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萬物都是因緣而生，不存在主宰一切的神

導讀

隆蓮法師(1999-2006)，四川樂山中人。出身於書香世家，自幼聰敏穎悟，精於詩詞書畫。早歲即矢志向道，1941年披剃，終生學修不懈，為當代著名高僧、佛教教育家。歷任教內外重要職務，創辦四川尼眾佛學院，堅持弘傳戒律，顯密圓通，備受崇仰，被前中國佛教協會會長趙樸初居士譽為“當代第一代丘尼”。

在我與隆蓮法師的接觸過程中，常常會進行一些採訪之外的對話。我作為一個沒有宗教信仰的人，對佛教這一最為複雜神秘的宗教，自然存有許多不明白或不理解的問題。我向她請教，她總是不厭其煩地回答我。有時為了能讓她說出些更深層次的想法，我會故意問她一些比較尖銳甚至可以說是刁鑽的問題，她從來不生氣，總是盡量給予我滿意的答覆。

我們同為女性，同為文化人，只是年齡相差了近半個世紀。我不敢說我們是“忘年之交”，在對話中我們有相通的地方，亦有隔閡的地方。但總的來說是和諧融洽的。她的回答有時非常深刻，見解獨到;有時又非常生動，妙趣橫生。但無論是何種，有一點可以肯定，她的回答都是坦率而又真誠的，沒有遮掩，也沒有粉飾。這是最令我敬佩的。

我將這些話整理出來。也許它們會讓讀者從另一個方面，了解和尊敬隆蓮法師。

關於佛教

作者：佛教最根本的東西是什麽?

隆蓮法師：佛教最根本的東西就是探索宇宙和人生的真理。生從何來，死從何去？是不是這個世界除了物質就沒有別的存在了?

作者：那你認為有沒有呢?

隆蓮法師：有。我認為有。所以我不是唯物主義。

作者：是什麽呢?

隆蓮法師：靈魂，精神。

作者：它們獨立地存在嗎?

隆蓮法師：人死神不滅，是佛教的理論基礎。這個神，是指的精神。

作者：佛教的目的是什麽呢?

隆蓮法師：勸人為善，不做惡事。即“諸惡莫作，眾善奉行”。少欲望少煩惱，胸襟開闊。其目的是使人們轉迷成悟，獲得真正的快樂。

作者：你認為佛教是有神論還是無神論?

隆蓮法師：佛教認為世間萬物都是因緣而生，不存在創造一切、主宰一切的神。神鬼都是眾生，神鬼也有因緣。

作者：這話怎麽講?

隆蓮法師：意思是說，神鬼也不是永遠的神鬼。神如果當得不好，就會下台，變成人或者鬼。神鬼都沒有逃出生死輪回。前因變了，後果就會變，一切皆是無常。

作者：如果說神鬼都是眾生的話，那佛教就是無神論了?

隆蓮法師：從根本上講，佛教是無神論。

作者：但一般的老百姓拜佛時，往往把佛和菩薩當做萬能的神來求拜。你對這怎麽看?

隆蓮法師：的確如此。一般老百姓往往混淆了佛教與民間風俗及迷信活動，把它們混在了一起。但佛教的教義始終認為沒有主宰一切的神，一切因緣而生，行善就吉，作惡就凶。

作者：據我所知，佛教、基督教、伊斯蘭教這三大宗教都追求順從忍讓、自我犧牲、行善贖罪，以追求來世的幸福。你認為有來世嗎?

隆蓮法師：這個東西，你信它就有，你不信它就無。報紙上曾有過這方面的報導，說某某人被某死者附體，我想那就是轉世。過去的古書上也有記載。《左傳》中就記載了有一個叫彭生的人，轉世變成了一頭豬，“人立而啼”。轉世不一定變人。

作者：那你個人呢?相信有來世嗎?

隆蓮法師：我們佛教徒都是相信有來世的，也有過去世。這三者之間(即過去世、現在世、未來世)是以因果關係相互依存的，此世行善，彼世就會有幸福。我想這不無好處。相信有來世，可以對人起到警惕作用，不要做壞事，做了壞事來世要遭報應。

作者：佛教在我們國家傳播得最為廣泛，如果整個民族單方面提倡揚善、順從和忍讓，會不會因此變得軟弱?

隆蓮法師：佛教所提倡的忍讓順從，主要是指對自己內心的榮辱苦樂的態度，不計較不煩惱。當我們面對公共權益和國家利益時，是不應當軟弱的。比如當侵略者入侵國土時，我們就應當奮起抗暴，舍身護法。因為侵略行為本身就是違背佛法的。當然，我們首先是呼籲和平，呼籲全世界的人民都能夠以殺盜為戒，以慈悲為懷。所以我們經常召開祈禱和平的法會。

作者：現在信佛的人多還是解放前多?

隆蓮法師：看怎麽說。解放前出家的人多，現在做居士的人多。做居士的總要給廟裡一些香火錢。而過去窮人多，走投無路時往往就入山門。自己都吃不飽，哪來香火錢呢?現在生活好了，所以做居士的就要多一些了。

作者：可我覺得許多信佛的人並不是真正地處於信仰，而是為了世俗的、功利的目的。比如生病了，希望菩薩保佑趕快恢復健康;做生意了，希望菩薩保佑發財;高考了，希望菩薩保佑能順利考上，等等。你對這樣一些人怎麽看?

