,全國共有31家網絡直播公司完成36起融資,涉及總金額達108.32億元,因此有人把2016年稱作“網絡直播元年”。

而到2017年,遊戲直播行業基本呈現鬥魚、虎牙、熊貓三家獨大的局面。此時燒錢大戰依然在持續,要想在同質化競爭中脫穎而出,熊貓直播還需要燒更多錢。

2016年7月,一檔叫《Hello!女神》的真人秀先後在熊貓直播和騰訊視頻上線。

《Hello!女神》海報。圖片來自網絡

張菊元在接受“36氪”採訪時曾說,最初王思聰提議要做《Hello!女神》時,全公司上下沒幾個人同意,包括自己。理由很簡單,“太貴了。”

但最後的結果證明,熊貓直播選擇自己策劃、製作節目內容,不僅為平台取得口碑和收視的雙豐收,還給平台帶來了除了遊戲玩家之外的泛娛樂用戶群體。

此時張菊元為熊貓的未來鋪好了路,“現在的直播平台,要麽做大而全,要麽做秀場,但熊貓和它們不一樣,我們的差異化就在於:我們要去做精品內容,這是我們已經驗證過的一條路。”

全程49天參與了這檔節目製作的史元對此感同身受,“首先,節目有王思聰的加入意味著關注度,其他節目請都請不到;另外我們當時還和其他視頻點播平台(騰訊視頻、芒果TV)合作,進一步擴大影響力的同時我們也能學到很多。”

讓史元意外的是,當時參加這檔節目的兩位女選手曹婉瑾和陳姝君,近來因為一款叫做《隱形守護者》的遊戲再次走紅。

史元曾和曹婉瑾在線下有過一面之緣,當看到她在鬥魚參與活動時,史元覺得惋惜,“熊貓沒有把她們留在自己這,沒有納入自己的培養體系,沒有成為平台自己的造血部分。”

由盛轉衰

單純從主播培養的角度來說,熊貓直播有失也有得。

史元說,熊貓直播每年都會參加在上海舉行的中國國際數位互動娛樂展覽會(簡稱ChinaJoy)。別的平台請的showgirl(展示模特)可能費用在每天1k~2k,而王思聰給出的價格永遠要翻兩三倍,每年都會有一些showgirl走紅,被平台簽下成為當紅主播,比如葉知秋、柴郡貓喵嗚等。

而更為人所知的,王思聰麾下的電競隊員也在熊貓平台直播。2018年11月3日,當IG戰隊在韓國仁川舉起英雄聯盟S8全球總決賽的冠軍獎杯時,隊員們的隊服上左胸是隊標,右胸上即為熊貓直播LOGO。

然而用戶們慢慢地發現,原本清爽、簡潔的熊貓直播界面,也開始有廣告出現。人們開始發問,熊貓直播到了打廣告賺錢的地步了?

對此2018年10月張菊元在接受“全天候科技”採訪時表示,公司2018年表現良好,已經基本實現盈虧平衡,計劃最早於2019年上市。

同月張菊元還接受了“36氪”的採訪,表示熊貓未來會與國內外大型賽事和各路電競明星長期合作,推出具有專業製作水準的節目,諸如《電競不凡》、《PandaKill》等精品節目。

此外,張菊元還提到熊貓將在遊戲領域找到適合平台發展的主播,加大對有創作內容潛力的主播的培養。

然而正是這點給予熊貓沉重一擊。

從2018年2月周二珂跳槽鬥魚平台開始,熊貓直播旗下的大主播紛紛離開,一哥PDD也從2017年11月30日開始停播。

熊貓主播跳槽表。來自網紅直播行業服務平台“今日網紅”的統計。

大主播離去的影響是顯而易見的,張菊元自己就在採訪中說過,“對於平台方來講,早期的同行業當中,都會很痛恨一個事情,就是一個大主播跳槽之後粉絲都被他帶走。”

極光大數據發布的2018年3月直播app行業研究報告顯示,市場滲透率最高的三款直播app分別是鬥魚直播、虎牙直播和YY,熊貓直播位列第四;到12月,熊貓直播又被企鵝電競超越。

主播帶走的是流量和人氣,而流量和人氣意味著金錢。對此張菊元的應對策略是,“從平台以及企業發展的角度來講,大家都希望把這種粉絲效應,或者說這種忠誠度,從個人轉變到平台或者轉變到節目IP上,這才是做平台最終的訴求重點。”

但現實是,製作節目花費太高,熊貓最近一筆投資還停留在2017年5月的B輪。而反觀競爭對手,2018年3月8日,一天之內騰訊連續投資了兩大遊戲直播平台:鬥魚和虎牙,投資金額分別為6.3億美元和為4.616億美元,合計約69億元人民幣。

