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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S戰略落地:被漠視的楊元慶領導力

聯想集團董事長兼CEO楊元慶真是個奇妙的綜合體。

比如,一方面他特“招黑”。幾年來,無論他說啥,總有人截取片段、曲解發揮,已到動輒得咎階段;另一方面,他又特魯棒,遭受那麽多質疑,他執掌的聯想集團,一直未失成長性。不但規模越來越大,穿越多輪行業榮衰,面對一個全新的數字轉型風潮,它再度發出獨立聲音:他定義的3S戰略,正驅動聯想快速變身。聯想集團股價亦正穩健爬升。

再如,外界總說他急躁,我們觀察到,他其實細致得不像董事長。前段,聯想2019年北美誓師大會,集團執行副總裁、數據中心業務總裁Kirk Skaugen演講完畢,楊10多米開外起身,伸手準備祝賀。Kirk Skaugen沒注意到,落座了。後來上台合影,楊繞過幾人,走過去給了他一個擁抱。還有,大會結束前,楊與一幫高管合影。一名少年現身,縮在Kirk Skaugen身邊。楊上去撫肩問詢,突然笑起來,並將少年拉到前列。當人群散去,楊再度叫住少年,與Kirk Skaugen一起合影,並多次示意一位女同事多拍幾張,之後似又不斷叮囑少年。後來我知道那是Kirk Skaugen的兒子。這給我留下極深印象。楊的內心,一定有諸多細致、細膩的感情。

不過,我仍有兩個問題:

一、這種矛盾的特徵背後,楊元慶的領導力如何養成的?二、面對不確定性時代,這種特質的楊元慶,能否率領聯想穿越新一輪行業周期?

過去幾個月,與他有過幾次碎片化交流,遠不深入,但通過觀察、採訪、思考,結合我對聯想歷史及行業維度的理解,還是力求給出一些感受。

楊元慶的駕馭力

北美誓師大會,楊元慶回顧2018年業績後,再度闡釋了3S戰略,並拆解成幾個小目標,指向落地。

這戰略年初MWC首度公開。核心理念則在去年聯想Techworld呈現過。那天,楊元慶講了AI時代聯想完整的要素優勢(計算、算法、數據)。

不過,此刻,3S到底是概念還是一種切實可行的戰略?

有些擔心落地。畢竟行業概念甚多:產業互聯網、工業互聯網、2B轉型、智能化轉型,加上前幾年言必稱的雲計算、大數據、物聯網等,許多企業很早就喊了號子,至今還在澄清概念。一些論壇不斷爭論什麽是正宗的“數字轉型”。

一段時間以來,我在許多公司包括巨頭英特爾那裡聽到過緊迫的落地執行信號。該公司全球CEO在致員工信裡,甚至將“執行”拔到戰略高度。“執行”已成一種焦慮。

戰略執行需要許多要素匹配。它是個系統工程。與企業競爭力挖掘、組織力、領導力都有關係。聯想如何保證3S全面落地?

年初MWC上,曾問楊元慶,與3S匹配的組織架構怎麽設計。他提到了設計與製造的平台化。但最後強調,會將分散在各部門的行業智能解決方案集中起來。我當時不是太明白。

這次理解了他的說法。

楊元慶說,3S前兩個S,即智能物聯網、智能基礎設施,相當於“建築材料”。後一S即智能垂直行業,才是“蓋成大樓”的關鍵。沒有它,不會有真正落地。

我理解了MWC上他的意思。在他看來,聯想“建築材料”已齊全,緊迫的就是落地具體行業。

他對行業應用似乎很興奮。北美舞台,他講了石化行業的例子。採訪時,再度滔滔不絕講起,並強調說“我就講了一個,老賀那邊還有很多”。“老賀”是聯想集團高級副總裁、聯想創投集團總裁賀志強。

“不要覺得,我們在台上只是講講戰略,戰略就是執行。”他說,這方面,聯想有兩個優勢,“第一是建築材料齊全,第二是聯想做事情有認真的態度,能夠腳踏實地地推進戰略實施”。

他給出了3S落地的細化保障,像是一個涉及聯想整個組織管理體系的工程。

他說,戰略實施一定要落實到六個要素,即組織、業務模式、人才、目標、考核標準、激勵。這些不到位,無法落地。

“其實每個項目都有這六個要素,今天不能給大家全部展示,但我們非常明確,只有一個目標:智能終端4倍增長,智能基礎設施2倍增長,智能垂直行業2倍增長。”他說。

他繼續分解:“聯想智能終端只是智能物聯網的一部分,我們隻把第一第二部分歸在終端,第三第四部分我們放到了行業智能裡。有了定義就得有組織,又是兩個部分:個人電腦和手機都更加智能化,當然就體現在個人電腦和手機的業務裡,包括新型的終端產品,智能鍾表、智能顯示等等。從業務模式來看,組織是端到端的,從研發到銷售是都自己自足,以及利用聯想的大平台進行銷售,都需要有非常清楚的定義。每一個業務其實也都有差異,我們也允許差異,每一個新業務孵化都存在差異,我們也允許差異,但需要有確定的領導人、確定的目標和考核。並且不同的業務考核標準不同,核心業務是考核利潤和營業額,新業務要考核是不是按時按點達成了里程碑。六個要素都落實才實現了戰略落實。”

