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最新頭條.有趣資訊

第九夜的夢|夏目漱石

《玻璃門內:夏目漱石小說集》,2018

日本經典文庫|吳樹文 譯

99書城|人民文學出版社

第九夜的夢

世間不知怎麽的騷亂起來。眼看又要爆發戰爭了。被火燒得無家可歸的裸馬,不分晝夜地在宅地周圍狂奔,我仿佛感到士兵們在爭先恐後地追趕馬兒,晝夜不捨。但是家裡呢,卻靜得可怕。

家中住著年輕的母親和一個三歲的孩子。父親出遠門去了。父親離家,是在一個不見明月的深夜。他在地板上穿好草鞋,戴上黑色的頭巾,由廚房的後門口出去了。當時,母親手持六角紙燈,燈光在黑暗中劃出又細又長的亮光,照到了圍籬前的那株老檜樹上。

父親從此沒有回來過。母親每天總要對三歲的孩子這麽說:“爸爸呢?”孩子不響,不一會兒答道:“那兒。”即使母親問:“什麽時候回來呀?”孩子還是答道:“那兒。”並且笑笑。這時母親也笑了,於是反反覆複地教孩子說“就要回來啦”。但是孩子隻記住了“就要”。有時母親問“爸爸在哪裡”,孩子竟會答出“就要”來。

到了晚上,四周寂靜無聲,母親把腰帶束好,在腰帶間插上一柄鮫皮套子的短刀,然後用細帶子把孩子固定在脊背上,悄悄地由便門走出去。母親成天穿草屐,孩子有時就聽著這草屐的響聲,在母親的背上睡著了。

由綿亙著土牆的住宅區向西下行,走到緩緩的坡腳下,有一棵高大的銀杏樹,從這裡向右面斜過去,可以看到一町來遠的前方立著一座石鳥居。一側是農田,另一側全是山白竹。穿過這些山白竹,就來到鳥居前。鑽過鳥居,是陰暗的杉樹林子。然後沿著長約二十間的鋪石路走到盡頭,到達舊拜殿的台階前。舊得呈灰色的香資盒上方垂有大鈴鐺的拴繩,白天看過去,鈴鐺旁掛有書寫著“八幡宮”的匾,這“八”字的字體就像是兩隻相向的鴿子,很有趣。此外還有一些各不相同的匾。大多是在射箭射中者的名字前放上被射中的金靶子,偶爾也有放長刀的。

鑽過鳥居,聽得杉樹梢上的貓頭鷹叫個不停,粗糙的草屐也在嗒嗒作響。母親走到拜殿前停下,先敲了敲鈴,接著蹲下,擊掌拜神。在這種時候,貓頭鷹的叫聲一般會戛然而止的。然後,母親一心一意地祈求保佑丈夫平安無事。母親虔誠地相信,既然丈夫是武士,那麽自己這麽跑來乞求弓矢之神八幡神無論如何加以保佑,神大概不會不理睬的吧。

孩子往往被那鈴聲吵醒,睜眼望見周圍一片漆黑,有時便在母親背上哭起來了。這時母親一面在口中念念有詞,一面晃動著上身,努力哄著孩子。孩子往往就乖乖地止聲不哭。了,但有時哭得更凶。然而母親絕不輕易站起來。

母親為丈夫的安危祈求了一番之後,解開細帶子,把背上的孩子一松,孩子便由背部滑轉到了胸前。她抱起孩子,走上拜殿。這時她一定把自己的臉頰擦著孩子的小臉,說道:“乖,在這兒稍等一會兒啊。”然後,她用這長長的細帶子把孩子綁好,栓在拜殿的欄杆上。接著,她由殿前的台階走下來,在二十間長的鋪石路上作來回一百次的“禦百度”祈禱活動。

拴在拜殿欄杆上的孩子,以細帶子的長度為限,黑暗中來來回回地在寬廊上爬行。這種夜晚乃是母親最感愜意的時刻。但是拴著的孩子一旦呱呱地啼哭起來,母親就不能安寧了。她的步伐變得非常急促,氣喘籲籲。實在無可奈何的時候,便中途折往拜殿,登上台階,努力哄好孩子,從頭開始“禦百度”。

這樣過了好幾晚,母親很是焦慮。她徹夜不眠地思慮著父親,而父親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經為浪士而死。

這樣一件可悲的事情,我是在夢中聽母親講的。

選自《十夜夢》的第九個夢

鑽過鳥居,聽得杉樹梢上的貓頭鷹叫個不停,粗糙的草屐也在嗒嗒作響。母親走到拜殿前停下,先敲了敲鈴,接著蹲下,擊掌拜神。

——夏目漱石|吳樹文 譯

—Reading and Rereading—

—推薦圖書—

99讀書人

題圖作者:小村雪岱

關於博爾赫斯的一切

歡迎關注、投稿

borges824博爾赫斯找到我們

獲得更多的PTT最新消息
按讚加入粉絲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