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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岡傳奇:輕浮有時只是一個騙局

讓黑夜降臨,讓鍾聲敲醒

時光流逝了,我依然在

——【法】阿波利奈爾《米拉波橋》

弗朗索瓦絲·薩岡(Francoise Sagan,1935.6.21-2004.9.24),法國著名小說家、劇作家、編輯。1954年,年僅18歲的她寫出了小說《你好,憂愁》,一舉奪得當年法國的“批評家獎”。代表作包括《你好,憂愁》,《租來的房子》,《某種微笑》等。

18歲的弗朗索瓦茲·薩岡深諳時間的秘密,她喜歡速度,也渴望寧靜,她喜歡揮霍大把的時間,也喜歡遠遠地看著揮霍時間的人群。這個法國資產階級上流社會的小姐,一生都在躲避靈魂的沉重。她用一種“輕巧的旋律”投入寫作,形成一種從容灑脫的文風。

她寫蹩腳的詩歌,在詩行間流淌青春的感傷,她滿足於成為這樣一個公共形象,躲在“薩岡傳奇”背後,扮演一個著迷於速度、酒精、男人、大海和夜巴黎的天真而邪惡的少女,對傳統的道德觀毫不在乎,在徹夜跳舞和飲酒作樂中忘記思考。

撰文 | 柏琳

(經授權轉載,原文刊於新京報書評周刊)

薩岡之名

歐洲自由一代的靈魂渴望

在成名作《你好,憂愁》之後,弗朗索瓦茲·薩岡這個名字,就代表了二戰後的歐洲自由一代的靈魂渴望——他們渴望獲得新的道德啟示,擺脫靈魂的重量,痛苦,放縱,膚淺,生之癲狂。

薩岡願意扮演這個墮落的角色,雖然她覺得自己並不能代表一代人的青春,她不能做一代人的旗幟,因為她對法國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年輕人關心什麽幾乎一無所知。但是過早的成名讓她支離破碎,也讓她的一部分被包裹得嚴嚴實實,不見公眾的天日——那是她無比珍視的童年記憶。生命的源頭飽滿天真,不容別人褻瀆。

薩岡身上互相矛盾的兩面,在《租來的房子》裡體現得再明顯不過了。這本薄薄的隨筆集,收錄了薩岡的三部分作品,分別是《租來的房子》《你好,紐約》和《瑞士來信》。並不知道為何這看似不相關的三個部分放在一起,但在我看來,這恰好在無意間泄露了“薩岡傳奇”背後那個年少成名的女作家的真實心緒,她因為暫時回歸了童年而在刹那間卸下了輕浮的面紗,又在外界的期待和壓力下勉強戴上了面紗,抒情過度或者深沉過度地寫起了遊記和影評。在漫不經心的筆觸之間,薩岡狡黠地放入了自己的牢騷——那種對盛名不堪重負的無能為力,以及自我空虛。

《租來的房子》

作者:(法)弗朗索瓦茲·薩岡

譯者:段慧敏

版本:上河卓遠|河南大學出版社 2018年5月

《租來的房子》是一首小詩和以此結集的一系列隨筆,也是這本小書最好的部分。這些關於故鄉與他鄉、器物與動物、自然與想象的隨筆,就像掃除薩岡身上輕佻迷塵的小刷子。這部分以一首青澀的同名詩歌起頭,詩裡循環描述著租來的房子裡永遠整理不完的行李箱,窗戶,牆壁,台階,“那個女人”不斷地搬家,在每一處租來的房子裡短暫安放孤獨的靈魂,總是無法停留。薩岡在這首青春小詩中,已經預知了自己的命運。

不過她一直明了自己生命的根基何在,她一直什麽都看得很透,她明白那個真正的“她”就是故鄉,

“她無處不在,在你租來的房子裡,

她坐在樓梯的平台上,獨自等待著你。”

雙子星座

巴黎浮華與故鄉憂愁

1935年6月21日出生的薩岡,介於雙子座和巨蟹座之間,雙子式分裂特徵的臉上,有一雙始終朝向故鄉的巨蟹式的眼睛。她後來說自己的摯愛惟有巴黎,那是她在撒謊,她把自己的外省故鄉始終放在心底。

在《悠緩的卡加克》中,薩岡變回十歲的小女孩,退到那個“沒有被毀掉的童年”裡,記起卡加克“那裡有非常綠的山谷……柏樹圍繞著廢墟……那裡整個地區都令人驚異地回避著旅遊業、電視、高速公路和一切雄心壯志。”薩岡寫故鄉,和她寫小說的筆法並無明顯不同,她並不擅長對風景做細致描繪,也會用一些接近陳詞濫調的形容詞,她更像是寫作上的印象派,所有規矩的詞組合在一起,構成一幅風格突出的畫面。無論畫的是什麽,舞會或者派對,飆車或者狂飲,畫面上總懸浮著一層憂傷的面紗。