顯然,他圍繞六要素講了業務與組織架構、流程。其中涉及到哪步創新空間,多樣性與統一性(比如允許差異,但必須統一目標、考核)。同時,他強調了聯想AI時代獨特的業務模式。

上周四,北京誓師大會,他再度講了3S落地組織保障,並根據現有業務成熟度區分了四個“域”。即績效域(財務貢獻)、平台域(卓越運營的職能平台)、轉型域(快速增長)、孵化域(創新突破)。

一位朋友說,“域”的描述,應吸收了矽谷著名戰略與創新谘詢專家傑弗裡·摩爾《zone to win》的分析框架,它確實比較契合聯想集團現有業務版圖。

我查了《zone to win》英文版部分內容。“域”更多以績效、成熟度、長短期節奏區隔業務。它不是靜態結構,而是一種如何依托核心業務、組織升級、管理精細化實現擴張、突破的路徑。

在我看來,這是一個企業的發展節奏,有明顯的績效驅動、執行指引以及市值管理用意。

過去,外界嘲諷楊執行力強大,但缺乏戰略意識,不會表達,不懂務虛,缺乏思想內涵,更像個完成既定任務的“管理者”。

但3S戰略執行與落地保障裡,顯然有他非常綜合的一面。六要素與四個域,不但涉及目標、商業模式、組織、文化、人才、激勵,更有非常鮮明的OKR(目標管理)框架。它們的組合,體現了一個企業管理的精細化程度,裡面涉及組織的協同、產品與方案的多元組合、流程創新,這背後,顯然必須有文化的升級與思想力支撐,本身也是一種務虛。

一年來,聽過太多數字轉型演講,相比其他企業家或行業人士,楊元慶對聯想戰略的描述更清晰,更具落地指引。3S背後有他重定戰略、再造聯想、重構價值鏈的思想力。在我眼中,楊元慶不是一個單純的“管理者”,而是一個“領導者”。

楊元慶有強烈自信。過去多年,很多人說聯想錯過了太多機會,沒有成為BAT。他坦陳,聯想無法成為BAT,但BAT也無法成為聯想。

誇克此前曾撰文分析聯想相比其他ICT巨頭的差異化優勢,包括BAT、華為、富士康、FANG們。這裡再做補充:聯想是AI時代全球少見的全要素玩家之一。它的核心競爭力,除了計算、算法、數據以及完整的價值鏈,更有無法直接複製的全球信任體系、一種多樣性與包容性的文化。它們是AI時代協同力與鏈接力的象徵。兩者的形成,都經歷了較長的過程,背後有磨合甚久的全球組織管理與領導力。

這種信任體系,為聯想多元的產品與方案創造了“被集成”或“集成”的機會。

那些動輒嘲諷聯想沒有未來的言論,沒有看到這家公司獨特的競爭力。當然, 3S能否發揮成效,有賴於聯想如何重構自身。建築材料完備,但急須落地關鍵場景。這既考驗市場定義、方案定義,更考驗組織的協同與管理。面對不確定性時代,核心驅動力一定來自對於整個系統的把控。它本質上就是組織力與領導力。

楊元慶坦陳,即使六要素都到位,“也還有做不到的情況存在,需要考慮市場和外部因素”。

楊元慶領導力之養成

說起“領導力”,跟楊元慶只有幾句簡短交流。上周四,我直接問他,一個合格的“領導者”,需要具備哪些特質。

“這個問題,我在內部確實經常講。”他說,至少包括遠大的目標、出色的學習能力、堅忍不拔的性格。

說到目標,他強調,切忌小富即安。有些目標看去難以實現,一旦沉下去做,“一切並非遙不可及”;說起學習能力,他坦陳,一年以前,要他非常完整、清晰地講出3S,也挺難;至於堅韌,他說“不要撞了一下南牆就回頭”。若目標可行,要看這牆是否真正堅不可摧,持續用力可能就會穿過去或者翻過去。一個朋友插嘴說,可能是“嶗山道士的牆”,楊元慶笑起來。

