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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離流水線:小鎮工人的 IT 之路

文 戈多

【非定義青年·五四青年節特別策劃】互聯網數字經濟迅猛發展,催生了一批新職業、新崗位。自 2019 年以來 , 人社部陸續發布了 4 批共 56 個新職業。今年的五四青年節,我們聚焦一批從事新型職業、在新銳崗位上實現價值的年輕人。他們是大家眼裡的“非定義”年輕人,他們遨遊在互聯網的海洋裡,打破傳統、勇於革新,在一條少有人走的路上,越走越寬闊,重新定義自己的命運。本篇為專題第二篇:一個曾在流水線上“擰螺絲”的廠工男孩,靠自學成為了一名數字化世界的建造者——程序員。

“砍風車的騎士”,在小說《堂吉訶德》中,溫學貴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我現在做的事不一定能成,但我一定要試一試”。

從“流水線擰螺絲”到“辦公大樓敲代碼”,如果沒有點“瘋子騎士”的理想主義和執著瘋癲,溫學貴恐怕很難飛出那個曾讓他窒息無望的超級工廠。

知乎上,“清北複交 > 985/211 > 海歸”,這條“招聘鄙視鏈”成了近兩年的畢業生們最火爆的話題。那些被排除在這條“鄙視鏈”之外的學生,無緣參與這場聲勢浩大、關乎未來的討論。

有用戶提問:“高職生有何出路?”答案裡,除了兩三個輔導機構的推廣軟文,只有一個刺痛的匿名回答:“沒有出路,罪有應得。”

低學歷,似乎成了這個時代“失敗者”所攜帶的原罪。

從殘酷輿論中突圍、主動把握命運,對溫學貴這樣出身農村、學歷高職的95後男生來說,必定是一場孤獨的征戰。

溫學貴的工作起點是網線安裝員,之後是深圳某勞動密集型製造工廠的工人。

如今的溫學貴,早已告別了機械重複的體力勞動,當上了廣州一家軟體公司的程序員。在公司的任務板上,他負責的是微信小程序的前端開發。

接受新周刊記者採訪時,溫學貴身處廣州某棟國貿辦公大樓。工作休息的片刻,他望著窗外大雨過後、霧氣氤氳的城市發呆。22樓,他已脫離了那個黏著他的地表;未來,他期待走得更高。

逃離工廠

早上8點,溫學貴準時坐進工位,開始一天 12 小時的“擰螺絲”工作。工廠負責生產多媒體設備,但到了學貴這裡,他對接的只是一個小小的零件。

標準化、自動化、垂直一體化的生產模式,讓溫學貴徹底淪為了一個“工具人”,他是《摩登時代》中的當代卓別林,沒有言語、沒有表情、沒有停頓和卡殼,工作節奏和傳送帶保持一致。戴上耳機,是他切斷身後那個轟鳴世界的唯一途徑。

工廠引進了一批機械手,讓溫學貴隱隱感到了危機。

不安感還來源於未來生活裡可預見的漫長空虛——“今天的日子已經把餘生的日子過完了”。在工廠裡,生活不過是一遍遍的複製粘貼,想到此後的生活都是當下的“影子”,學貴感到暈眩。

其實,自從進工廠的那天起,溫學貴就已經是工友眼中的“怪人”了。他不刷短視頻、不打遊戲,在男生宿舍裡,他過分安靜,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麽。

“落入工廠”像一場意外,又像是命中注定。

16歲以前,溫學貴的圈子裡沒有大學生。大學,對他來說,是一個抽象的、遙不可及的概念。

村裡所有的少年都有著相同的人生軌道,初中畢業、進廠打工;抑或是高職畢業、進廠打工。工廠,是他身邊所有年輕人的最終“流向”。

初三以前,溫學貴成績優秀;初三那年,他的學習熱情突然沉落,他想象不到自己身上攜帶著“大學生”的潛能——對農村孩子來說,成為大學生,需要類似中彩票的好運氣。

溫學貴選擇了高職,這是最快的可以幫家裡分擔經濟重擔的方式。學貴是家中長子,有4個弟妹,他是弟妹口中那個早日掙錢養家的“大哥”。

在廣州的高職學校,學貴選擇了計算機網絡專業。對鄉下孩子來說,計算機是離“未來”最近的專業,21世紀是屬於計算機的世紀,信息技術會滲入每一個行業。

但高職院校的計算機網絡與大學裡的 IT 專業,風馬牛不相及。

學貴學的計算機,是最基礎的原理和使用軟體,和年薪幾十萬的程序員之間,隔了一整個銀河。

但也正因他和計算機的“泛泛之交”,讓流水線上的學貴想到了可以努力的方向。

每天晚上8點半回到宿舍後,學貴打開電腦,瀏覽網頁,尋找任何有關計算機的崗位、能夠接納自己的未來。

自學編程,

“廠工”程序員上岸

從自學編程到“程序員上岸”,對溫學貴來說,是一場漫長的征戰。

男生宿舍裡,外放視頻聲混雜著各類遊戲聲、聊天聲,在這樣嘈雜的環境裡,“怪人”學貴需要從機械化的體力勞動快速切換到高強度的腦力勞動,在兩三個小時僅有的休息時間裡集中注意力、吸收知識。

