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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人追女生成產業月掙700萬 一學員7天學費1萬

文|AI財經社 石若蕭

編|梁夜

01

“浪巢”的位置和格局,比想象中要破落很多。

轉過成都遠洋太古裡,順著天仙橋北路走一段,轉進中國郵政銀行邊的一條小巷,便來到了一棟

有年頭的小樓面前。門房大爺聽到來訪者要去508,又沒帶門卡,罵罵咧咧兩句,然後不情不願地幫著開了門。

這裡是追隨“浪跡”的學員們上課的地方,房型兩室一廳,月租三千五百塊錢。廚房裡常年拴著一隻黑色法國鬥牛犬,臥室的地毯上散出一股狗毛的味道。略顯逼仄的客廳裡豎著一塊白板,一個顯示屏,學員們四散坐在小板凳和沙發上,仰著頭聽導師講課。

浪巢開設在居民樓裡,學員來自五湖四海,背景條件也各不相同。

他們來自五湖四海,身份地位、高矮胖瘦、性格顏值都大有不同,但根本目的卻都是一致的:學習如何撩妹。學費並不便宜,7天9800元。此外拍照、買衣服、吃飯、蹦迪產生的費用均需自理。折算下來,7天裡每人的花費都要達到一萬二三。倘若再闊氣一點,可以多花上一到兩萬元不等,如理發店選技師一般選一名導師,被後者納為“門徒”,在其指導下進行一對一的全方位改造。

在所有參加課程的學員中,吳華的各方面條件可以說最差。他出身於農村,在廣州打工,裝配手機數據線,每天要上班12個小時,下了工就躺到宿舍床上玩手機,然後睡覺。生活幾乎沒有樂趣可言,性經驗更是完全為零——這個數據爆出來後,在學員中引起了一陣驚呼。

吳華25歲,個子不高,黑黑瘦瘦。和人交流時,總是不敢直視對方的眼睛。他讓助教有些頭疼:“這個工人兄弟還是麻煩,搭訕不行,聊天也不行,還是太消極了。”

他的上一次戀愛,還是在17歲念職高時。這段所謂的感情隻維持了不到一個月,關係止步於牽手。幼時作為留守兒童,吳華被爺爺奶奶拉扯大。因為身材矮小外加家貧,經常被人欺負。輟學後,他輾轉多地打工。月收入從最初的只有三千多一點,慢慢漲到現在的將近五千,卻怎麽也找不到心儀的另一半。女孩越來越不願乾體力活,往往在工廠待幾天就走人。他沒有太多機會接觸到異性。

自卑導致的宅、口才差、社交圈小、性格不行……吳華深知自己的一系列問題所在卻無力改變,只能寄希望於浪跡。對女朋友,他並不敢有什麽要求,“合適就好了”。

而Jimmy為什麽還要來參加這項課程呢?“就是因為沒事乾。”

他的外型條件不壞,身材瘦削,也明顯不缺錢。唯一的劣勢,就是已經32歲了。他在多倫多與人合夥開網咖和奶茶店,生意早已上了軌道,現金流喜人。無論怎麽看,都不像是會因為感情問題困擾的目標閱聽人。

反覆追問下,他終於講起一樁往事。幾年前他剛到加拿大,和女友發生了些矛盾,為了見到對方,他在醉酒的狀態下開車上了高速,卻遭到警察截停,車被扣下,人也進了監獄,前前後後花掉近25萬元人民幣才成功保釋。在那段最艱難的時間裡,女友離開了他。事後他聽說,女友在被他人問及為何分手時,回答道:Jimmy不知道會不會坐牢,又沒錢,我憑什麽要跟他?

這段經歷讓Jimmy深受重創,此後他把生活的重心都轉移到了賺錢上,主動將自己同情感抽離。金錢彌補了他心裡的洞,反過來又讓他變得更加封閉。線下課程的幾天裡,當學員們四處出擊、尋找目標搭訕時,他都躲在一邊默默抽著煙。

論家境,東鑫和Jimmy相似。相比“提升自己”這類虛幻的目標,身為95後的他來成都懷著更為現實的商業目的——他從事奢侈品A貨生意,打算同浪跡的公司合作,開拓客源,把自己手上的衣服賣給源源不斷的學員們。

在這一期22名學員中,東鑫也是唯一一個沒有繳納學費的人。來之前,他在YY上給浪跡刷了8000多元的禮物。對一個男主播而言,這樣的待遇相當罕見,即使對有著15萬聽眾的浪跡來說也不例外。於是公司一合計,便讓東鑫免費來成都參與了課程。

東鑫的父母經營煙酒生意,從來沒讓兒子因為錢的問題困擾過。他曾在墨爾本讀了兩年書,因為英語能力實在跟不上,他幾乎沒有去學校上過課,最後靠著與同學假結婚才勉強留在了澳洲。為了賺錢,他想到了一條致富之路:從國內進一些GUCCI、KENZO、BURBERRY之類的A貨服裝在自己租住的公寓裡售賣,客戶主要是那些喜好混圈子攀比、但卻又囊中羞澀的留學生。

開張的第一年,他就掙回了兩年的學費。但這門好生意實在太無聊了——整天待在租住的公寓樓裡,地板上櫃子裡都堆滿了衣服,隨時準備服務那些上門的顧客。他染上了賭博的惡習,一年輸掉了60萬,把父母給的學費和賣衣服賺來的錢都賠了進去。在被爸媽臭罵一頓之後,他決定回國來成都創業。

到成都的第二天,他突發奇想跑去把頭髮染成了亮黃色。個中原因自己也說不上來,只是覺得“比較好看”。儘管他長得並不算帥,但性格附帶的感染力彌補了這點不足。在成都,他大部分時間都泡在夜店裡,平均每晚要喝掉兩千元的酒,帶一個女生回房間。從純結果導向的角度來說,他根本不需要再上什麽課了。

赫茲也剛從澳大利亞回國。他很羨慕東鑫這樣的人。“我其實想開了。以前總想著做個好人,現在覺得不如自私一點。”