柳傳志94年評價楊元慶時,也提到了這三個方面。而且,早年評價楊元慶時,他也提到過“牆”。他說楊喜歡挑戰最難的問題,撞到牆,喜歡正面撞過去,很多時候他確實就撞過去了,不過周圍的代價也大。這描繪很有畫面感。他似乎在說早期的楊不靈活。但楊元慶不回避、敢於正面攻堅的精神、耐力、力量感仍很感染人。今日的楊元慶當然已非早年死扛。你看他說,“不要一撞南牆就回頭”,一種方式是,也許可以“翻過去”。

北美誓師大會演講PPT裡,有一張西西弗斯推石照片。楊展示了永不退縮的決心。而“三波戰略”中,他強調遭遇短期困難不怕,可以先下到“山坳”休整,積蓄力量,重新攀登。

這只是楊說的必備的三種特質。於他個人來說,也遠不止。我這裡理出一個脈絡,試圖觀察他的領導力之養成(2019年前)。

大致可分為四階段:

1、瞧這個人,一個潛在的領導者(1989年到2000年)

這周期,楊從普通員工走向主管及綜合管理者角色。選幾個點來分析。

首先是楊早期的領導潛力。這裡以1994年柳傳志從香港發他的一封信為視角。這是了解今日楊元慶領導力的一個關鍵文本。信裡,柳曲折表達了期盼,有意培養他接班。但柳心懷焦慮。他還不放心楊處理國企內部關係的能力,包括兩人之間關係。他要楊忠於自己,又不像出於私心;他要楊德才兼備,修補不足,兼顧多方利益,同時又讚揚他不達目的不罷休的精神。他要楊多向自己匯報,思考不足。同時希望楊指出自己缺點。

這展現了一名體制內創始人對接班人的勉勵與警告,並心懷敬畏。它反映出當年柳既想突破體制又怕鬧亂子的心理。他有一種保守特質。楊身上有他缺失的部分。他顯然期望楊能接續自身,但沒打破天窗說。柳心理足夠複雜。

這對那時的楊來說,可謂一種難得的領導力培育。柳不是將楊變成另一個自己。他似乎通過楊的無畏與突破力驅動自身。合理機制是兩者融合。多年後楊果真成了接班人,內心變遷之曲折豐富一定不遜柳本人。今日看楊元慶依舊保持著獨立個性,但31年的聯想生涯,背後犧牲與隱忍一定少不了。外界說柳成就了聯想與楊,其實楊同樣成就了柳與聯想。“楊柳依依”,他們是中國企管界一對罕見的CP。其實公司也有,但都不夠典型。兩人內心無論如何演變,理念如何博弈,他們都將繼續互相成就,已遠超創始人與接班人關係。

你來體會一下柳傳志當年說的一句:“公司的最高管理層,一定要是在公司裡經過磨合,有了深厚感情,對企業文化有深刻認同的人。”仔細分析,他其實有好幾個約束條件。顯然,楊後來的出線,也絕不是那麽順當。

其次,楊在聯想分家中的關鍵作用。2016年亞布力論壇,楊透露,分家更多出於他對業務的發展主張,柳當時想法跟他不同。外界以為楊不過是爭權力,今日看,這為聯想後續奠定了組織變革與生態孵化的基礎,屬戰略自覺。

較早時,兩本書對柳傳志影響很大,《再造宏基》與《基業長青》。他尤推施振榮通過宏碁再造孵化更多企業的經營理念。反觀今日聯想系,聯想控股已超越宏碁當年生態,聯想集團除了投資業務,3S戰略力隱含孵化功能。

不要覺得此時楊不過毛頭小夥。他睿智與富有洞見。建議讀他1999年一篇演講《信息產業的第三次變革》。這富有思辨的文字,有他對PC業發展規律的超前判斷。其中垂直一體、水準分工、裂變效應、後PC時代的場景與互聯網機遇之描述,今日看也沒失去價值。它與後來聯想多輪戰略之間都有契合。

當年,楊是整個行業的當紅炸子雞。號召力不遜今日互聯網英雄。事實上他起步更早。馬雲創立阿里時,與他同歲的楊,已當了5年總經理。

2、領導力全面覺醒期(2000年-2004年)

定義為全面覺醒期,是因看到這些:

A、戰略家意識;B、超前的探索;C、系統化、結構化、平台化思維。

聯想中國一路狂飆突進。2000年,楊元慶提出“3年規劃”,將業務分為消費IT、手持設備、信息服務、企業IT、IT服務、部件/合約製造6大群組。細化目標為:2001財年營收260億,年增達50%;利潤年增達40%;到2003/4財年止,營收600億。

很壯觀。但最後未達標。2003年營收僅214億。2004年年初楊反思說,市場預期偏樂觀;對WTO後競爭局面估計不足;多元拓展與管理能力稚嫩。不過柳認為,與同業比,聯想利潤表現不錯,且2003年擊敗快速崛起的戴爾,屬於難忘一幕。他讚揚了楊的執行力,尤其強調了楊身上的“戰略家”意識。

