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性侵事件中，蕩婦羞辱為什麽百試百靈？

這兩天#metoo反性騷擾運動燃燒到了公益圈、媒體圈和學術圈，我一直在關注事件的走向，同時也在想野馬可以寫一些什麽，但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角度，直到昨晚吃完飯看到被舉報強奸的媒體人章文發的聲明，差點被氣暈。

（還不清楚事情經過的朋友請自行去搜索，這裡就不贅述了。）

他在聲明中多次提及舉報他有性侵、性騷擾行為的女性的過往情感經歷。

說白了，就是想證明這些舉報他的女性“品行不端”，“私生活混亂”。但想要以此來證明什麽呢？我不是很清楚。

我只知道，不管對方過往的情感經歷怎麽樣，不管她是單身還是交過一堆男朋友，又或者是離過婚，都不能為你成為性騷擾/性侵她的理由，也絲毫不能減少你犯下的罪行，更不能證明你就是清白的。

所以章文發的這個聲明，除了證明自己沒有半點性別平等意識之外，唯一的作用，就是為“蕩婦羞辱”提供了教科書一般的注解。

什麽是蕩婦羞辱？

關於蕩婦羞辱，維基百科給出的定義是這樣的：

蕩婦羞恥（英語：slut shaming）是一個概念，用來描述使一個人，尤其是女性，為自己的某種性行為或性欲感到羞恥或低人一等的行為。

這種性行為或性欲被認為是背離了傳統的性別期望，或者被認為是不自然、違反教規、不道德的。

女性遭到“蕩婦羞恥”的情形的例子有：衣著性感從而違反了公認的著裝守則、要求避孕、婚前性行為、隨意性行為、從事性工作、被強奸或性騷擾。

簡單來說，因為女性的性經歷、性行為或者性欲不符合社會期待，去貶低、嘲諷、侮辱她，就是在對她進行蕩婦羞辱了。

蕩婦羞辱在我們日常生活中太常見了，當我們去評論一個女性的穿著暴露，當我們揣測剛升職的女同事的“上位手段”，當我們“苦口婆心”奉勸小姑娘要“自重”等等這些時刻，其實都是在對她們進行蕩婦羞辱。

而在性侵/性騷擾的事件中，蕩婦羞辱更是頻繁出現，而且百試百靈。

回想之前發生的每一次性騷擾事件，大家都會第一時間審查受害者的穿著，出現的時間和地點，以及她過往的情感/性經歷。如果恰好她穿著暴露，深夜出現在酒吧一類的場所，並且有豐富的性經驗，那麽受害者迎來的將是鋪天蓋地的謾罵和羞辱。

為什麽蕩婦羞辱百試百靈？

我想到之前看過的一個紀錄片，名字叫做《蕩婦名聲恐懼症》。

片子一開始，導演（女）就問三位年輕的男性——如果一個男性和50個人發生過性關係，你們對他有什麽評價？

那些男生回答，我覺得他太厲害了！

導演又問，那如果是一個女性呢，比如我，和50個男人發生過性關係，你對我有什麽評價？

那些男生想了一下，回答，那我可能會覺得你是個蕩婦。

所以，究竟是為什麽，同樣是和50個人發生關係，對男性和對女性的態度卻完全不同？

我想，歸根結底，社會還是認為，性是男性的特權，男性在性中是主動的、佔有的，而女性則必須是被動的、給予的。男性的性體驗是“得到”，而女性的性體驗必須是“失去”。

女性在這個過程中被物化了，她失去了對自己身體/欲望做主的權利，同時也不被鼓勵去探索性、享受性，只能被動地等待被佔有，被享受。

所以，當男性擁有豐富的性經驗時，人們會表現出讚歎，因為他佔有了很多客體；而當女性擁有豐富的性經驗時，人們則會唾棄，因為她被佔有太多次了，而大家都期待她是嶄新的（貞潔的）。

而在性騷擾事件中，這種蕩婦羞辱就格外明顯。

一方面，性騷擾本身是對女性身體主權的侵犯，而在男權社會中，它被看做是一種“被佔有”，“被玷汙”。既然女性的身體只是一個可以被觀賞被玩弄的物品，那麽這個物品現在被別人“使用過了”，自然會降低對她的評價。

這也是為什麽性騷擾的受害者每每想要發聲總是格外困難，因為公開事件不僅意味著要重新去面對它帶來的痛苦，更意味著人們會因為這次事件降低對受害者的評價，換句話說，對她進行蕩婦羞辱。——儘管有時它是以富有同情的面孔出現的。

毀掉女性的不是性騷擾，而是……

我最害怕聽到性侵事件後圍觀者惋惜的聲音“唉，這個姑娘這輩子就被毀了”。

很多時候，毀掉她的不是性騷擾/性侵，而是那些對她進行蕩婦羞辱的人。

請允許我在這裡舉一個不那麽恰當的例子。

性侵和（小型）車禍，都是會給人帶來傷害的事件。車禍帶來的身體傷害也許還超過性侵，但在車禍發生後，大家並不會因為這場車禍而看輕她，不會認為她沒有以前那麽有價值了。

相反，大家會安慰她，給她送來鮮花，希望她早點恢復健康。

而遭受過性侵的人會遭遇什麽，相信大家這兩天也都看到了。

另一方面，那些有過性經驗的女性會被當做是“低人一等的”“隨便的”。而這樣的女性舉報性騷擾者，會迎來更多的蕩婦羞辱。很多對她們進行蕩婦羞辱的人試圖爭辯，發生在她們身上的性騷擾事件就是對她們的“隨便”的一種懲罰，又或者，是“蒼蠅不叮無縫的蛋”。

他們選擇了忽略受害者在這個過程中的不情願，也可能，他們根本就認為這樣的女性沒有權利去拒絕。

還是車禍的例子。

出了車禍的當事人在遵守交通規則的情況下，發生了車禍，沒有人會去追究她發生車禍時的走路姿勢，沒有人追究她穿了什麽衣服，之前有沒有出過車禍，沒有人會覺得她之前出過車禍就證明她是個“賤人”，不會覺得她這次車禍就完全是活該。

人們會對車禍表示惋惜，會要求懲治肇事司機，會給當事人送去恰到好處的安慰。

而在性騷擾事件中，唯一存在的“交通規則”就是當事人不願意發生性行為/不願意被接觸的意願，no means no，幾乎每位受害者都有向施暴者表達過這一點，但為什麽她們的待遇和出了車禍的人完全不同？

不得不感慨，這個世界對施暴者太寬容，對受害者太嚴苛了。

毫無疑問，蕩婦羞辱是施暴者的天然保護傘。只要含沙射影地對受害者的過往經歷做一番暗示，便立即能引來諸多看客對受害者的攻擊，更能順理成章地把自己的行為正當化，輕鬆地脫身於輿論道德譴責和法律製裁。

看客們一邊大度地拍拍施暴者的肩膀表示理解，一邊漲紅了臉為他爭辯，借用孔乙己的名言：“針對蕩婦的性騷擾，能算性騷擾麽？應該叫通奸。”

畢竟，在他們眼中，女性的意願從來都不重要，唯一重要只是那個被稱為“貞操”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