赫茲個子不高,戴副眼鏡,外形上屬於丟到人群中撈不出的類型,性格上也不具備東鑫這樣的感染力。

“不想做好人”是有原因的。28歲之前,赫茲的戀愛經歷並不多,一共四次,結果三次碰到了處女。對方都向他表示,不接受婚前性行為。

如果赫茲的態度只是 “玩玩而已”倒也罷了。但他也不是沒想過和對方好好在一起,始終狠不下心分手。可這種交往模式實在太違背人性,幾段感情經歷無一例外都失敗了,平均每段都超過兩年。

28歲那年,他決定換個環境,去澳洲重新讀了一遍大學。成功畢了業,在雪梨找到了一份好工作,又申請到了永居。在小城市吉朗讀書時,他結交了一個比他小6歲的老鄉做女朋友。不過兩人三觀不在一個頻道,溝通總感覺不暢,似乎僅僅只是出於海外遊子之間的相互扶持。而且最糟糕的是——對方又是處女。

思來想去,他用商科的理論給自己的現狀做了總結。“商業的核心就兩點:產品和行銷。過去我一直在提升自己的性格、內涵、賺錢能力——都是在做產品。現在該彌補行銷這一塊了。”

他越發感到自己魅力不夠。這一次短暫的回國更是加重了這種感覺。這幾年,女孩們對於貞潔一類的概念越發不看重,對男性的要求也變了。年輕的時候,她們對優秀另一半的定義是有錢的“大叔”;但等到自己變成了大叔,稍微有了一點經濟實力,“小奶狗”的概念又開始流行。

他一邊學著浪跡的理論,一邊進行痛苦的反省。“做個好人又怎麽樣?別人其實也不太看重你這一點,何必呢?”

來上課之前,他也接觸過Ayawawa的理論。後者把男人分成三類:基因好但花心的“剪子”、能賺錢但多偶的“布”、專一並且經濟適用但缺少魅力的“石頭”。他向往做一個“布剪”,不過過往的所有經驗都在殘忍地提醒他,他本質上就是一塊“石頭”。

反正死也不要再做石頭了。他下定了決心。

02

“女孩子加上你微信,第一件事肯定是翻你朋友圈。如果你的展示面很挫,以後就很難聊下去了。我們要通過展示面進行DHV,才能把女生給乾住。”線下課程第一天,導師站在浪巢客廳的白板前,中氣十足地說道。

這短短的一段話中,包含了兩個術語——“展示面”指探探主頁、微信朋友圈等一切帶有社交屬性的個人頁面;“DHV”指的是“高價值展示”,含義是在交流過程中,要抓住一切機會向女生顯示自己的財力、地位和生活品質。

DHV的一個重要媒介便是展示面,但DHV並不指單純的炫富,它也需要一定技巧。直接拍豪車方向盤和名牌手錶的行為早已過時,且容易引起反感。相比硬性的物質展示,導師建議學員們多突出一些軟性的生活方式,比如坐在午後的咖啡館裡,面前擺上一杯咖啡,一本書,找準光線,拍下一張角度完美的側顏照。“要顯得你很會玩,很懂生活。”

除了利用展示面之外,聊天過程中也可以“不經意地”DHV。導師很快舉了一個例子。“女孩子發來資訊,你先不用回。然後過半個小時,跟她說自己剛剛在開會,騰不出手。什麽樣的人在開會時騰不出手回資訊呢?那肯定是主持會議的長官嘛。這就是一種DHV。”

學員們聽罷,紛紛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這些都是浪跡的PUA教學內容。PUA的全稱是Pick-up Artist,翻譯成中文就是搭訕藝術家,教男人們怎麽成為社交達人,後來擴展到整個兩性交往流程。這個舶來品傳到中國後變成了一門“泡學”,即通過搭訕、吸引、建立聯繫、更新關係、直到發生親密接觸並確定兩性關係的社交學說。

導師在講課的過程中,並不會對每個術語做過多解釋,他們默認學員們事先都已然了解了其含義。事實也的確如此,每個人在決定掏出將近一萬元學費飛赴成都之前,都做了大量預習——網上類似的教學影片早已過剩,在淘寶花上30元就能買到上千個G的內容。

但這並不影響導師們的信心。理論是死的,人是活的。導師認為,如果沒有人帶路,光自個兒琢磨理論,不但練不成真功,還會走火入魔。“泡學中毒”便是典型症狀之一。所謂“中毒”,指的是大部分囿於理論的人在和女生聊天時,對方每說一句話,都要費盡心力去思考這句話背後的潛在涵義,並且采取各種理論來進行解釋,導致回答反倒顯得極為不自然,像個機器人。

相比起單純解決性衝動,學員更想達到的狀態是提升自己的level。他們覺得,如果自己平常的能力只夠把到4分的女孩,那麽通過浪跡的課程,自己說不定能夠把到5分甚至6分的女孩。

上課的時候,導師們總愛強調,時代已經變了,隨著經濟的發展,如今女人想要的東西並不只是金錢帶來的安全感,她們還希望男人幽默、懂情趣、會穿搭、富於魅力。陌陌、探探這類社交軟體的出現更是加劇了這種趨勢,旱的旱死,澇的澇死。如今,中國男性也要學著收拾自己的外在,才能在激烈的求偶戰爭中不至於落敗。

就在導師講課的同時,學員們都打開了探探。絕大多數時候,他們看也不看,只是一個勁地將刷出來的照片往右滑,直到選定範圍中再也沒有異性出現為止。

這也是在為他們接下來的課程儲備資源。導師們為學員定下了強製目標:通過街頭搭訕的方式,要來至少三個微信號,並且在後幾天的夜場局中拉來女生,數量越多越好。

在PUA的話語體系中,女性是作為一種“資源”的形式存在的。只有資源儲備得多,心裡才不慌,聊天時才不容易暴露“需求感”——這又是一個術語,指的是在交流過程中欲望的暴露程度。PUA理論認為,需求感暴露太多,會讓女性覺得不適,最終導致約會失敗。