我也看到了3年規劃裡的戰略意識。6大業務可歸為“消費終端+門戶+ 2B業務+開放製造”。剔除屬性差異明顯的門戶,其他三個堪稱今日3S戰略原初底色。

這種契合偶然麽?我不認為。當年6大業務並非純粹多元化,有信息化風潮驅動。楊90年代中後期已經談到許多。他有一種系統化、結構化、平台化的思維。用現在的話說,6大業務是一種閉環。它展現了楊超前的意識。只是他有些著急。他急切地想走出PC局限。2001年不斷說,不要3年後,人們提起聯想“只想到PC”。

另一例子更能反映戰略意識。1999年聯想設立研究院,楊一直強化技術,試圖重新定義聯想。2001年,他喊出“高科技的聯想、服務的聯想、國際化的聯想”。這句表達力有三個維度的定位,多年後多家明星企業才喊出類似;2002年,楊主導設立年度 legend tech大會,演變至今等於Techworld。這不僅有利於消除“貿工技”、“技工貿”爭議,更可驅動聯想走向價值鏈上遊。

今日肯定覺得這沒啥了不起。但要看到:1999年,貝索斯將亞馬遜定義為一家科技公司而非電商;同樣2002年,他試圖建立統一的技術架構,2003年AWS雛形誕生,3年後規模化輸出。

楊當年展現出來的戰略意識,與同行比,毫不遜色。由於戰略關涉組織、人才、執行,本質上,它是楊元慶領導力的折射。

上周四,我問楊這段,他似乎仍有不甘。比如說到門戶,他透露當時運氣不佳,若先於對手跟雅虎合作而非牽手AOL,後續或有不同;企業IT,當年聯想買了不少教育、金融等方案,強化垂直行業布局,為後來積累很多經驗;EMS,他強調,當年沒有複製同行放棄製造,這為聯想智能化變革奠定了基礎,也是今日聯想差異化競爭力之一。IT服務他沒展開,我知道前身是ERP項目,楊期望發展成IBM那樣的全球服務,他曾一度親自負責。

16年之後,現有版圖仍有當年痕跡。楊的戰略思維為聯想生態奠定了基礎。柳傳志當年一段話,確立了楊的地位。2003年12月,聯想香港聖誕晚宴,面對眾多嘉賓,柳說:“在我心中,楊元慶應受到尊敬。因為,他是敢於高舉大旗、迎接困難、不屈不撓、奮勇向前的人……我是喜歡迎接困難的人,一遇到挑戰就興奮,楊元慶更甚於我。楊元慶正在領導聯想集團的管理層認真分析形勢,反覆研討制定中期發展戰略。看著他飽含激情的工作,我對我的年青同事們充滿了尊敬。我們交給他們的只是一個事業的開頭,他們接過的更多的是困難。”

這是柳全面授權信號。柳的表述裡,楊已非一個“管理者”,而是一個“領導者”。前者更重執行,後者必須站在更高維度駕馭未來,具備真正的企業家精神。這是柳對楊的期盼。它預示著,聯想集團已處於關鍵轉折點上,治理結構將發生變化。

3、全球化時代,楊元慶與聯想的信任統禦(2004-2014)

這10年不需多少筆墨。外對聯想的認知主要集中在這段。不過,聯想全球化影響力、楊元慶全球領導力形成的同時,各種認知迷霧也在圍繞聯想彌漫。在聯想集團35年發展史上,除了改製博弈、“技工貿”與“貿工技”話題,可能沒有比這段更複雜的。

所謂“複雜”,主要涉及多重認知。比如聯想並購與國際化認知、核心競爭力認知、品牌形象認知以及被遮蔽的楊元慶領導力等。

關於並購與國際化。當年都說“蛇吞象”。因發生在2004年,即未達標的3年戰略後,外界認為屬無奈擴張。其實聯想80年代就提“國際化”。掛牌香港,也是國際化一步。業務層面信號,聯想分家前後密集。2000年,楊明確提出“高科技的聯想、服務的聯想、國際化的聯想”。

與IBM PC結緣,非聯想主動。IBM2000年就尋求出脫,2001年找到聯想。柳最初覺得體量太大,拒了。2003年IBM再找聯想,那年楊重調戰略,全球化列入日程,並購順理成章。不過,首次提議仍被否決,楊不達目的不罷休,堅決推進,終獲通過。

楊才是並購案幕後關鍵驅動。柳清楚並購價值,但性格保守。柳2000年說,自己習慣踏20步才跑,楊踏5步就跑了。後來說到並購,柳強調,這事上,楊元慶展現出了深刻的洞察力與行業領導者自信,聯想有能力消化IBM PC。這影響全局的決策,足以證明楊關鍵時刻的決斷力。這是領導者必備的素質之一。