隆蓮法師：很多人燒香磕頭，並不是真正地學佛信佛，這我也知道。真正出於信仰和喜歡而學佛的，是少數。這很正常，也不是什麽壞事。他們燒香拜佛，心裡總是虔誠的，總是出於對佛菩薩的信賴。他們雖然不懂佛法，但至少懂得一些因果報應、行善積德的道理。這樣對於他們的行為，總是有一些善的引導，有一些警醒的作用。

作者：我通常在書上和影視上，看到一些信徒燒香念經時，有的是說“求佛祖保佑”，有的是說“求菩薩保佑”，佛和菩薩有沒有什麽不同?

隆蓮法師：佛和菩薩是不同的。準確地說，佛是指釋迦牟尼佛。在印度佛教裡，只有佛才是至尊的信仰對象。過去小乘佛教認為只有釋迦可以成佛。後來大乘佛教認為三世十方有無量無數的佛，提出了“菩薩”的名稱，把它作為成佛的準備。

作者：佛教在我國經歷了積極入世和消極避世的變化。到了近代，太虛法師又提出了“人間佛教”，主張積極入世。你對這個問題怎麽看?

隆蓮法師：我是讚同太虛法師的主張的。六祖(慧能大師)說：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離世求菩提，猶如覓兔角。意思就是說佛教不能脫離社會，脫離了社會反而不能修練成佛。我覺得我們與其號召人們到極樂世界去成佛，不如在現實世界弘揚佛教，弘揚人間淨土。

作者：就是說，積極投入到社會實踐中?

隆蓮法師：但佛教與現實社會又要保持距離，不保持距離的話，就不能很好地持戒修行。所以我以為，出世、入世關鍵是把握分寸。出世複入世，一切以發揚佛教的根本精神為基準。比如我們佛教所提倡的自我犧牲、勸人為善，就很符合現在這個時代所提出的精神文明建設。我們就沒有必要消極避世。

作者：你對雷鋒、孔繁森這樣的人怎麽看?

隆蓮法師：我認為他們就是菩薩。他們做的就是菩薩做的事。

作者：我從書上看到介紹說，密宗是外來的，在中國影響不大，您是修的密宗嗎?

隆蓮法師：最初我發心學佛時，受外婆的影響，學的是淨土宗。後來出家，皈依的師父昌圓法師也是淨土宗。但40年代時，往來成都講經的大法師多為密宗，我也就慢慢地傾向於密宗了。

作者：密宗有什麽特點?

隆蓮法師：密宗比較注重儀軌，講究修持、念咒……其實各個宗之間是互相滲透互相影響的，密宗的有些咒其他宗也在念，它宗之弘揚淨土者也相當普遍。它們不是對立的。

作者：就是說，您認為是什麽宗並不重要?

隆蓮法師：長一宗專一宗是必要的，但其他的經書也應當看，廣采博收，誰有學問就向誰學，不掛哪個的牌子。關鍵是學習根本精神。

作者：可我聽說一些佛教宗派還是很對立，您怎麽看這個問題?

隆蓮法師：我認為佛法是一味的，不應當分宗立派。當初佛說法時就只有一味，止惡揚善、普度眾生。燒火就那麽幾塊柴，還分什麽宗立什麽派?

關於人生

作者：據我所知，有的大法師出生時，往往都有一些與常人不同的現象。比如母親夢見了什麽，或者環境和氣象發生了異常，什麽樹開了花，什麽鳥飛來了……等等。您出生的時候有這些異常現象嗎?

隆蓮法師：沒有沒有，什麽都沒有，很平常就生下來了。那時候的女人一旦做了妻子，就要操持一家人的生活，洗衣做飯，擔子很重。我母親生我的時候，就正在廚房裡做早飯，忽然覺得肚子痛，連忙跑進房間，很快就生下了我。我是第一個孩子，母親那時20歲。

作者：有個問題我想冒昧地問一下。

隆蓮法師：你儘管問。

作者：您年輕的時候很有才華，家庭條件雖說不上很富有，卻也不錯，為什麽沒有結婚?

隆蓮法師：這個問題很簡單，我覺得婚姻是苦事，不想結婚。

作者：?

隆蓮法師：那時候我覺得世上最好的男人，不過就是我們家裡的三個男人：爺爺、外公和父親。他們正直善良，有文化修養，也有責任心。可是在男權社會裡，他們的妻子也和別的女人一樣，沒有地位，沒有獨立人格。我的奶奶、外婆和母親，都是識文斷字的女人，一旦嫁了人，連張寫字的桌子都沒有。只能做家務，生孩子。我不想步她們的後塵。婚姻對女人來說，的確是件苦事。就是不出家，我也不打算結婚。

作者：那你的父母親能同意嗎?

隆蓮法師：我的父親比較通達。起初他也為我張羅，後來見我都不乾，就沒再勉強我。我母親嘛，也就依著我了。

作者：那您一直是一個人生活，有沒有感到寂寞?

隆蓮法師：寂寞?結婚就沒有寂寞了嗎?

作者：如果您不出家，很有可能成為一個文學家或者數學家或者別的什麽專家。您後悔過嗎?

隆蓮法師：後悔?一點兒不後悔。這是我從小的願望，我就是想做個學佛的專家。佛學的苦空觀念以及眾生平等、慈悲救世、止惡揚善等教義在我的心中產生了共鳴，我願意一輩子研究它，弘揚它。

本文摘自《當代第一比丘尼 隆蓮法師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