一個略顯尷尬的事實是,在社交軟體的配對過程中,男生有意無意在照片中展示出的財力大小,很大程度上決定了匹配成功的概率。然而,學員們卻往往不具備在一大片競爭者中脫穎而出的經濟實力。

為了破除這一困局,一名助教透露,在被迫整改之前,為了加大成功率,很多學員們在拍攝展示面時都會選擇走捷徑。“當年的套路其實也沒別的,就是讓學員裝高富帥泡高分妹,站在老浪的跑車前面拍照,差不多可以說就是騙。現在好些了,什麽級別的人就泡什麽級別的妹子。”

儘管如此,購置A貨衣物的傳統還是被保留了下來。在春熙路步行街的一處昏黃的地下通道內,助教們正帶著學員進進出出。在這裡,一件印有“BALENCIAGA”商標的T恤,根據花色圖案的不同,價格約莫在200到300元之間。而同款的專櫃價格則超過兩千元。

助教們的品味大同小異,幾乎無一例外地給學員推薦了白T恤、黑短褲。學員們對自己應該穿什麽全無打算,不住地問著助教的意見。有些學員還挑了串鍍銀的配飾掛在脖子上。換上衣服後,他們發現彼此外型都相差無幾,禁不住笑了起來。

學員們在春熙路步行街的地下商店購買衣物,改造形象,為下一步“展示面”的拍攝做準備。

形象改造完畢後,學員們紛紛湧向太古裡。展示面的拍攝和街頭搭訕幾乎同步開始。導師提醒學員,搭訕時態度要誠懇,既不能猥瑣,也不能太過隨意。沒要到聯繫方式也無所謂,可能有各種各樣的原因——比如女生有男朋友,或者當時正巧心情不好。總之,即便遭到拒絕,心態也不要被影響,直接奔向下一個目標就好了。

但導師也坦承,在浪跡、以及成都各色PUA從業者一屆又一屆的輪番轟炸下,太古裡一帶早已陷入了搭訕的“地獄模式”。姑娘們都被弄怕了,不少人見到上前搭訕者,就條件反射地想到了PUA。“跟碰到變態一樣。”

來自台灣的阿郎是這次線下課程中唯一的“門徒”。他支付了30800元,在一位名叫Aric的導師手下進行了為期10天的改造。從外表上來看,阿郎的相貌並沒有太多可挑剔的地方。眼神明亮,笑容陽光,唯一的缺陷是上排牙齒微微齙起。今年29歲的他,此前只有兩次戀愛經歷。一次是在20歲,為期3年;一次就在最近,為期兩年。這兩年中,他付出了大量金錢,但女方對此並不滿意,“作”的程度連續升高,直至無法忍受的程度。最終兩人一拍兩散。

起初,他將這段感情的失敗歸咎於女方的人品問題。經過痛苦的反思,他改變了看法,覺得自己“情商太低”。“其實仔細想一想,她也不容易,女人需要的其實很多,但當時我能給她的就只剩錢了。”

他將男女的戀愛形容為網絡遊戲的“PK”。“女的天生就比男的感性,再加上從小就有人追,一出新手村就30級了,我們男的0級。怎麽玩嘛?”

抱著這種覺悟,他全身心投入了改造之中。在此之前,他的微信朋友圈照片頗具農民風格:頭戴一頂草帽,站在台北某處的稻田中央,手裡攥著一支野花。而在最新的展示面中,他把鬢角剃乾淨,頭髮燙起,穿一身休閑西裝,站在太古裡碩大的GUCCI標誌下,雙目炯炯有神地望著遠方。

從事工程行業的皓月今年31歲,離過一次婚,頭髮已經變得花白。在形象改造的過程中,助教建議他去把頭髮染黑。他是街頭搭訕最為積極的踐行者。儘管外貌身高都沒有優勢,但他並不怯場——為了要到一個女孩的微信,他爬上餐廳走廊的欄杆,吊在上面,同裡面正在吃飯的女孩磨了將近5分鐘,終於得償所願。

不是每個人都能像皓月一樣豁得出去。俊一和東鑫兩人都是留學生,家境相對優越。他們還沒有做好搭訕的準備,便在助教的帶領下,來到了位於國金中心三樓一間下午茶吧內。這裡是網紅和貴婦們消磨時光的地方。幾人要了一籠點心、一壺茶、兩杯咖啡,價格500元。點心上好之後,兩人開始擺出各種姿勢拍照,女服務生對此似乎早已見怪不怪,並沒有往這邊多看一眼。

拍完照後,俊一和東鑫二人聊起了對於異性的看法。俊一用一種看破一切的確鑿語氣說道:其實別看什麽技巧不技巧的,都不如一輛跑車好使。我們主要還是不夠有錢,才需要跑來搞這些有得沒得的東西。

但無論如何,對於學員而言,展示面的更新確實收到了奇效。在當晚的複盤過程中,一名學員突然發出了驚呼。一位他曾經苦苦追求而不得,並且兩年沒聯繫的女性朋友突然在他的朋友圈下面留了言。

“她怎麽說的?”導師問。

“她問我,照片是不是女朋友拍的。”

“你看,這就說明她對你有視窗,有一點吃醋,才會這麽說。”導師立即解釋道。

“那我現在該怎麽回她?”

“你可以跟她皮一下,叫她猜。也可以正經一點,說你和朋友在外面旅遊,都行,看你自己心情。”

一名在成都太古裡紀梵希logo下拍照的學員。這也屬於“展示面”的內容之一。

“視窗”也是PUA的專用術語之一,其含義有點像英文中的“available”,說明這個女生處於一種“單身可撩”的狀態之中。視窗的有無、大小,一概可以通過各種反饋來量化,決定了男生應該在這個女生身上花費多少精力。一般來說,有男朋友的女生等同於沒有視窗,不建議浪費時間在其身上;而單身又反饋良好的女生則可以快馬加鞭,大力出擊。當然,這些都不能輕易下定論,一切都處於動態平衡之中,需要反覆訓練才能掌握。

課程進行到第三天時,導師們請來了一位身材高挑、面容姣好的女模特與學員們進行“模擬約會”。導師的解釋是:先讓學員們挑戰一下終極BOSS,以後在面對普通女生的時候,心裡面就不容易發虛。

面對“BOSS”,學員們的反應普遍是緊張,大多數都聊得磕磕巴巴,一個勁地搓手抖腿,把積累下來的“社交直覺”忘到了九霄雲外,一個接一個地都出現了“泡學中毒”的症狀。

“你好,想不到你比照片上還要漂亮。這家的咖啡不錯,你喜歡喝什麽?”

