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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劇是恥感爆棚的職業,尤其寫話劇

文人繪畫裡我最喜歡冊頁,每次有畫展,花在看冊頁的功夫絲毫不亞於大畫,為之著迷的程度也不亞於大畫。大畫裡包含了格局、能力、氣場,以及對江湖位分的自定義等等,冊頁卻純是情趣和筆觸。尺方之間,小快靈,寥寥數筆,意思到了,真是太可愛了。豐富性可能體現在大畫上,純粹性卻藏在冊頁裡。大畫是外套,冊頁是內衣,誰更貼心貼肉?都憋著畫大畫,啥都面面俱到,那多沒勁!

冊頁並不意味著內容上偷懶,人家只是簡淨,抓重點,不表達那麽多罷了。我很希望自己的小說像冊頁一樣,寫得不累,看者會心,就夠了。

寫小說的年頭不短了,可積攢下來的篇什卻不多,除了懶惰,找不到任何可以搪塞的理由。在拉拉扯扯的事情上耗費太多,可惜。要怪還是怪自己沒有定力。一個人能奉獻給寫作的時間其實不多,一個寫作者志心已定,刀架在脖子上去寫就是了,總去怪別人,怪環境,沒出息。

現在是寫小說最好的時代,沒有比它更好的了,想寫就寫,寫你能寫,不必糾結於通俗還是純文學,也不必糾結於文學圈是否有人。想想王小波生前發表不了小說,憋成那樣,現在隨便上豆瓣,或者發個人公號,都能輕鬆解決問題。解決了發表關,再下來就是讀者關了。上哪兒去找自己的讀者?

網絡帶來的碎片化閱讀確實傷腦筋,讀者現在已經耐不下性子讀小說了,更糟糕的是,再返回去啃那些經典大部頭,比登天還難,我也深深為此困擾……那就更應該寫小說了,因為只有寫作的時候才能全神貫注,全力以赴,哪怕為了訓練自己的專注力,也不妨試試寫小說。

很多人一聽說我寫小說,第一句話就是,“什麽時候聽聽我的故事,你寫寫我吧”,可見大夥都有被文字化的渴求,不過我可不敢說我的故事來自於親朋好友,事實上我很少從身邊的人取材,禮貌角度,把別人的私生活變成白紙黑字,不妥吧?除非有授權。打一字條給我說,今天把我的人生故事全部授權給某某,讓她以小說的形式任意糟改,絕不反悔,這還差不多。

從小到大,我對人性抱有極大的好奇心,社會政治、自然科學那些都得排在它後面。寫小說乃是為了安放我無處安放的好奇心。

在虛構人物上,魯迅先生靠拚貼組合,取這人的鼻子眼睛,取那人的嘴巴,其實還是一種春秋筆法,歷史敘事,只不過多找幾個原型罷了;我采取虛實結合的方式,先有那麽一個說不清道不明的虛擬體,在構思過程中,慢慢給它穿衣服,喂它吃東西,帶它出去玩兒,把它變得人模狗樣的,說起來有點像養成系寫作,所謂道成肉身。

關於新書《剩女與貓》,與其煞有介事談論自己的文本,不如說點題外話,關於創作靈感,源頭、花絮之類,在小說裡看不到的東西。

《實驗班》是非典時期聽來的故事。非典期間,北京就像一座孤島,人人自危,把自己關在屋子裡,不跟人接觸。我跑去採訪一位畫家,空蕩蕩的大屋就我們兩個,坐得離了八丈遠,說話都帶回聲,生怕呼吸傳染。他提到曾去鄉下寫生,在火車沿線住了一年,又給我講了當地孩子扒火車偷盜的故事。聽畫家聊天,畫面感很強,經他一描述,我仿佛看到開滿梨花的鐵道兩旁,幾個逃學的孩子正在緊張有序地乾著一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回去後我就把它寫成了小說,很開心。

《山中》來自於一個夢。有一天,我從夢中一躍而起,感覺剛經歷一場令人虛脫的生死絕戀,但具體和誰,發生了什麽,都不清楚。我緊緊抓住夢的裙裾,在電腦上一個字一個字把它敲出來,就像倒帶一樣,一點點把那個夢還原,成真。

我是個低級趣味的人,平常愛看八卦、案子、桃色新聞一類,看了還會做剪報。我供職的北京青年報曾登過一個案子,題目叫《勒死繼女男友,繼父被判死刑》,記者李罡。講一羅姓男子為了長期霸佔繼女,在得知她交了男朋友之後,與家人合夥,將繼女男友騙到家中用電線將其殺害。罪行令人發指,就不在這裡贅述了。裡面提到一個細節,凶手有個弟弟,是聾啞人,“他(按:指羅姓男子)擔心弄不過那男子,就用手機震了弟弟一下。”

“震了一下”,“震”字用得太妙了,所有腦細胞都會被它激活。想象一下,寫一個聾啞人作案的故事多帶勁!