這種憂傷的情感濃度很淡,但絕非僅是表面所見的無病呻吟。面對生活的催促,她置之不理,翩翩起舞,仿佛可以擺脫掉時間。這種悠緩的生命態度,來自薩岡自述的童年,卡加克代表一段“沒有裂痕的、悄無聲息的時光”,夢裡的幸福永遠停留在仿佛與世隔絕的洛特河邊。卡加克讓薩岡了解了如何超越時間,童年遠去後,她在飆車和酒精中也曾尋求過擺脫時間重力的方法,這種看似輕浮的活法被公眾詬病,但她知道這不過是消遣,自然的召喚才是最深的渴望。

《你好,憂愁》

作者:(法)弗朗索瓦茲·薩岡

譯者:余中先

版本:99讀書人|上海文藝出版社 2015年9月

對故鄉的感知,很自然過渡到對萬物的感覺中,在《自然》《外省生活》《馬》等篇章裡,薩岡談起她對賽馬的狂熱,對“外省生活”的渴慕,以及對大自然的親近。其中,《馬》的篇幅厚得如此不協調,薩岡用飽含激情的筆墨講述這種倔強俊美的生靈如何俘獲她的芳心。“那是生之幸福的最高點與對死亡的接受相結合的瞬間”,每一個障礙和對障礙的跨越,激起薩岡內心的喜悅與恐懼。從更深層次上說,那是對死亡的恐懼和隱隱的向往,正如後來她迷戀的午夜飆車,薩岡只想用加速度擺脫時間。速度的臨界點是她凝視的深淵。

“最終,我們對這個地球一無所知,除了知道我們會埋葬在其中,知道我們不過是過客,知道我們曾是地球上的塵埃……”

做生活的過客,即使這生活被人詬病。在旁人眼裡這個叛逆的“小魔鬼”,細究起來其實對命運是驚人的柔順,和同時代的杜拉斯或者波伏娃完全不同。

專欄作者

不可勝任的“業餘”工作

上世紀50年代的薩岡,因為《你好,憂愁》《某種微笑》等小說的瘋狂暢銷而成了歐洲文化圈的小紅人,收到了諸多媒體開專欄的邀請。對一切都當成體驗生活的薩岡不假思索地接下了這樣的“工作”,她覺得自己就像一個浪漫主義作家,也到了為各種小報寫寫“豆腐乾”隨筆的時候了,絲毫沒有考慮過自己能否勝任。1954年,Elle雜誌邀請薩岡作為特派記者進行一次旅行,並在行程結束後寫幾篇印象記,這便是“你好”系列遊記,也是本書的第二部分《你好,紐約》的主體部分,此外《瑞士來信》則是她為報刊雜誌寫的一系列影評為主的小文章。與薩岡敘述故鄉與自然那些文字不同,這些小文章隨性得甚至漫不經心,雖然依然是薩岡式的風格。

青年時代的薩岡。

那不勒斯、卡布裡和威尼斯,或者耶路撒冷、貝魯達和巴格達,甚至是紐約,薩岡自顧自地旅行,完成任務似的寫下笨拙感想,幾篇“你好”系列看上去就像是介紹明信片風光的作文。她的行文中充滿微不足道的事物,比如她寫卡布裡,“只有在極小的街上才會有汽車”,寫紐約,“出租汽車的車輪在碎石路上碾過,眼瞼上承載著失眠”,寫威尼斯,“運河是黑色的,宮殿籠罩在青色的水霧中”……如果你想從這些文章裡搜尋城市變化背後的社會變遷情況,你將一無所得,薩岡本來也沒想寫這些。

至於影評,薩岡完全把它們當做“不可推卸的職業任務”,為了完成“工作”她必須去看某些“愚蠢的電影”,並且寫完命題作文。當然,這些“業餘創作”也使得薩岡更像是一個觀眾,而非影評人,所以她可以坦率地說出某部影片是“美國電影中絕頂愚蠢的代表”,也可以真性情地愛上奧森·威爾遜電影裡透露的悲劇性。我們本不該苛求薩岡。她的一生都在寫同一本書:無所事事的自由,隨性而放蕩的生活,渴望穿越時間的幕簾,重返本真。她用那些難以被模仿的方式,將聲色細節捕捉並編織成雷同的故事,她也知道自己將永遠停留在深淵的表層,但她寧願揮霍,也不想用盡生命去感受苦難。

薩岡很小的時候,就在鄉下外婆家閣樓裡開始閱讀蘭波、普魯斯特、尼采和盧梭,過早閱讀經典讓她提前放棄了某部分的自己——一切都已經被徹底地表述過了,“任何人都不可能再那樣細致微妙地探究人類的靈魂”,那麽,薩岡終身不再觸及神聖和悲劇,她用不進入的方式守護文學聖殿。

人們說她輕浮,“薩岡傳奇”的所指是其人,而非其書,她配合演出,只有這樣才能過平靜的生活。也因為這個早慧少女,早已在前輩詩人阿波利奈爾身上得到啟示——時間是流逝的,我們只需要去欣賞它的腳步。弗朗索瓦茲·薩岡,隻願漂在時間的河流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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