僅從語言用詞本身,這句話算得上中規中矩。問題出在語氣上。因為緊張的緣故,說話的人仿佛下了很大的力氣才能勉強保證字與字之間的連貫,更遑論展現多少男性魅力了。

事實上,能把話連貫講完已屬不易。不少學員乾脆卡了殼,對BOSS身後的導師投去了求助的目光,場面相當尷尬。

幾乎每個人都有著奇奇怪怪的煩惱,但到了成都,一切都重新開始了。在這裡,學員們的起跑線都一樣。探探匹配到了一個新人,或者在街頭成功加上新女孩後,他們便會一步步開始實踐導師傳授的理論,試圖在談話中一點點地“DHV”。出錯是難免的,聊崩了也沒關係。只要功夫深,“資源”攢得多,總有下一個在等著。

而在年複一年的鑽研與實踐下,導師們也總結出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法則。撒網、篩選、聊天、約會、夜場、喝酒、TD(“推倒”的拚音簡稱,意指發生關係)——只要悟性稍微高一點,線下課程的7天裡走通這些流程完全綽綽有余。

03

在這群困惑的人眼裡,浪跡無疑是偶像般的人物:有錢、有閑、有顏、有技術,這個世界上沒有他搞不定的女人。當然,浪跡只是一個花名,他的真實名字叫王環宇。

浪跡出現在學員們面前的次數並不多。作為浪跡教育的實際控制人兼精神圖騰,除了直播、錄製教學影片等固定的日程安排之外,他每天還要健身、游泳、上夜店蹦迪,身體力行地撩妹——對他而言,這不僅是工作,更是一項堅持多年的愛好了。成都幾家有名夜店的常客都認識他。輾轉於散台和卡座之間,總有人端起酒杯,向“浪哥”道一聲好。

夜夜笙歌的結果,是浪跡經常會錯過同學員之間的互動。本來約好下午三點開始的交流會,結果到了六點還不見人影,接著又臨時改到第二天,是常有的事。但學員們對此並不在意。畢竟隻付了9800元,7天裡能有機會見到浪跡本人,已經與有榮焉了,不能再過多奢求什麽。有傳言稱,浪跡本人的一對一“門徒”項目價格超過8萬,收不收徒還得看心情。

第三天晚上,浪跡終於出現在了學員眼前。他身材高大,圓臉,五官談不上帥,卻也挑不出什麽毛病。穿著相當簡單,塗鴉T恤,破洞牛仔短褲,腳上踏著一雙髒兮兮的板鞋。我們都注意到了他奇怪的發色:土黃色中夾雜著幾絲殘留的紅。對此,他自己作出了解釋:前幾天他把頭髮染成了粉紅,結果遊了兩次泳就掉色了。

“浪跡”他有著自己的一套邏輯,並且發自內心地認為自己開設的PUA教程是在做一個“正能量”的偉大事業。

但這點瑕疵沒能影響他的氣場。“你們選擇來我們這裡,沒有去別的那些傻逼地方,很聰明,有眼光!”他大踏步走到白板前,用嬉皮笑臉的口氣對學員們說道。

他講課的風格也與別的導師不同。比起小心翼翼地保護學員的自尊心,他更喜歡對學員施以一定的打擊。“誒,為什麽同樣一句話,你說跟我說就不一樣呢?廢話,因為這是我嘛。你往女生旁邊一站,頭一縮,手不知道往哪裡放,很你媽猥瑣知道吧?”

學員們都笑了。在這一拉一扯之間,他們都心服口服地承認:在把妹方面,眼前這個人的確強過自己太多。

我單獨見到浪跡本人,已經是線下課程第四天的事了。他住在國金豪庭的一間高層公寓內,月租金兩萬四千元,每天有專人來打掃衛生。透過落地窗,能夠俯瞰整個太古裡。

公司中到處都有關於浪跡的傳說。Aric同我講過一個故事:一天,一個女孩來到國金豪庭,準備進電梯。電梯門打開,另一個妝容精致的女人走了出來。二人對視一眼,後者說,你也去XXXX號麽?

女孩大驚,問,你怎麽知道?後者答曰,我剛從那兒出來。隨即優雅離去,留下女孩一人風中凌亂。

這種江湖傳說的真實性自然不可考。但同浪跡對坐在一起聊天,很容易理解他為何會受到異性的歡迎。除了花錢大方之外,他表情豐富,講話中氣十足,一口成都式國語把尾音拖得很長,時不時在句子中夾帶上“他媽”、“你媽”、“乾得他頭皮發麻”之類的口頭禪。但這些髒話從他的嘴裡說出來,都帶上了一種搞笑的味道。

在事業如日中天的前幾年,他的公司規模達到了400人之巨,每月營收近700萬。也就是在那時候,他開始購置豪華轎車,陸續買了一輛法拉利、一輛保時捷、一輛奔馳G500和一輛mini,不久後又把法拉利換成了藍寶堅尼。但自從2月被拘留,為了湊出足夠的現金給自己和另外17名員工保釋,他賣掉了四輛車中的三輛,只剩下了一輛奔馳。

在今年輿論討伐PUA鼎盛時期的2月,一隊民警突然包圍了浪跡的兩處辦公地點,在大門上貼起了封條。最後警方以尋釁滋事罪為由,刑拘了包括浪跡在內的18人。自2月10日起被拘到3月20日被釋放,在獄中一共度過了37天。37天內,公司運營徹底停擺,只剩下了約莫80餘人。原來的導師們紛紛出走,有些趁機自立了門戶,有些則乾脆淡出了行業。