此後就是整合。這是最大挑戰之一,也是楊元慶領導力從激情走向理性的關鍵周期。

2005年,楊舉家搬到美國,那裡是聯想全球總部。上周四,楊坦陳,連英語都不會說,就帶領“一幫小夥子小姑娘”過去了。聯想全球CMO喬健當年屬很早一批。聽到楊說“小夥子小姑娘”,她笑起來。

“我們一腔熱情,義無反顧。”她說。

它展示了聯想深耕全球的決心。但離開中國區,被推到前台的楊元慶,也將沒有退路。柳說,若整合失敗,他跟楊元慶都會擔負很大責任。

柳的謀略值得回味一輩子。他推動設計了這樣的組織架構:自己卸任董事長,由楊擔任;IBM高管沃德擔任CEO,後被阿梅裡奧接任。

這裡有智慧。柳後來與央視陳偉鴻對話提到,若楊隻擔任CEO,整合不力的話,就沒位子了。擔任董事長還有緩衝空間。

這不是掩蓋楊元慶能力。恰恰相反,他們預判到了整合艱難。

不會說外語的楊很快成了全球飛人。這裡有個例子,足以證明他的領導力。今年MWC期間,參觀了聯想北歐總部,負責人皮特(老IBM人)講述了當年整合感受。他說,當時聯想品牌相當陌生,原IBM團隊很悲觀,懷疑聯想整合力。

楊很快打消了疑慮。

“YY(楊元慶英文名簡稱))跟IBM領導不同,”皮特說,北歐團隊過去基本上見不到IBM PC全球高管,等指令就好。收購後,YY很快到了歐洲,堅定了長期耕耘的決心。後來又去幾次。這激發了原IBM團隊的熱情。我現場感受到了老IBM人對今日聯想集團的信任。2018年,聯想北歐PC業務增幅位居集團全球前列。

楊元慶外語嫻熟起來。但整合挑戰也來了。因不滿阿梅裡奧延誤海外消費業務戰機,多次提醒無果。楊直接建議,由自己負責海外消費類。阿梅裡奧大怒,簡直粗口。

喬健去年透露過當年整合的複雜,尤其文化層面。她說,除了外語能力,中國人含蓄、不事張揚的溝通風格,面對海外尤其美國人,確實有些被動,雙方易產生誤解。

若未遭逢2008年金融危機,或許會以緩慢形式消除。但阿梅裡奧貽誤戰機,很大程度導致業績大幅下滑,影響了治理結構變革。內外交困之下,柳回到董事長崗位,阿梅裡奧出局,楊重新擔任CEO。想想柳當初機制設計,確實有人生智慧。

柳說,楊執行力強大,董事會溝通能力還需提升。這揭示了當年聯想為順利整合而做出的犧牲。它必須在董事會與諸多關鍵崗位包容多元力量。

回到CEO崗位,楊承諾一年內扭虧為盈。有記者懷疑無法達成,並質疑他的領導力,他來了這樣一句:“我會比這個行業裡的任何CEO都做得好。”

9個月後,金融危機依然籠罩全球,聯想Q2扭虧為盈,楊提前兌現承諾。楊坦陳,這段學到的東西遠比過去多。以他身份,一定有關於領導力的體悟。

柳不負責具體業務,隻管方向、文化、激勵、人才、董事會層面溝通。他為聯想確立了“說到做到、盡心盡力”的執行文化。我在北歐、北美以及聯想誓師大會反覆聽到這一句。它讓組織變得更簡單、可信任,富有效率。這也是一種信任機制

聯想仍有長遠鋪墊:2011年成功改製。對楊來說,這也是一次重大角色變化,他成了聯想最大自然人股東。很多人隻從制度設計、身家、薪酬看楊角色轉變。在我看來,它也是楊做出的承諾甚至犧牲。它意味著,1988年進聯想、從未跳過槽的他,將無法與聯想做出切割了。他將成為聯想命運一部分。

某年,亞布力論壇將楊與郭為評為最佳職業經理人,柳傳志強調他們都是企業家。不知楊是否還能想起1994年柳給他寫的那信。今日看,它像一種責任的魔咒。

這發生在2011年,全球經濟形勢開始好轉時刻,整個ICT行業充滿誘惑,全球移動互聯網更是爆發前夜。梳理今日許多互聯網新貴,大都誕生在這前後:美團2010年;小米2011年;滴滴、今日頭條2012年。彼時全球資本活躍。若隻從財務角度看,楊的選擇未必更好。當然他不可能做出第二種選擇。

但我更願視楊的角色變化為領導力提升的里程碑。

因為,面對聯想,他又多了一重考驗,那就是企業長短期發展目標。作為股東,他有追求短期數字的權利,但作為聯想接班人,至少在他退出聯想前,不可能套現出局。就是說,日常決策,他必須最大限度過濾股東角色,為聯想確立更高目標,探索新的道路。這比股權金手銬考驗更重。

