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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石樵先生:讀辛稼軒的幾首詞

讓我們跟隨聶石樵先生,從辛稼軒的幾首詞來分析他描寫農村生活詞的一些特點吧!

讀辛稼軒的幾首詞

文|聶石樵

辛稼軒的詞有它的特色。這些特色不僅表現在風格的豪放上,而且表現在內容上除了抒發愛國思想之外,還描寫了不少有關農村的生活、風俗和習尚。而這些,正是他以前的詞人很少寫到的,是他對詞的領域的開拓。而且在采取和描寫這些題材時,又有其獨到之處,往往高於他以前和與他同時代的作家。我們就從辛稼軒的幾首詞來分析他描寫農村生活詞的一些特點。

其一,在辛稼軒筆下,對農村生活的描寫總比其他作家所寫的要生動、細膩,觀察得深刻、入微,極象一幅農村的風俗畫。如他有名的〔清平樂〕《村居》:

茅簷低小,溪上青青草。醉裡吳音相媚好,白發誰家翁媼。

大兒鋤豆溪東。中兒正織雞籠。最喜小兒無賴,溪頭臥剝蓮蓬。

寫農村矮小的茅屋,清清的溪水,老翁、老婦的音容、笑貌,以及三個兒子的不同勞動操作,各具特點,聲態並作,情景生動逼真!劉後邨有一首詩,題為《趙信菴初夏》,和辛稼軒這首〔清平樂〕寫的是相似的題材,如:“梅子留酸濺齒牙,芭蕉分綠上窗紗。日高睡起無情思,閑看兒童捉柳花。”不但在生動、逼真上不如辛稼軒的詞,而且純客觀地欣賞“兒童捉柳花”的情趣。與辛稼軒之真實地描寫農村生活,並對農村生活充滿了喜悅和熱愛是完全不同的。

其二,辛稼軒這一類的詞,在內容上比其他作家更突出地表現出自己的個性,濃重地滲透著自己的生活感受和理想。如關於醉翁這種題材的描寫,便具有這一特徵。我們把它和其他詩人的創作相比,這一特徵就更鮮明了。唐人盧仝有一首《村醉》詩雲:“昨夜村飲歸,健倒三四五。摩挲青莓苔,莫嗔驚著汝。”寫自己既醉之後,以手撫摩莓苔,怕莓苔驚懼而嗔怒。他所著重表現的不是醉後之倔強,而是懼怕,完全是一個醉漢的形象。辛稼軒則不同,他的〔西江月〕《遣興》雲:

昨夜松邊醉倒,問松我醉何如。隻疑松動要來扶,以手推松曰去!

他雖然醉倒了,但仍舊很堅強,沉緬之中好象松樹要來扶他,他卻用手把松樹推開。松柏有堅貞之節,辛稼軒卻加以解嘲,表明自己的思想性格比松柏還高,還堅貞。

又韓愈有一首《秋樹》詩,寫他的遭遇和抱負:“幾歲生成為大樹,一朝纏繞困長藤。誰人與脫青羅帔,看吐高花萬萬層。”他把自己目前的困境和希望有朝一日再施展懷抱的精神表現得很充分,天氣很高。同樣,辛稼軒在他的〔烏夜啼〕《廓之見和,複用前韻》下片說:

千尺蔓,雲葉亂,系長松。卻笑一身纏繞似衰翁。

他以松樹自喻,對自己被藤蔓纏繞,不但不悲傷,反而以笑置之,表現了一種樂觀態度。雖然天氣沒有韓愈的詩那樣高,但那種終身被世俗所羈絆,而且想擺脫這種羈絆的精神與韓愈的詩卻是相同的。

