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最新頭條.有趣資訊

“琅琊王”司馬金龍:一個家族與一部東晉北魏的文化融合史

兩晉南北朝是中國歷史上一個特別的時代,既有長時間的南北割據、頻繁的政權更迭,又有活躍的文化交流、廣泛的民族交融。

從秦淮河畔的南京,到雁門關外的大同,南京博物院近日推出的大展“琅琊王——從東晉到北魏”將通過兩座千年古都通過文物(對江蘇出土的東晉文物、山西出土的北魏平城時代文物)對比展示與闡釋,講述在不同政治制度、經濟模式以及藝術風格下,兩類截然不同的族群文化通過碰撞、交流,從而形成的5至7世紀南北不同民族的交融和變革,勾連起當時東亞最重要的兩座都城——平城和建康間的交流互動。

司馬金龍墓出土的釉陶俑。 澎湃新聞記者攝於大同市博物館

2018年12月22日,將要在南京博物院舉行“琅琊王——從東晉到北魏”,那麽,“琅琊王”為何許人?他與東晉北魏有何關係?史書上有關於琅琊王的父親(司馬楚之)北奔和迎娶北魏公主的記載,“澎湃新聞·古代藝術”(www.thepaper.cn)通過文物剖析“琅琊王”——司馬金龍。

司馬金龍家族:父子鎮雲中,三代尚公主

1965年冬,大同市東南石家寨村,村民在基建打井過程中發現一處墓葬,並向相關部門匯報。隨即大同市博物館對其進行了發掘,經證實該墓葬為司馬金龍夫婦合葬墓。司馬金龍墓的發現轟動一時,此墓規模巨集大,為多室磚墓。墓葬雖經盜擾但仍出土了許多鮮卑族和漢族的隨葬品,如釉陶俑、生活用具、漆畫木板、石雕棺床、石雕柱座和墓志銘等。

依出土墓志記載,該墓為司馬金龍夫婦合葬墓。司馬金龍,史書不見其單傳,在史料中,僅載有其父司馬楚之傳,“司馬楚之,字德秀,晉宣帝弟太常馗之八世孫”。可知司馬金龍家族本為東晉宗室後裔,後“值劉裕誅夷司馬戚屬”,司馬楚之開始了流亡歷程。北魏太宗末年,司馬楚之遣使請降,北奔附魏。入魏之後,屢立戰功,南破劉宋,北伐蠕蠕,至和平五年去世,時年七十五,“高宗悼惜之,贈都督梁益秦寧四州諸軍事、征南大將軍、領護西戎校尉、揚州刺史,諡貞王,陪葬金陵”。

司馬楚之北奔示意圖。 圖片來自 南京博物院

據《魏書》記載,司馬楚之生有三子,次子就是墓主人司馬金龍,金龍是楚之入魏後尚河內公主所生,“後襲爵。拜侍中、鎮西大將軍、開府、雲中鎮大將、朔州刺史。征為吏部尚書。太和八年薨。贈大將軍、司空公、冀州刺史,諡康王”與出土墓志內容“維大代太和八年」歲在甲子,十一月」庚午朔,十六日乙」酉。代故河內郡溫」縣肥鄉孝敬裡使」持節侍中鎮西大」將軍吏部尚書羽真司空冀州刺史」琅琊康王司馬金」龍之銘”基本吻合,可以互為考證。司馬金龍也擁有漢和鮮卑兩族的血統。

司馬金龍墓志。 南京博物院圖

通過史料記載和考古發掘材料的內容,研究人員了解到從其父司馬楚之北奔附魏,直至北魏分裂滅亡,司馬金龍家族始終與北魏皇室保持著相當密切的關係,家族成員普遍身居高位,司馬楚之和他的兩個兒子相繼駐守雲中,坐鎮北邊,其子孫也多任職一方。同時北魏皇室也通過下嫁公主來加強姻親,鞏固政治關係,司馬楚之尚河內公主,司馬金龍後娶武威公主,司馬朏(司馬金龍孫)尚華陽公主,因而司馬金龍家族有著“父子鎮雲中,三代尚公主”的美譽。

童子葡萄紋鎏金銀高足杯 薩珊波斯帝國(5世紀) 山西博物院藏

至於北魏皇室與司馬金龍家族為何會維持如此良好的關係,緣由可以一分為二:

首先在於司馬金龍家族內部,司馬楚之之所以北奔附魏,正是由於受到劉裕的迫害,東晉的覆滅、家族的流亡可以說都是南朝造成的,因此國仇家恨使得司馬金龍家族對於南朝並無半點留戀,同時雖說拓跋氏為少數民族,但其建國前期處於“稍僭華典,胡風國俗,雜相揉亂”階段,所以對司馬金龍家族也采取了開放包容的態度,較為重用,使得司馬金龍家族可以借此從衰落逐漸複興。

其次為北魏拓跋氏的態度,北魏重用司馬金龍家族,以其晉宗室後裔身份來樹立正統,為統一北方後進而“南蕩甌吳,複禮萬國”製造聲勢,並且可以樹立一個正面形象,進一步來招降南人。總體來講,司馬金龍家族作為北奔南人中的一支,在北魏王朝還是獲得了相當成功的發展。