儘管如此,他還是執意要請我在國金中心樓下的欣廚吃飯,兩人點了兩個菜,花掉將近一千元。結账時,他從錢包裡抓出了幾張鈔票。

“現在每個月流水一百萬都不到,還要開八十幾個人的工資。我都沒錢了,還欠一屁股債。幸好今天剛進了一點錢,不然請你吃飯都麻煩,你看我剛才結账都用的現金。”他說。

PUA這一行幾乎沒有成本。除去辦公場地開支和員工工資之後,余下的都是淨利潤。這種商業模式像極了快消品,因此廣告行銷環節自然就成了重中之重。

行銷既有正面的,也有負面的。用百度搜索“浪跡”,第一條就是他們公司的主頁,並自稱“浪跡教育是中國最具影響力的實戰PUA泡妞把妹教育機構”。淘寶上充斥的三十塊幾千G的PUA教學資料,勉強算得上是這種行銷大戰的正面產物;負面產物則是PUA從業者之間為了爭奪優勢地位,紛紛以照片、影片等形式將“戰利品”公之於眾。2012到2013年間,百度雲上同浪跡團隊有關的黃色影片俯拾皆是,這也是自詡為“實戰派第一人”的浪跡抹不開的汙點。

浪跡本人對這些過往的汙點並沒有太多避諱。但他隻承認了床照,並不承認發過黃色影片,而床照也只是“蓋著被子摟在一起,露個肩的那種”。至於那些以“精神控制”、“讓女孩自殺”為終極目標的變態PUA,更是連忙撇清了關係,“那些是傻X、神經病”。

他不認為自己是壞人。恰恰相反,他有著自己的一套邏輯,並且發自內心地認為自己是在做一個“正能量”的偉大事業。曾經所引發的種種爭議,在他看來都是行業由混亂到規範過程中的必經之路:

“這個行業從一開始到現在,都是魚龍混雜。任何一個人在網上看了幾本國外的書,就可以說自己是PUA,讓人交學費給他。這些人坑那些學員我管不著,但會坑到我,讓人以為這個行業全是騙子。”

“2012、13年的時候比較黃暴,是因為要出結果嘛,市場上有這樣的需求。這幫人想去約炮,即使沒有我們,他們也會去找別人。”

“當時我們寫文章,說自己把到了一個7分妹,結果不但文章被抄襲,7分還被改成了8分。那後來就只好去搭訕,在街上和女生合影發網上,結果別的那些騙子PUA又開始上街去找托兒來合影。那最後真的沒辦法,只能發照片了。”

我同浪跡探討了關於“展示面建設”中蘊含的道德性問題,他如此解釋: “女人就是天生的PUA嘛,我們這一套都是跟女人學的。你看那些女的,吃個飯要拍一拍,旅個遊要拍一拍,喝個星巴克也要拍一拍,然後修圖修得連媽都不認識,也沒人說。憑什麽我們男的這樣就要被說?”

“下午茶一般是五百塊兩位。這五百塊他們確實是花了的嘛。又不是那種花一份錢、然後拉上二十個人輪流去拍照的傻X。”

“可是,他們平時並不會天天去喝下午茶,這樣會不會還是太刻意了。”我說。

“那些喜歡發朋友圈的女的,發的也不是她們日常的狀態啊。再說了,天天做的事,為什麽要發?”

我想了想,居然無法反駁。

04

中國的PUA最早發源於2008年的泡學網。網站最初由幾個閑得發慌的留學生所創立,偶爾翻譯下國外的文獻,或者不定時地講一些私人性質的把妹心得,以跟貼的形式發在網站上。網站創立之初並不具備盈利屬性,當時誰也沒想到,PUA在日後會成為一個相當賺錢的生意。而當年網站的幾個活躍人士,如今都成了群雄割據、各自為政的競爭對手。

PUA行業也分流派。如果說浪跡屬於實戰派,那麽北京的癡情叔算是理論派的代表人物之一。4月中旬,我在北京東四環的一個小區裡見到了他。

癡情叔生於1989年,本名劉毓卿,微信ID“德藝雙馨”。留著過耳長髮,喜歡穿一身白袍,扮相頗有種古代名士之風。從壞男孩學院出走自主創業三年後,他在北京四環外購置了一套332平方米的公寓,還在朋友圈裡曬出了自己的房產證。如今,同地段每平方米的價格已經超過7萬。

2012年時,癡情叔還在讀大學。出於無聊,他在百度李毅吧連載了一個名為“叔叔教你護妹子”的系列帖。彼時,隨著貼吧開放注冊,“百度盧浮宮”的內涵屬性已經開始沒落,正處於輝煌時代的尾聲。但比起屌絲與黑木耳的悲情故事,這個帶有某種功能性的貼子卻意外大火。他被泡學網看中,就此入行。

“現在中國做情感生意的所有人,包括Ayawawa,甚至小三勸退的那幫人,都和當年的泡學網有關係。”他總結道。

在癡情叔看來,男女關係中面臨的一切問題,都可以用巨集觀理論來作出解釋。在社會底層,男女面臨的問題都大同小異,無非是缺錢或不夠漂亮。越往上走,問題才會慢慢出現差異化,情感谘詢才有太空。

至於底層男性,即來自農村的“3000萬光棍”的性困惑,他認為這是一種社會結構性的問題,無法用任何辦法解決。“無解的。”他反覆強調,自己和浪跡不一樣,從不接觸來自社會底層的學員。“這些人難伺候,又喜歡黃的東西。”

對於浪跡分外推崇的街頭搭訕,癡情叔顯得很不屑。“我們從來不做街搭。街搭一是刷臉,二是膽量,別的沒了。屌絲們為什麽會覺得街搭牛逼?因為屌絲們總有一個錯覺,女孩子給他個電話號碼,他連以後結婚都想好了。但別人其實可能只是出於禮貌而已。”