而到2018年11月,熊貓直播開始傳出主播被平台拖欠工資的消息。

爐石(遊戲)主播囚徒就曾在直播中聊過這個問題,“為什麽要從熊貓離開?因為現在熊貓還欠我兩個半月的工資。”

囚徒提到,當年為了從鬥魚跳槽熊貓,他敗訴被判支付違約金720萬,後來他自己償還了這筆費用。而當時支持他義無反顧去往熊貓的,正是王思聰的豪爽,“我們第一年去熊貓,開的都是千萬(年薪)。校長說,囚徒,你來熊貓吧,你先簽個300萬,剩下的我補你。”

然而到了熊貓直播的末期,王思聰並沒有公開聲援熊貓或繼續注資,相反,關於他撤資的傳聞不脛而走。

“資本的惡鬥,與我何乾?”

“當時我想做一個內容(戶外直播),從上海開車到北極。他們(熊貓工作人員)當時的想法是——哎呦,你別播了,天天在家播爐石吧,你這一出去,我們還要配專題,還得掛宣傳片。播爐石挺好的,我們天天朝九晚五上下班,你播你的,我們也不用管。你這一下去北極,你說我們配合不配合?”

囚徒在一次直播中吐露了心聲,史元認為這種情況是存在的,但他進一步分析,問題的根本出在網絡上流傳的說法:內鬥。

“首先,兩個部門互相偷懶推諉,這種一般公司都有,但不足以用內鬥形容。內鬥是如果我做錯事了,另一方就會拚命打壓奪權。所以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只能做正確的事情,不再去冒險創新、提出意見。”

到底是誰在惡鬥?網絡上流傳得最廣的一張在職員工的爆料截圖指出,“熊貓直播之所以到現在的地步,百分之九十九的原因在於管理層的無能”,“360那邊來的只會內部鬥爭,把王思聰架空。”

對此,史元僅表示“公司高層年年都有比較大的變動”,其他不便發表太多意見。

據公開信息可查,熊貓直播的運營主體是熊貓互娛,大股東為王思聰個人獨資公司,二股東為奇虎科技。而在2018年11月16日,王思聰把這家獨資公司的股權抵押給了一家360旗下的公司(北京奇智)。簡單地說,奇虎系即360系目前是熊貓直播的大股東。

一位前熊貓的員工就這個問題在直播間和觀眾進行過討論,但他表示談話屬於個人行為,並不代表本人任職職務身份發言。在他看來,“熊貓的元老就是360系,所以360系和元老系互掐,我不太理解。”他還認為熊貓的失敗與互聯網寒冬“絕對相關”,並不賴360,“成立公司時,‘校長’(指王思聰)和老周明確說過,‘校長’主導,老周不管,真的沒管過,在關鍵時候借了我們2個億,讓我們多撐了一段時間。”

正如他所言,張菊元就是那個從360而來的員工之一。

據“直播榜”寫道,2015年8月的一天,張菊元要離職的消息在360大樓裡引起了小小的波瀾。在統率360的遊戲產品線五六年後,他選擇離開創業,並帶走了一部分成長性很高的人。

當時他找到一位打算一起走的同事,問道:“跟著我出來會不會有什麽後悔和顧慮?”同事想了想回答:“沒關係,以你的人品,大概不會把我們帶溝裡。”

四年後,他在一個名字叫“潘達踢威”的微信群裡發布消息,“在整個互聯網領域呼喊了許久寒冬之後,熊貓直播被迫選擇了這樣的結束……”

他提到,“從17年5月最後的融資消息之後,在長達22個月的時間內我們沒有任何外部的資金注入……”

史元說,他在2018年離職後也被拉進了這個群,群公告還停留在去年冬天,“公司為大家準備了小年夜飯,提前祝大家春節快樂”。

一切的起點正是由“潘達踢威”組成前綴,最後也以這四個字為終點。

3月18日直播那天,黃歡在辦公室找到一本雜誌,裡面有一篇題為《那是資本界的惡鬥,與我何乾?》的文章,黃歡說,“我現在看到這幾個字,我的手在顫抖。”

最後的直播

在熊貓直播官方微博宣布“流浪熊貓”計劃後的22天裡,熊貓直播依然可以運營,只是星秀頻道伺服器被關閉。

黃歡在3月18日直播時找到一個擴音喇叭,他用喇叭喊道,“聽說熊貓3月18日要關伺服器啦,並沒有啊。哪天關,我不知道。”