同時,未來,聯想集團是否還會像早期一樣裂變、孵化,生成更多運營主體,延續老聯想主人翁機制,也將考驗未來組織架構、業務版圖、生態構建。放在全球版圖看,可能更複雜。

體制變革推動了聯想成長。2011年,楊再度全面執掌聯想;2013年,聯想登頂全球冠軍。那年,柳公開強調,聯想整合已獲成功。這周期,楊元慶領導力倍受關注,獲獎多多:2011年、2013年獲得“全球最佳CEO”稱號;2012年,入選“央視中國經濟年度人物”,獲“中國最佳CEO”稱號;2014年獲得“愛迪生獎”,這是全球創新傑出貢獻的最高榮譽,分量挺重。

這也是楊元慶與聯想集團建立全球信任統禦力的10年。這信任體系,加上多樣性與包容性的文化,帶來的影響,遠超出業務與財務面。信任是一種連接力,文化多樣性有複雜經濟學的特徵。廣泛而普適的協同力與鏈接力,能給聯想創造遠比其他企業更多的參與機會。

而且,這種信任體系之下,聯想集團有一種自組織的能力。這也多樣性文化的內部的活力。

剛才說,聯想全球品牌有一種認知迷霧,經常被人冠以政經話題,除了部分惡意言論,也跟這種開放的特徵有關。在聯想3S戰略下,隨著開放加深,未來,幾乎所有ICT公司都可納入合作範疇。聯想將無法完全規避這種認知扭曲的考驗。

4、偉大的掙扎:一個責任型領導者(2015-2018)

話題回來,回到這一周期。你可能納悶,我為何用這句“偉大的掙扎:一個責任型領導者”來定義楊元慶過去4年的領導力。它其實來自一本書的名字,即美國小約瑟夫.巴達拉克的《偉大的掙扎:不確定時代的責任型領導力》

為何用在楊元慶身上?那是因為,我從他最新的表達中捕捉到與書中相近的境遇。誓師大會上,楊剖析了自己的內心。他說,此前某活動,一個熟悉的媒體友人,反覆問他三次,過去幾年有無“至暗時刻”。他沒直接回答。但他坦陳,也曾感受過無論如何努力都無法達成結果的無力和困惑,也曾懷疑自己是否在做推石山的無用功。

但他很快就走出這情緒,展現了另一種勇氣:“比起西西弗斯之惑,我更願相信我們是登山者,是為了攀登珠峰失去雙腿的夏伯渝。經歷的是普羅米修斯之痛,為人類的火種,去承受各種折磨和考驗。”

這與《偉大的掙扎:不確定時代的責任型領導力》書中的描繪頗為相似。“偉大的掙扎”指的是,面對不確定時代,依然敢於做出可能失敗的承諾,為此,領導者必須承受巨大壓力,展現出勇氣、韌性、信念、毅力。

‘管理的勇氣’並不是荷馬史詩《伊利亞特》特洛伊戰場上戰士殺敵的英勇,而是《奧德賽》中奧德修斯經過數十年艱辛的海上航行歷險,最終把船隊帶回故鄉的不屈不撓的堅定決心。”作者說。

他認為,領導者的“勇氣”,是一種“持久的韌性”,而非“瞬間的熱血”,“它是由知識、道德、情感,甚至體能共同構成的力量,憑借這股力量,領導者為組織和個人做出合理但可能失敗的承諾”,並恪守它。

這與楊元慶走出無力之後的堅韌、從“推石者”變身“登山者”的理念相似。而他確實也更像一個“責任型領導者”。

楊確實承受了很多。尤其是2016年、2017年,聯想移動業務調整帶來的被動,一定程度上影響了業績表現。加上資本市場波動,加重了聯想在大眾媒體與行業人士心中的危機印象。楊個人領導力也被持續扭曲。嘲諷、攻擊聯想甚至成為政治正確。而聯想的全球化運作,因無法回避貿易保護主義,當大國博弈加重,就容易成為民粹主義的靶子。5G投票話題,本是一種正常的邏輯,經由話題操弄,嚴重傷害了聯想聲譽。

眺望未來,我並不認為這種考驗於楊元慶、聯想全是壞事。這會驅動他們站在更高、更開放、更透明的維度思考未來,建構生態。這個源自中國的企業,已演變為一種全新的商業組織,3S戰略之下,它的全要素會有諸多協同與重構的價值,從而生成新的服務。這種形態過去未曾有過,駕馭它的企業家同樣如此。楊遭受考驗的一刻,也是他的領導力得以重塑的時刻。