他的線下課程價格同浪跡相差不大,每個學員收費10677元,規模20人左右。大家圍坐成一圈聊天,傾訴各自的困惑。他則主要負責給學員提供一些戰略性的規劃,但會避開細節性的問題。

但在浪跡眼裡,這種沒有實戰、光聊理論的“鍵盤”,正是他從業以來一直鬥爭的對象。他覺得,任何男性,不管其來自什麽階層,都可以通過理論和實踐的結合提高自己。“提升的太空總是有的。”

儘管當時都是壞男孩學院的同事,但作為各自流派的代表人物,兩人相互看不慣。癡情叔認為浪跡以一己之力拉低了整個PUA在人們心中的印象。“現在大家提到PUA,第一反應就是說,不就裝高富帥騙炮嘛。但其實以前這個行業不是這樣的。以前我們主要講怎麽提升自己,讓自己變得更好。”

浪跡則乾脆覺得癡情叔“很他媽挫”。“癡情叔有次跟我們一起參加行業的線下峰會,晚上我們一起去夜場,結果他一晚上就坐那裡,腿上放著個公文包,左看看右看看,跟你媽個賊一樣。那副樣子怎麽可能跟我比?”浪跡把肩膀聳起來,雙手夾在兩腿之間,模仿出一個賊眉鼠眼的姿勢。

儘管泡學網2008年便已經成立,但有人真正開始以PUA為全職,起碼是2010年的事了。那是一個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年份,iPhone4在那一年誕生,為後來人們進入移動互聯網時代打下了第一步基礎。後來的陌陌、探探、直播,都可以說是這一輪硬體更新的附帶產品。萬事萬物如鎖鏈般連環相扣,荷爾蒙經濟在新浪潮的催動下,發展得愈發蓬勃向上。

除了浪跡和癡情叔外,這個行業中報得上名的從業者還有:從2008年就開始在天涯連載情感內容,知乎上坐擁30萬關注者的劉念;接連創立了壞男孩學院和小鹿亂撞、又於2015年獲得真順基金融資的巫家民;創辦了女性向情感谘詢網站“花鎮”的冷愛,Ayawawa也曾是花鎮的導師之一。此外,也有大量完全沒有形成靈魂人物、純資本化運作的機構。在知名平台從業過一段時間,攢下了一些客源後獨立出去單乾的從業者,更如恆河沙數。

這些人彼此之間都相互認識。浪跡2008年加入泡學網發帖,便是接受了冷愛的邀請。2012年,他被巫家民創辦的壞男孩學院挖走。2015年,他從壞男孩學院再度離開,這次他決定自立門戶。

他對此的解釋是“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基於“快速見效”的理念,加上照片、影片等硬支撐,浪跡很快在用戶中確立了自己“PUA實戰派第一人”的形象,同其他偏理論的人形成了明顯區分。“在泡學網的時候,他們每個月找我要三萬讚助費,不然就把我號封了。那時我一個月才賺四萬,這就明擺著趕我走嘛。壞男孩也是,我一個人做起了70%的營業額,分成要得越來越高,出爾反爾,沒辦法合作了。”

如今,這些人雖然業務中都帶PUA三個字母,但各自的經營理念和目標客戶都出現了分化。有些專攻“挽回”,即幫助客戶追回變心的另一半;有些主攻婚姻谘詢和小三勸退;有些則乾脆不提供線下服務,純走自媒體路線,專做內容生產。

一個比較特殊的存在,是創立了所謂“五步陷阱法”的死囚漫步,據說目前網絡上所有以精神控制為目標的PUA,其指導理論最初都源自於此。網絡傳言稱,這是一門能夠操控女性心智的邪術。2012年底,又傳出死囚漫步車禍身亡的流言,更給其理論增添了一絲神秘色彩。

今年5月被《新京報》曝出的“享妞軍團”即是一個典型的拿“五步陷阱法”作為指導思想的團隊。其終極目標是進行“自殺鼓勵”,即讓異性產生為自己而死的衝動,以求在自己一文不值的人生中找到某種成就感。越來越多的受害者意識到了這一點,開始成立聯盟,對加害者進行反擊。憤怒之下,她們將炮口對準了幾乎所有跟PUA相關的從業者。讓這個自誕生起便遊走在黑與白之間的職業逐漸進入了大眾視野。

“如果不是因為2013年直播興起,老浪(浪跡)也做不到這麽大。”回憶起浪跡的發家史,一位助教向我感慨道。

浪跡的發家經歷了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在2011年,浪跡親自動手,在線下租場地給學院開分享會,一天收入三千到六千不等;第二個階段在2012年,他開始錄製影片課程,將之加密,在網上以998元的價格銷售,每天收入上萬;第三個階段則是隨著2013年直播潮,浪跡的知名度開始如火箭般竄升,線下課程期期爆滿。2015年6月,浪跡從壞男孩學院出走後,公司規模一度達到400餘人,在國金中心和高新區分別租下了500平方米和1800平方米的辦公室,每月僅房租開支就達到17萬元之多。

正在YY上直播的浪跡。每晚九點到十點,浪跡都會準時上線直播一小時,他的直播間每天平均會迎來15萬聽眾。

不過,浪跡雖然在揣摩異性心思方面是一把好手,對公司管理卻並不在行。400多個崗位中有相當比例的冗余,工資開銷巨大。再加上其本人完全不加節製的生活作風,導致公司每個月的現金收入幾乎與支出持平。

隨著規模的擴張,問題也連連出現。如果將PUA看作一門必須言傳身教的技能,那麽規模化的運營注定同其內核相違背。為了速出結果,導師們教唆學員站在浪跡的跑車前,拍下帶有欺騙性質的展示面。而公司的銷售在KPI的壓力之下,甚至會私下裡用老學員曾經拍下的裸照招徠新學員。

生意逐漸擴張,爭議也日趨增大。或許是嗅到了監管的危險氣息,2017年2月,公司成立了法務部,拍攝、分享黃色影片的行為被明文禁止。“做大了,有些已經擁有的東西就不想失去了。”浪跡說。