據史元介紹,由於某些原因,騰訊雲又給熊貓直播續了一段時間伺服器。3月31日,熊貓直播所有伺服器徹底關停。

同時他提到,在所有員工離職後,無人監管的直播平台是非常危險的,“你不知道誰會播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在最後的日子裡,還有員工義務留守在崗位上,防止亂象發生。

3月8日那天,熊貓直播充斥著悲傷的情緒。幾乎所有還在直播的主播打出了關於告別的標題,不少主播在直播時流淚,觀眾們也把最後的禮物送出,就好像末日來臨前的貨幣,在天明之後將毫無用處。

有些主播開始“放飛自我”,開始玩起了禁播遊戲;也有女主播開始大尺度放送,同時在直播間貼出二維碼,試圖將觀眾引流。一位超管(注:平台監管人員)甚至在直播間打出“超管提醒,請主播加大尺度”的提醒。

3月8日,超管提醒,請主播加大尺度。來自網友微博截圖

在眾多不捨放棄直播的主播裡,萱萱被稱為“最後的熊貓一姐”。

這個來自湖南長沙的00後女孩從2016年11月開始直播,起因是村裡有個人在熊貓直播吃飯都有一萬多人觀看,隨後她放棄了之前幼師的工作,也開始做起了戶外直播。

鏡頭裡,留著長髮的萱萱看起來就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卻經常被彈幕說成是“熊貓最醜主播”;也有彈幕問她,“千萬伺服器只為你一個人服務,爽不爽?”

2017年11月,萱萱第一次爬泰山。晚上七點出發,凌晨兩點爬到山頂。在等日出時,她穿著軍大衣,前面也有人拿著自拍杆。擔心鏡頭被擋,她把手臂和自拍杆都舉到最高。那天的日出時間是6點45分,完全升到天空是7點10分,她就一直舉著。

日出的那一刻,天際線逐漸分明,金色的光芒翻越暗黑空域,泛出青藍色的暈,太陽呼之欲出。萱萱的頭髮被風吹得凌亂,鼻頭凍得發紅。看到彈幕說“謝謝你讓我看到這麽好的景色”,她有些感動,面對鏡頭咬了下嘴唇。

因為這次經歷,熊貓的官方微博為她發了一條動態,“感謝你7小時的努力,沒有放棄登上了泰山山頂,給大家分享了無與倫比的美麗。直播本身就是互相成就的過程,觀眾粉絲給你鼓勵,你帶來所能及的美好,同時也請你相信,哪怕聲音再小,只要源自真心地呼喊熊貓員,真的都能被我們聽到。”

2018年1月,萱萱和熊貓正式簽約,每個月底薪有3000元,禮物抽成40%。“我覺得做主播和做明星一樣,簽約了很開心,覺得是很成功的事情。”

然而到了今年2月底,萱萱就得知熊貓可能要出事,此時她已被欠薪一個月。3月8日凌晨兩點,她發了條微博,“我曾經愛過。”那晚她一直沒睡,想不通也不相信熊貓會突然倒下。直到下午一點,她看到微博後,從下午1點播到6點,一直處於哭的狀態。一個超管來到直播間說,“萱萱,你不要哭了,熊貓應該還能播幾天。”

直播時哭泣的萱萱。來自直播截圖

3月11日,萱萱又一次直播爬泰山。

等來到泰山極頂“五嶽獨尊”石刻旁,萱萱架起腳架,拿出前一天列印好的長幅熊貓海報,對鏡頭說,“我們一起喊,熊貓好起來了,你們幫我截屏拍個照”。她把海報盡量舉高,使勁跳了起來,觀眾齊刷“熊貓好起來了。”直播間人氣衝到了14萬,這是萱萱第四次人氣過10萬。此刻山頂陽光刺眼,畫面因為過度曝光,顯得又亮又白。

有遊人認出了海報上的熊貓直播,問道“熊貓不是破產了嗎?”萱萱大聲地和那人說,“沒有啊,我不是正在直播嗎。”

想起那天的情景,萱萱有些失落,“我盡力了,至少我是一個合格的主播。”

被欠薪的主播們

3月16日,萱萱準備在家中直播,但連了很久沒有成功。她聯繫了超管,花了40分鐘才重新上線。期間她以為自己再也無法在熊貓直播,急得哭了起來。隨後在直播鏡頭裡,她一邊哭一邊吃著康師傅泡麵。

曾經為萱萱發布微博的熊貓直播小編知道後,有些愧疚地說,“我在想,她現在這樣(不願離去)會不會是受我當初那條微博的影響?”