其三,辛稼軒的詞經常採用一個故事或一件事敷衍而成。其特點在於有很強的概括性,寥寥幾句就能概括出這一故事或事件的全部豐富內容。像兒女婚嫁這一題材,歷代不少詩、詞作家寫過,但在辛稼軒筆下卻與他們不同。試以白居易的詩作比較。白居易的《朱陳村》雲:“徐州古豐縣,縣有朱陳村。去縣百餘裡,桑麻青氛氳。一村唯兩姓,世世為婚姻。生者不遠別,嫁娶先近鄰。死者不遠葬,墳墓多繞村。既安生與死,不苦形與神。所以多壽考,往往見玄孫。”白居易的著眼點,在於一個村捨的古樸生活,寫村中兩姓人家世世結為婚姻的情況。他采取的是鋪述方法,從各方面描寫這兩家的姻戚關係。而辛稼軒對村舍卻是另一種寫法。他的詞〔鷓鴣天〕《戲題村舍》雲:

雞鴨成群晚未收,桑麻長過屋山頭。有何不可吾方羨,要底都無飽便休。

新柳樹,舊沙洲,去年溪打那邊流。自言此地生兒女,不嫁余家即聘周。

雖然,同樣再現了農村的淳樸生活,但對這一生活面的重心,即兒女婚嫁的事,卻隻用最後兩句概括出來。這之前的全部筆墨的揮灑,都是為了表現“自言此地生兒女,不嫁余家即聘周”這一重心。這就比白居易所寫的更集中、更概括。

春在溪頭薺菜花

最後,辛稼軒的農村詞很少純自然景物的描寫,他在描寫自然景物時,往往增加些社會風俗的畫面。對文學作品來說,社會風俗景物的描寫比自然景物的描寫更重要,因為風俗景物能給人以更真實的感覺。應該說辛稼軒是特別重視風俗景物的描繪的。這,我們也可以作個比較。如關於春天的歌詠,唐王駕《晴景》詩雲:“雨前初見花間葉,雨後全無葉底花。蛺蝶飛來過牆去,卻疑春色在鄰家。”純粹是對春天自然景物的描寫,絕無社會風俗的影跡。和王駕所寫的相反,辛稼軒筆下的春天則另是一番景色。他的〔鷓鴣天〕《代人賦》雲:

陌上柔桑破嫩芽,東鄰蠶種已生些。平岡細草鳴黃犢,斜日寒林點暮鴉。

山遠近,路橫斜,青旗沽酒有人家。城中桃李愁風雨,春在溪頭薺菜花。

其中除了“城中桃李愁風雨,春在溪頭薺菜花”兩句與“蛺蝶飛來過牆去,卻疑春色在鄰家”所寫的景物相近外,其他描寫都含有風俗畫面的內容。如柔桑吐芽、春蠶生長、黃犢鳴、暮鴉飛、遠山、斜路、酒旗等,是自然景物,我們卻可以從中想象到養蠶、春播、沽酒等社會活動,因此比王駕的詩更富有生活氣息。

列寧曾經指出:“判斷歷史的功績,不是根據歷史活動家沒有提供現代所要求的東西,而是根據他們比他們的前輩提供了新的東西。”(參《列寧全集》第2卷, 150頁)在這裡,列寧提出了評價歷史人物的歷史唯物主義原則,我們研究我國古代作家,也必須堅持這一原則。從這個基本原則出發,我們把辛稼軒描寫農村生活的詞和他以前的詩人採用同樣題材的詩歌相比較,就能更鮮明更具體地顯示出他這部分詞的特色。這些特色是他對詞的創作提供的新因素,是他對他以前的詩歌的繼承和發展,因此在詩詞的發展史上是進步的。

(文章來源:京師文會;文史知識。)

聶石樵,著名文學史家,北京師范大學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導師。研究上起先秦、下迄明清,廣涉詩歌、散文、戲曲、小說等各種文體,在中國古代文學史撰述、古代作家研究、文學作品箋注等方面,著作豐贍,成果顯著。代表作有《司馬遷論稿》、《屈原論稿》、《先秦兩漢文學史稿》、《古代小說戲曲論叢》等。

文章作者

特別鳴謝

書院中國文化發展基金會

敦和基金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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