但在績效導向和結果導向的經營氛圍下,沒有人把這個新成立的法務部當回事。學員們依然愛在群裡開黃腔、發黃圖,討論著如何能在最短時間內將女孩TD。就連助教也接受不了這種氣氛,想要另尋出路。“就在去年年底吧,氣氛真的很黃暴,講實話我都有點受不了,再加上不賺錢,一點成就感也沒有,我都想走了。”

今年3月,一切都變了。為期37天的拘留給了浪跡一記重創,至今也他還沒能恢復過來。遭受了鐵拳的敲打,國金中心的辦公室退了租。公司上下的“求生欲”被喚起,種種打擦邊球的行為都不再被鼓勵。學員們的展示面中不再包含名車、名表等虛假元素,微信群中的內容限制也開始被嚴格執行,違紀者將被永久踢出。助教和導師一再提醒學員,群中很可能有競爭對手派來的臥底,隨時等著抓住把柄截圖舉報,因此交流必須慎之又慎。

“我們現在都是正能量交友。”採訪過程中,無論是導師還是浪跡本人,都不止一次地在強調這句話。

而對於“正能量”的定義,浪跡的解釋是這樣的:“現在那些老外來中國,明明他媽一個個在國外都是屌絲,隨隨便便都能睡十幾二十個女人。那憑什麽我們中國男人就做不到呢?我覺得還是觀念的問題,只知道賺錢,不知道提升自己。不懂健身,不懂情趣。那我就是要教會他們提升自己,讓中國女人隻睡中國男人。這難道不算正能量?”

談到這裡,他顯得相當激動。

我同他聊起了Ayawawa,後者因關於慰安婦的不當言論,微博被封禁了六個月。頗具魔幻意味的是,就在我前往成都開始採訪之前兩天,浪跡的微博也被封掉了,而且是永封。

“Ayawawa的理論確實對,確實有用,但就是對那些傻X男人、那些笨蛋有用。所以男的來學我的理論,來提升自己,就不會被這種東西乾倒了嘛。”

浪跡和Ayawawa都是當年壞男孩學院的成員,每年,這些往日的戰友們都會進行一次線下聚會。私下裡,二人算得上是朋友,常在一塊交流經驗。

如果說Ayawawa的理論是教導女性如何更高效地從男人處攫取現實利益,那麽浪跡的理論則恰恰相反——教導男性如何付出盡可能少的代價,獲取更多的女性生殖資源。從某種意義上來看,這兩種理論存在著根本性的衝突,而每一方都認為自己能夠在這場曠日持久的性別對立戰爭中佔得上風。

“我是誰啊?我是中國第一PUA,她楊冰陽(Ayawawa的本名)本人過來都乾不倒我。我前女友以前還經常學她那一套來乾我,跟我玩什麽話術,一眼就能被我看出來,天天被我罵得要死。”談到這裡,浪跡哈哈大笑了起來,但笑著笑著,他的表情卻又漸漸凝固了——他對前女友還是有真感情的,那也是為數不多的能讓他在微博上公開抒發懷念的女人之一。

“但人還是要往前看的嘛,過去的事管不到了。”過了一會兒,他聳聳肩,說道。

05

成都這個城市有一種獨特的氣質。無論工作日還是周末,半夜十一點後的春熙路上都人潮洶湧。人們的時間仿佛永遠也花不完,流連在網咖、酒吧和火鍋店裡。儘管夏日的成都街頭分外悶熱,到了夜晚,凝滯的空氣中還聚攏著白天陽光的熱量,但路上的女孩依然妝容精致,臉上塗著厚厚的粉底,嘴唇裝飾成熱烈的紅色。

線下課程的最後幾天,學員們早上到達浪巢的時間越來越晚了。幾乎每晚都有夜場局,學員AA,導師和助教免費,對學員進行現場指導與激勵。不管身邊有沒有女孩,酒總是免不了要喝的。凌晨四五點才散場,是常有的事。

線下課程第五天,導師在浪巢中放起音樂,向學員們傳授舞姿以及夜場注意事項。

從表象上來看,PUA從業者們夜夜笙歌,生活令人豔羨。但事實上,他們也有著各自的困擾,而且這種困擾隨著需求層級的變化的各有不同。浪跡的公司人員架構可以大略分為三個層級,最底層的是助教,負責線下帶領學員,線上答疑解惑,工作量最大,賺得最少;處於中層的是導師,導師又分為銷售型和授課型兩類,按銷售量或收來的學費結算提成;而最上層的自然就是浪跡和幾個合夥人。除此之外,還有財務、攝影等輔助性崗位,負責公司的日常運轉和“把妹地圖”等音影片產品的製作。

早年,浪跡的公司還開展過“導師培養計劃”,收費29800元,隨後又漲到了基礎版34800元和進階版的49800元。那時外界瘋傳稱,浪跡旗下的導師每月收入可以達到數十萬。總有人懷著一夜暴富的心態紛至遝來,想要分得一杯羹。

我向Aric求證了此事,他表示屬實。從去年開始,浪跡公司就一直在試圖拉他入夥。但因為不太喜歡那時浪跡公司的經營理念,他選擇在杭州和長沙兩地自己單乾。今年4月整改後,他才決定加入,“少來一年,損失一輛保時捷。不過也算是因禍得福吧,不然我也得進去蹲著。”

去年10月,兩名小夥子花了錢參與培訓,卻被認為“資質不行”未能成功轉型成導師,被告知只能做銷售。感到上當受騙,一怒之下把浪跡的公司告上了法庭。一番雞飛狗跳後,“導師培養計劃”被迫取消。現在,收入能夠達到每月數萬的人,除了浪跡和合夥人外,只剩下了Aric等少數幾名導師。

助教們時常會覺得迷茫,處在整個公司最底層的他們,大多時候每月收入只有3000多元。助教們的工作量不小,白天要帶學員四處拍照搭訕,甚至午夜過後還收到學員們發來的微信對話截圖,要求指導怎麽回復。入行太久,見慣了浮華,這份收入並不能使他們感到滿意。