其實,承受種種扭曲,還有另外一種無形的好處,那就是你的長遠的或者底層的布局,可能不會引起競爭者那麽關注。貝索斯談過這個問題,有同樣的邏輯。他甚至補充說:“如果你在做創新和開拓的工作,就要樂於長時間地被人誤解。”

聯想同樣有過這樣的好處。北美誓師大會後,我們參觀了聯想2B業務,很多已經基礎設施方案,已經形成閉環的服務。而且,聯想正在打通整個ICT的體系,尤其會借助NFV、5G強化通信業的維度。它的優勢在於擁有更廣的生態客戶,PC也正在變身為平台服務。未來,那種單體、單一的方案企業將很難與聯想這類平台型的公司競爭。

聯想基本面沒有失去競爭力,反持續向好。尤其2016年“三波戰略”制定後,不但信心上來,它的商業模式也日益清晰。楊的話語風格與商業理念,突然一下走在行業前沿,不是偶然。AI風潮,讓它過往多年所做的“點線面體”布局,迎來收獲時刻。這是聯想集團自身價值的發現。2018年,它全面自覺,不但主業高居全球第一,其他業務也有了結構化轉變,聯想已走出過去牢籠,具有穿越周期的能力。2019年,3S戰略確立並開始落地,聯想集團迎來發展史上最好的機遇。

楊元慶的符號意義

我還想補充一重話題。那就是,這一周期,選擇“楊元慶”作為領導力觀察符號的意義。

1、撥去迷霧

他有利於我們撥去浮在聯想集團這家公司身上多年的迷霧。讓人看到,一家35年的企業,經歷那麽多爭議、質疑、扭曲甚至凌辱之後,為何依然還能屹立在行業中流。

很多人嘲笑聯想薄如蟬翼的毛利,漠視著它所在領域的基礎設施價值,從而扭曲楊元慶作為行業領導者的價值。這完全忽視了聯想集團全球出色的運營、精益化的管理,以及楊元慶的領導力。一個看去如此薄利的行業,聯想還有幾十億的利潤,本身就證明了某種核心競爭力。另外,別忘了,PC業仍是一個多品牌競爭的領域。手機業看去比PC業顯得慘烈,部分核心原因跟消費頻次有關。PC業的博弈,至今仍十分激烈。楊元慶執掌的聯想集團,位居全球第一,規模已超過500億美元,在自身維度,它已到達一個行業的頂峰。

而且,隨著數字轉型加深,聯想這種融設計、製造、品牌、銷售及服務於一體,且具有算法、計算、數據完整AI要素優勢的企業,反而呈現出全新的競爭力。楊元慶領導力既會得到重估,也會因智能化變革得到進一步提升。

2、新型領導力:系統領導力

考察楊元慶領導力的養成,能發現,一個從基層銷售起步的年輕人,如何依靠個人稟賦,獨特的個性、毅力、激情、學習能力、創新的精神、洞察力,融合多重技能與實踐走向綜合的領導崗位,然後借助多重要素會通形成系統化、結構化的戰略意識,進一步打開視野,走向更大舞台,管理、駕馭更為複雜的組織,最終從一名“管理者”進一步走向全球化時代的定義未來的“領導者”,這光輝之旅,這漫長的31年裡,我認為,它也是一種個人擁有的所謂“作業系統”的價值。它也是自我的革命。

為什麽我要定義楊元慶此刻正在展示新型的領導力,也即“系統領導力”?這其實不是我個人的定義,恰恰與他自身正在倡導並實踐的第四次工業革命的要求深有關聯。

(德)克勞斯.施瓦布《第四次工業革命(實踐版)》強調,新的革命具有複雜性、變革性、分散性的特點,它需要一種新的領導力“系統領導力”。它需要站在更高維度,面向更廣空間,與所有利益相關者合作,通過建立一系列開放、協同、共享的服務機制,轉變商業組織、甚至經濟體系的結構,建立共同願景,推動制度化的變革。

楊元慶描述的3S戰略形成過程以及落地執行的策略裡,就有這種系統領導力的框架。事實上,當我們看到許多行業的理念越來越相近、企業變革的策略趨同,甚至連詞匯表達都完全一致的時候,它其實正反映了系統領導力的生成。這背後也傳遞了數字經濟的融合趨勢。

想說,考察楊元慶領導力,不僅有利於重新認識他個人、聯想集團,它們之間的關係,更是有利於觀察正在深化的數字變革進程。

當然,這種領導力的生成,也有賴企業家個人的視野與學習能力。我們從楊元慶身上看到的更多是縱向的領導力演進,事實上,他個人的多元,尤其是內在的學習力,更是系統領導力的支撐要素。他身上有諸多奇特的反差,正是因為我們看不到許多內在因素。舉例來說,外界認為楊元慶表達力不夠出色,其實你若與系統地溝通,再結合他的社交化文字,會發現他有出奇的表達力。事實上,學生時代的楊元慶,最大的愛好之一是文學。傳統的領導力特質理論忽視了這部分因素。事實上,它們才是領導力特質中最具魅力的部分。而它們也會讓過往僵化的風格變得更具系統化的特徵。