萱萱的這個鏡頭被製作成了表情包,在一個有數百人加入的熊貓主播討薪群裡被反覆發送。萱萱說,“我已經拿不到工資了還在播,他們覺得我有問題,有毛病,是熊貓請過來的演員。”

事實上,真正讓討薪群裡的主播們感到憤怒的,是熊貓直播的欠薪行為。

來自武漢的劉軟軟(化名)從大學畢業前夕開始直播,起初只是好玩,沒想到憑借著可愛的面容,她收獲了很多粉絲。一天在粉絲群裡,熊貓直播的超管找到她,問她願不願意簽約。當時劉軟軟想著一邊直播還能賺錢,等以後正式工作了再做打算,便答應下來。

從2017年底播到2019年1月合約期滿,她每個月要播150個小時,底薪達到一萬元,禮物流水是底薪的幾倍。但從去年8月開始,她就沒有收到自己的薪資。

她每隔兩三天就去問一次超管,超管要麽不回信息,要麽說再等等。直到3月8日,她在上廁所時刷到了微博熱搜——熊貓即將破產。她的第一反應是“我x,不是吧?”

隨後她向超管求證,超管很久後才回復:我也不知道怎麽辦,我還有半個月工資沒發,我這個月也不知道有沒有工資。劉軟軟問:那我們怎麽辦?超管回答不知道。

戶外主播達芬琦說,當時超管告訴他,如果主播願意和平解約,那意味著自動放棄工資和禮物提成。但如果不解約直接跳槽到別的平台進行直播,主播很可能會被起訴,而且敗訴的可能性很大。

網上曝出的主播和超管截圖。來自網友微博

為了討回自己的薪資,達芬琦於3月7日來到北京,前往望京SOHO討薪。

3月7日上午,熊貓直播北京辦公室。 澎湃新聞 圖

“我們不能說討薪,只能說找負責的超管。我進去了辦公室,基本就是人去樓空,只剩下一個財務在,但他隻負責離職員工。”達芬琦說,當天他就知道錢拿不回了。那天陸續還有其他主播前來討薪,眾人的情緒越來越激動,甚至有人想要找個廣告車,拉個橫幅。但由於時間節點特殊,沒人敢真正這麽做,就連有人直播都會被立即封禁。

當天從熊貓北京總部離開時,達芬琦失落到了極點。他介紹說,在幾個月前的年度打榜時,超管告知自己只要流水做上去,以後可以漲工資。達芬琦便把以前的積蓄也拿出來,拚命給自己刷人氣刷禮物、抽獎,但最後一無所有。

“我在北京看到有兩個小孩是遊戲主播,狀態不好,晚上連住的地方都沒有,我幫定了房間,他都不去,他說怕另一個朋友做傻事。”達芬琦說。

如今,達芬琦已經跳槽到別的平台進行直播,他不願解約,他覺得熊貓直播在2018年度星光盛典上“大撈了一筆”,不可能沒錢。

張菊元在盛典致辭時曾表示,“今年的年度的星光盛典,熊貓共有超過七千位主播參與線上比拚,總共的年度星光總值突破了70億。”達芬琦說,“我就想知道,這錢去哪了?”

星光盛典上的張菊元。圖片來自網絡

劉軟軟也谘詢過律師,主播和熊貓簽訂的是平等民事主體合約而不是勞務合約,確切說是勞務合約中的承攬合約。

熊貓的合約首頁。受訪者供圖

據一位主播出示的三方協議中第13.4條款,“本協議之簽署僅證明甲乙丙三方就約定內容達成業務合作關係,乙方和丙方明確知悉和確認,丙方並未與甲方建立任何勞動關係,且本協議條款的任何形式的解讀均不應認定為甲方與丙方的勞動關係,乙方或丙方不得以任何理由向甲方索要與勞動關係相關的勞動報酬、社會保險、員工福利等。”

“我們知道打官司可能打不贏,即便贏了也很難拿到錢,這是次要的。我們簽約主播存在很大的法律風險,他們起訴,我們敗訴的話要賠償幾百萬,這是最扯淡的地方。這本來就是不公平合約,包括任何平台都是不公平的合約。”

當問起為什麽還要簽約時,達芬琦說,不簽約平台就不會給自己做推廣,人氣永遠就上不去。“還不是為了多賺點錢。”

沉默的王校長,離去的眾生相

2015年,在王思聰微博宣布熊貓直播即將上線兩天后的下午,他發了一條朋友圈,“PandaTV目前接受融資,投資大佬可以隨時約我們了!”