對於女助教倩倩來說,情況稍微好一點,能夠憑借著外貌優勢在夜店裡結識一些富二代,得到後者一些經濟上的幫助。但對於男助教們而言,如果不能成功更新成導師,就一定要尋求別的出路。一些助教在離開PUA行業後,選擇去夜場賣酒,浪跡的客源們就是他們穩定的提成來源之一。

“這個社會對我們這種普通人來說,太難了你知道吧。想爬上去,要麽你長得特別帥,要麽你特別有才華。兩樣都沒有,那真的沒辦法。”

他們常年混跡於歡場,對於男女之事早已不覺得新鮮。儘管有時也會例行公事似地炫耀一下之前睡過的女人,但這種話題並不持久。最讓人興奮的話題總和金錢脫不開聯繫。成都的各個酒吧裡,總是流傳著屬於富二代和老闆們的江湖傳說——比如一個貌不驚人的富二代女性,出手闊綽,連年泡在夜店裡,睡了兩百多個帥哥;又比如,一個開著拉法的男性富二代在Space喝得酩酊大醉,對天撒出6萬多元現金。

讓他們津津樂道的是一個綽號“加藤非”的導師的故事。據他們形容,這個導師長得帥,又特別會玩。“傍了個富婆,人家直接送了他一套房,就在這附近。”一名助教拉開浪巢臥室的窗簾,指向外面的一棟樓說道。

如果說學員們對夜場這種充斥著荷爾蒙的場合還保持著新鮮勁,那麽對導師而言,震耳欲聾的音樂卻更多使他們感到疲勞。一天晚上,在一個名為“玖先生”的夜場門外,Aric窩在沙發裡,同我談起了他的困擾。

“我現在是這樣。錢賺的多了,女孩子也交往了很多,眼光自然也變得越來越高。但我們看得上的那些女生,一聽說我們是做PUA的,就會覺得看不起。所以上不是、下也不是。其實,這也算是我們這個行業從業者的悲劇,你懂吧?”

甚至連處於整個公司頂端的浪跡,也有著個人的煩惱。現年33歲的他還沒有結婚。他想要個孩子,但問題是,目前願意同他一起“愉快玩耍”的女性絡繹不絕,並沒有人願意為他懷孕。前女友也在經過數年的拉扯後最終決定離開他,“都嫌我太浪。”

“Aric那都不算什麽,沒人認得他。但我就不一樣了,成都愛玩的都他媽認得我。就像我前天在Space,看到一個女生長得漂亮,就去加了她微信。結果她閨蜜一看微信備注,說,原來你就是王環宇啊。那種感覺,就像你媽看到一個怪物,好你媽可怕啊。你能理解嗎?”他把手一攤,一臉哭笑不得的表情。

為了結婚生子,他只能把擇偶的標準降低。“找個大學生什麽的,單純一點。可能她的家庭條件不是那麽好,我也能給她提供一些經濟上的幫助嘛。”

但比起對未來的這些遐想,當下的他有更為現實的困難要解決:住宅和辦公室都在催他交房租,現金流不夠了。他盤算著要不要賣掉他僅剩的一輛奔馳。但二手車又賣不起什麽價,這讓他很是惱火。

課程結束後,學員們相繼回到家鄉。他們的朋友圈一改往日的土氣,取而代之的都是精挑細選的展示面,充斥著牛排、下午茶和自拍,像極了微博小網紅們的拍照風格。

回到台灣的阿郎突然發了一條朋友圈,說自己“改造成功”,並且秀出了一張他和朋友的Facebook私信截圖。截圖上,阿郎的朋友告知他,有女生通過自己打探他的消息。這對之前從未被異性主動青睞過的他來說,無疑是一種極大的鼓勵。

東鑫留在了成都,每天堅持在朋友圈裡和浪跡、導師以及學員們點讚互動。他終於和浪跡達成了合作協定。後者為此成立了一個服裝部門,並給他在高新區的辦公樓裡專門開辟了一間辦公室。“過兩天我就要開始上班了。”

他認識了一個面容姣好的網紅模樣的女孩,兩人認識不到三天,便相約一同去泰國旅遊。但他依然覺得自己見識不夠廣,不夠有趣。除了花錢外,吸引異性的手段並不多。“提升自我才是最核心的,我沒什麽樂趣,我很傻。”在這句話後面,他加上了一個哭臉的表情。

赫茲說,雖然這幾天並沒有什麽實質性的成果,但他已經知道該怎麽辦了。課程進行到第6天中午時,赫茲飯間給我看了他微信中的一則聊天記錄。螢幕上,一個女孩子對他直白地表示:“明人不說暗話,我喜歡你。”

女孩和他通過探探認識。女孩發來消息表白的時間,距離兩人相識不過48小時。前一晚,他倆在夜店蹦完迪。早上六點,赫茲將女孩送回了家。“好煩啊,這個女生,我都沒見過這樣主動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他一邊笑一邊說道。表情中掩飾不住的興奮與得意。

就連最沒有經驗的吳華,也通過街頭搭訕,成功要到了三個女生的微信號,但都沒有繼續聊下去。“感覺反正不會有什麽結果。”當被問及花掉兩個多月的收入來參加這項課程究竟是否值得時,他表示“說不好,跟來之前想象的不太一樣”。

“剛來時確實有那種想法,現在覺得就這樣也行吧。好像也有那麽一點提升,心理上放得開了一點。”他終於受夠了工廠生活,決定換一份能有更多機會同人打交道的工作。他計劃著去投奔青島的一個親戚,但還不知道對方具體在做什麽,“先過去再說”。

6月22日,線下課程結束了,浪巢人去屋空,狗毛的味道也散去了大半。下個月中旬,這裡會再度陷入喧囂,樓下門房大爺也將會又一次因為不停來來回回、卻又不帶門卡的學員感到心煩不已。

浪跡對我談過他的巨集大願景。他想重振往日的輝煌,把公司規模做到更大,招來一到兩千名員工,把情感教育做成一門響徹全國的生意。

“最好能夠上市。”他說。

(文中所有學員姓名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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