頭兩年,溫學貴的自學計劃進展得並不順利。儘管他陸陸續續地下載了不少自學課程,但由於工作經常變動,從工廠、拉網線,到房屋推銷、麥當勞裡做漢堡,學習計劃總是被工作的變化打亂。自學之路時而進、時而退。

拉網線的時候,爬樓梯、爬杆子、掛線全都是體力活,還要挨家挨戶地保修寬頻。廣州的夏天,最高溫時常突破 35°C,在戶外跑一天,整個人累到“脫水”。這種時候,“渴”是他最熟悉的感覺,礦泉水喝掉一瓶又一瓶,卻擠不出一次上廁所的時間。

回到家,整個人癱倒在床上。片刻之後,才有力氣爬起來繼續學習編程。

學貴也做過房地產推銷員。打上領帶,穿上白襯衫,皮鞋擦得鋥亮,頭髮打上慕斯,學貴感覺套進了一個不屬於自己的套子。每天坐在地鐵進出口,等待來來往往的人向自己谘詢房子。因為沒有業績,4個月的時間裡,學貴幾乎沒有任何休息。

除了賺錢養家的工作壓力,對學貴這樣學歷不高的小鎮青年來說,“突圍”最大的阻礙,還來自於信心不足。像他這樣的年輕人,習慣了冷言冷語、習慣了在固定軌道中滑行,“信心”永遠是他們生活裡最奢侈的東西。

所以,當溫學貴嘗試學編程時,周圍的人忍不住勸阻:“這東西太難了!”“你真的能自學嗎?”

對小鎮青年來說,“突圍”最大的阻礙,來源於信心不足。 /《三和人才市場》劇照

但溫學貴時常想起高職班主任說過的一個段子:“中考成績不好,可能是出生月份的問題。”這句在今天看起來純屬玄學的一句話,卻讓彼時失意的他找到了一種力量,不是因為自己智力不達標、不是因為學習能力匱乏,只是因為一句說不清道不明的“運氣欠佳”。

溫學貴在網上找到了教編程的線上教育學校,學校的Slogan“你改變世界”讓他心頭一喜。

他開始調整自學效率、更加嚴格地執行學習目標,發現“編程原來沒有想象中那麽困難。”

幾個月的在線網課結束後,溫學貴開始集中精力找工作、投簡歷。在各類招聘網站上,程序員的學歷要求一欄,通常寫著“本科”或“碩士研究生”,再不濟也是“大專”。

3個多月的求職之路後,他無意間了解到微信小程序的開發工作。這個崗位,給程序員設置的學歷、技術門檻相對較低。

不久,學貴接到了面試通知:微信小程序的前端開發。之後,他成了一名小程序工程師。

據信通院報告顯示,2020年小程序帶動就業780萬個,成為微信帶動就業的核心引擎。

Hello, world

你好,世界

“Hello, world”,是每位程序員學習編程之後用來測試系統的第一個程序。螢幕上這兩個簡單的單詞,意味著程序員的代碼可以編譯、加載和運行,並且能夠順利輸出。

——“編程改變世界”。在改變世界之前,總要先與世界打個招呼吧。

進入廣州屯大軟體公司後,溫學貴想起了學編程伊始的這兩個單詞:“你好,世界。”自己終於可以利用代碼,為數字世界“添磚加瓦”了。

從為企業搭建各類小程序商城,到設計娛樂性的“數字盲盒”,當自己和團隊研發的小程序被推入市場,學貴看到了編程給周遭生活帶來的直接影響。

雖然只是參與小程序開發的其中一環,但一想到手頭的這款小程序將覆蓋千萬用戶,學貴看到了自己的價值。

“在流水線上,再怎麽擰螺絲你也擰不出花來。”但在代碼的數字世界中,只要將它們組合、重置,就可以給用戶呈現不一樣的上網體驗。

剛來公司時,溫學貴因為學歷和出身,遭遇了一些質疑。在一群大學生中,一個半路出家的“廠工”程序員,看上去似乎“並不靠譜”。

學貴一邊工作,一邊在解決問題中自學新內容。他沒有接受過專業的教育培訓,所有的信息都通過網上獲取,好在互聯網總是能給他提供充分的答案。

相對於 APP 開發,小程序的開發門檻較低,在技術和費用層面,都稱得上“省時省力”。此外,APP 開發需要做兩套系統——安卓系統和蘋果iOS系統,客戶端的工作量翻倍;而小程序只需要做一個通用端、一個後台即可。

小程序是溫學貴躋身程序員大軍的敲門磚。在 IT 行業打拚了一年多後,他察覺到了自己的欠缺,目前所做的工作裡,有很多程序的底層邏輯是他所不知道的。

強烈的求知欲,讓溫學貴有了更大的抱負。

如今的溫學貴,正在備考大學成人考試,希望能在編程領域探索得更深,避免成為一個“只知道搬運代碼的碼農”。

他想去觸碰那個未被探索的、迷人的代碼“宇宙”。同時,他想做完那個想念已久、憧憬已久的“大學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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