2019年3月30日,在運行了1286天后,熊貓直播關閉伺服器,並發布站內信與所有人正式告別。

人們都在期待王思聰能夠說些什麽。然而直到今天,王思聰的微博依然沒有動靜。其中僅有幾條跟遊戲有關的,還是他和RNG粉絲之間的罵戰。

黃歡在3月18日的直播中提到,他不知道(熊貓直播)能否堅持到轉播RNG對陣IG的比賽。前者是S8總決賽最大的奪冠熱門,後者是最後的冠軍。

王思聰的幾條微博著實讓這場比賽增加了幾分火藥味。最後在3月23日2019LPL春季賽常規賽第九周的比賽中,IG取得了勝利。那天熊貓直播英雄聯盟賽事頻道轉播了這場比賽,很多IG粉絲專程來到熊貓觀看直播。螢幕中IG戰隊隊服的右胸上,依舊印有熊貓直播的LOGO。

IG戰隊胸前LOGO。圖片來自網絡

3月31日,IG俱樂部宣布入駐鬥魚。海報上,他們胸前的LOGO從熊貓換成了鯊魚(鬥魚TV的LOGO)。

而就在23日那天,前熊貓主播、前DOTA世界冠軍伍聲舉辦婚禮,王思聰擔任伴郎。

有位不願具名的知情者稱,伍聲離開熊貓直播時被欠了工資,他找到王思聰,王思聰建議他去告熊貓。

史元開玩笑說,這次伍聲結婚,王思聰送了輛勞斯萊斯,可能是有補償的意思在裡面吧?

在熊貓直播傳出資金危機時,虎牙、網易、騰訊甚至360都傳出過收購或投資熊貓直播的緋聞,但最後的結果如張菊元所說,“管理層在過去兩年時間中不斷地嘗試,極盡努力尋找了至少5個潛在的投資方和多種方案,遺憾的是最終沒有解決掉資金的缺口。”

至於其中原因,沒有人能給出一個答案。史元說,他也不知道王思聰在想什麽,“就等著校長以後寫回憶錄了。”

3月8日那天,400多天未曾直播的PDD也來到直播間,但並未直播,只是將標題改為“希望各位越來越好,下一站再見。”

對於曾經的熊貓主播而言,隨著熊貓的倒下,下一站的去向成了他們不得不考慮的因素。

萱萱在堅持到3月25日後,她去到了新的平台進行直播。這之前,她一度因為擔心在熊貓直播下線後再也無法上線,日夜都開著直播間,不直播的時候就放錄播。

達芬琦選擇走法律途徑的同時,也開始在新的平台進行直播。但他總是提心吊膽,擔心倒下的東家再來找他麻煩。

劉軟軟則整天忙著裝修,她想要開一間民宿。曾經每天直播的生活對她來說非常封閉,開民宿的初衷之一就是想和更多人接觸。她說自己手機上的熊貓直播APP還未刪除,還想著等一個說法。

在一個熊貓主播討薪群,當看到最後熊貓的告別信,有人感到失落傷感,但更多的是憤怒,“第一次見到,把賴账說得這麽清新脫俗。”“尤其這一句策馬揚鞭,看得莫名生氣,你把我們的世界搞得人仰馬翻,自己策馬揚鞭?”

然而,在失望與憤懣過後,他們互相安慰著,鼓勵彼此能走出困境,迎接新的生活。

3月25日,PDD在鬥魚直播平台複播,首日人氣爆棚,頁面一度刷不出彈幕和禮物。過了好久,一連串超級火箭(鬥魚平台禮物,2000元一枚)開始刷屏,久久沒有停息。

史元也看了PDD的鬥魚首秀,他有些自豪地說道,熊貓技術團隊對之前自家平台的抗壓建設還是比較滿意的,但在PDD剛來的時候也出現過彈幕刷不出來的情況,當時“校長”生氣地讓加伺服器。

王思聰與PDD。圖片來自網絡。

史元說,對於熊貓直播的離去他感到惋惜,“我最美好的青春都在這上面了。”但他一再強調,曾經熊貓的員工並非網上所說的那樣“身處舒適區”。很多次他想向上級提出意見,但最後都放棄了,“誰會聽我的呢,我又說得上什麽話呢?”

畫面回到3月18日黃歡的直播間,他一直播到了傍晚6多,辦公室亮起了燈,有位前員工看到直播後也來到18層。轉眼他發現,空曠的辦公室還聚集了幾位員工,和黃歡一起在直播間裡隨意地聊著。

不一會,黃歡開著玩笑說道,“大家都是來開會的嗎,來來來,大家來討論一下流浪計劃第二階段……”

隨著熊貓徹底關閉伺服器,再也不會有第二階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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