寫小說的人,對同一件事,興趣點會跟人不一樣,不是善惡二分,當然也不會幸災樂禍。就是好奇心重,對奇異的點興奮。

2011年,我的處女作《酒色財氣》上演,演出時更名為《三姊妹迷途難返》。戲裡有一張按摩床,是張魔床,誰往那上面一躺就會掉進夢想世界,然後與現實中的人發生錯位的糾葛。寫時覺得挺爽,但這種魔幻題材抓不住成年人的心。演出後反響平平,笑聲稀疏,有一場戲,男演員(醜角)都有點兒犧牲色相了,台詞說到屁股蛋的時候,嘩啦露出半拉屁股,好歹多了一點兒笑聲。

我分撥請了好多朋友同事來看,戲演完,大夥臉色都僵著,說話都差不多,“祝賀你”“哎不容易”,全是虛頭巴腦的,沒一句實在話,搞得人心情很低落。還有一個好友,下了班匆匆趕來,坐在我旁邊小呼嚕不斷,太打擊人了,真想一把給他推到那張魔床上去。

編劇是恥感爆棚的職業,尤其寫話劇的,你能看到觀眾最直給的反映,很刺激,但有時也適得其反。倘若作品演砸了,會無地自容,沮喪得要命。

就在這種沮喪得要命的情況下,《幫凶》踩著風火輪來了,活像前來救主的哪吒。它是我寫過的最溫暖的故事,沒有之一。那一周裡,晚上陪一撥一撥的朋友看我那戲,忍受著怎麽逗都不會樂的劇場,白天則一心撲在寫這個故事上,在人物的閃轉騰挪間,我忘了失意,忘了丟人。正因為這個原因,我很愛小說裡的《啞巴》,他無私的愛首先溫暖的是我。這篇小說一寫出來就給了徐曉老師,很快發表在《財新》雜誌上。

《北京爺們》寫於2012年春節,最初叫“不願結婚的男人”。生活中我遇到過一些男性知識分子,他們單身,有事業,有才華,明明遇到了不錯的姑娘,卻不願意陷入到一段要負責任的關係中去。為什麽?帶著疑惑寫出來,給一兩位朋友看了,都不喜歡,評價很低,說我在白白浪費才華。我聽了當然不高興,但也覺得確實有毛病。擱了半年多,有一天突然想到,為什麽不叫“北京爺們”,多敞亮!“不願結婚的男人”,讓人一聽就沒有閱讀下去的欲望。投給《花城》雜誌,承蒙編輯不棄得以發表,應該說,這個名字給我帶來了好彩頭。後來還被廣東外語外貿大學的褚東偉老師翻譯成了英文,“BEIJING GUYS”,介紹到國外去,不知道老外如何理解中國男性知識分子如此瞻前顧後、黏膩、不清爽的激情。

《淨身出戶的男人》來自於生活感悟。我和我哥走得不近,我在北京,他在一個叫奉新的小縣城,他來北京偶爾見我一面,我回去不太聯絡他,所以十多年裡,都沒見過我的小侄女。哥嫂要孩子晚。幾年前的一天,過年回家,突然見到那孩子,以前的小布頭兒躥到一米七幾,巴掌小臉白裡透粉,粉中帶白,五官精致,笑容乾淨,我們家的基因,變得也太好看了吧?她是我這輩子見過最最漂亮的孩子之一。吾家有女初長成,她少女氣息的美帶給我的震驚,是這篇小說的源頭。

2017年除夕開始動筆,寫《天真與經驗》,在自己公號“二姐”上一周一更,結結實實體驗了一把網上連載純文學,很過癮。我是一個早早確立了純文學坐標系的人,寫的東西自然也是這路數,不會太出圈兒。最大感受是,網上能收獲到朋友更多的誇獎,可能網上誇人更容易說出口一些吧。

《天真與經驗》寫的是知識婦女,有一定的生活閱歷之後,她們會需要什麽樣的男性?文能炒菜,武能sex,取悅完胃口取悅身心,就夠了。文能安邦,武能定國,留給小年輕去享用。

魯迅先生寫過一篇雜文,說有一個孝子父親亡故,思父心切,於是在報上大登廣告,想“買”一個父親回去好生服侍。這段子太好玩兒了,一直在我腦海裡是個梗。兩相碰到一塊兒,就成了這篇小說。

《尋歡》《剩女與貓》兩篇說來話長,就此打住。老家江西有一家出版社想出《江西散文選》,相上了《尋歡》,覺得寫得比較逗,反反覆複聯絡接洽了很久,特別鄭重,把一校二校都寄給我“過目”,但後來沒有下文。不知道出版了沒有。

大概就是這樣。這部集子出版,很感謝曉春、國華、楊葵和張立憲等幾位朋友的幫助,也感謝東家北京青年報社良好的人文環境帶給我的滋養。

文|劉春

本文刊載於北京青年報2019年5月17日C版《青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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