3、體制創新、創業者、企業家精神

很多人仍視聯想集團為一家國企,以此來矮化它的市場化機制與創新精神。在我們看來,僅僅突破體制約束,改製成功,本身就是一種企業家精神。

楊元慶不是創始人,但若沒有他,性格偏保守的柳傳志想帶出同樣的高度,幾乎不太可能。楊元慶補足了他性格中的缺憾。這種高度互補CP關係,就是一種出色的市場化機制。

即便改製尚未成功的周期,PC激烈的競爭中殺出來的聯想集團,除了早期許可證短暫惠顧本地之外,它們從一開始就在一個開放的市場博弈。楊元慶身上那種激情、不達目的不罷休、早期“踏5步就跑起來”的奮鬥與冒險風格,既是中國開放的時代特徵,也是一個行業大潮之下,一名鮮活的創業者形象。我們在聯想分家、世紀初的“三年計劃”、聯想並購、全球化等許多關鍵節點,都能看到楊元慶基於市場規律、產業趨勢所做的創新反應。

亞布力論壇某年將楊元慶、郭為評為最佳職業經理,柳傳志不同意,說他們都是企業家。我覺得,2009年一句話,已經集中展示了楊元慶的企業家精神,那就是當年回到CEO崗位後說的那一句“我會比這個行業裡的任何CEO都做得好”。你體會到他對標的部分“任何CEO”。這裡面有他帶領聯想集團走出被動的渴望。至於全球化時代尤其是聯想改製之後的楊元慶,經歷過複雜的淬煉,早已蛻變為全球知名的企業家。

4、新的公司治理探索

上面曾提到,楊元慶自從變成公司股東之後,他的個人命運就與公司再難切割。這種關係對他來說,既是自由,也是約束。即使他有權利,他反而不能像其他股東一樣自由套現。某種程度上,他是聯想屬性的新符號。這對聯想集團的決策機制會有深刻的影響。

同時,我們也要看到,聯想董事會,西方面孔很多,這種結構,不是刻意,甚至不是直接的權益,而是發展的必須。即便聯想中國業務比例未來仍然較高,它也不能回到過去的路徑了。作為全球化程度最高的中國企業,聯想的治理與演變,會給中國與西方企業一個真正的樣本。

這種前沿的探索與治理實踐,一度引來爭議。有人說聯想更像一家美國公司,有人說聯想是一家國企。這種面孔的差異之下,有民粹主義的認知扭曲。

記得去年楊元慶那句“聯想不是中國企業”被扭曲時,有人建議聯想應該重度標榜自己的中國來源,說這樣可獲得更多本地訂單。但我想說,它只會適得其反。華為已經成為民粹主義的符號,這跟它遭遇美國壓製之後對自己的定位矛盾有關。

這個話題上,聯想與楊元慶其實都已經沒有“退路”,企業無法超越主權國家,但它的運作,不是國家屬地的問題,而在於它依存的市場與商業模式。楊元慶與他執掌的聯想集團之前持續引發爭議,除了外界刻意扭曲,應該也有聯想治理探索與楊元慶領導力變化帶來的一些不適。無論外界如何變化,我們相信,會有創新的治理生成。

還有很多視角。比如,領導力與企業的匹配、領導力比較。我也在嘗試將楊元慶與其他企業家做一種結構上的對比。比如他與微軟CEO納德拉、阿里CEO逍遙子、Linkedin聯合創始人裡德.霍夫曼、樂高總裁兼CEO約恩.克努德斯托普、Zara母公司index董事長兼CEO帕勃羅.伊斯拉一群人之間,就有一些有意思的發現。他們都是務實與務虛結合甚好的企業家。楊元慶早期過於務實,務虛能力有些弱。他曾對馬雲的戰略與願景宣導能力、建立認同的能力表示欽佩。幾年來,我們看到了楊元慶身上發生了許多變化。相信他會在未來帶給我們更多思考。

當然,此刻,我還是給他提一點建議,就用兩段現成的話吧:

1、“我在慢慢學習少一點理性,多一點感性。激勵員工,並在公司內部凝聚一種精神,這都是CEO必須要做的工作。”——裡德.霍夫曼

2、“領導力就是你不在的時候,公司的人做成的事。因為你設置上了一種文化和環境,所有員工有同樣的價值觀雨方向,對於什麽事對公司更好的也有共識。”——約恩.克努德斯托普

希望楊元慶在多一點感性,適當的時候,少一點“在場感”。總之,他應該進一步增強務虛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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