司馬金龍墓出土漆繪屏風(北魏) 圖片來自 南京博物院

罕見屏風漆畫顯示漢文化對鮮卑統治者的影響

司馬金龍墓中出土的一組木製漆屏風,可謂難得一見,這是一組人物故事彩繪描漆屏風,每塊木板高82厘米,寬20厘米,出土較為完整的有5塊,邊框5件,木檔3件,還有部分畫的殘片。漆畫從上到下分四層,每層均有單獨主題,配以墨書題記和榜題,來標示人物身份和說明內容。內容依殘存影像分辨主要為表彰帝王將相、孝子烈女的故事傳說,其所繪人物衣著打扮,皆為中原人士形象,或表明其繪圖底本來自南朝,而木框邊緣所繪的環狀纏枝忍冬紋,又是典型的北魏紋飾,由此可見該漆木屏風正是一件南北朝文化交流融合的產物。

今年10月,其中一塊製漆屏風原件曾在山西博物院“長城文化展”中展出一個月,這也是原件首次展出,“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記者當時看到了其中“列女傳”圖木屏風的原件,漆畫上的大片題記、文字,似隸非隸,似楷非楷,是少見的北魏墨跡。對研究北魏前期的繪畫風格,進而探討整個魏晉時期的中國繪畫成就,都有獨到的價值,當時有很多多文物愛好者為了此件漆畫“列女傳”圖木屏風特意趕來。

司馬金龍墓出土漆繪屏風 澎湃新聞記者攝於山西博物院

雖然屏風板上繪列女古賢的本意是“以圖為諫”,但畫者顯然更追求“精利潤媚,新奇妙絕”(《歷代名畫記 ? 論顧陸張吳用筆》)的圖畫技巧。研究者相信,這套漆繪屏風板或是直接由東晉南朝的工匠製作,或是北魏的漆工依照南方傳來的粉本摹寫而成,見證著南方漢地傳統文化對北方的影響。

也有學者將司馬金龍墓出土漆屏與顧愷之《女史箴圖》比較,認為漆屏作者受到東晉或南朝卷軸畫《女史箴圖》的影響,反映了南北文化交流的情況。尤其提到“班婕有辭”一段漆屏上是四人抬輦,而《女史箴圖》上八個身強體健的人抬著漢成帝乘坐的輦,還很吃力,前後腳互相擠兌踩踏,姿勢表情甚為滑稽。按書中的說法輦上應該僅漢成帝一人,但畫中君王身邊多了一位佳麗。顯示了顧愷之的幽默,也讓人想到了西漢的結局。

司馬金龍墓出土漆繪屏風(局部) 澎湃新聞記者攝於山西博物院

該屏風漆畫自出土之日起就引起了學界的廣泛關注,對於漆畫的內容,多數學者認為,漆畫所表現的內容,一方面是司馬金龍這樣從南朝北奔計程車族對故國的懷念,另一方面也是鮮卑魏吸收中原儒家文化以治國的體現。這兩種觀點雖然合理,但仍有很大的疑問。首先,北魏統者前期對漢人典軍頗為忌憚,更不用說司馬金龍家族是北魏敵對政權的宗室後裔了,不排除北魏統治者對其十分信任,但公開表示對故國的懷戀似乎不合邏輯。其次,司馬金龍及其妻分別葬於474年(延興四年)和484年(太和八年),馮太后和孝文帝的改革尚未深入到北魏社會的精神生活中,因而這幅漆畫也不可能是當時社會審美的直接表現。

揚之水對這幅漆畫闡述了不同的觀點,她認為,該幅漆畫內容可能與當時實際掌握政權的馮太后有關。在漆畫中,取材於《列女傳》的故事佔了大半,歌頌的都是古代婦女的優秀品質,這一方面是對司馬金龍妻姬辰的讚揚,也是對馮太后的間接讚頌。

司馬金龍墓出土漆繪屏風(局部) 圖片來自 南京博物院

這幅屏風漆畫雖然風格迥異,但其本身是南北交流、漢文化進入鮮卑政權的一個極好的例證。無論是鮮卑統治者主動吸收,還是漢文化潛移默化,這幅漆畫都可以看作是鮮卑政權改造自身的一個信號。

南齊 樹下高士模印拚砌磚畫及拓片 圖片來自 南京博物院

北魏平城時期 山林狩獵壁畫 圖片來自 南京博物院

為了梳理這種關係,從目前南京博物院官方微信號推出的“琅琊王——從東晉到北魏”展覽資訊中,以南京博物館館藏的持盾彩繪陶俑(東晉)與大同市博物館藏的彩繪雞冠帽騎俑(北魏平城時期),以及樹下高士模印拚砌磚畫及拓片(南齊)和山林狩獵壁畫(北魏平城時期)等做對比,以顯示出從東晉到北魏南北不同民族的交融和變革。

《竹林七賢與榮啟期》模印磚畫(局部) 澎湃新聞記者攝於南京博物院

北魏平城時期 山林狩獵壁畫 (局部) 澎湃新聞記者攝於大同市博物館

釉陶俑陣、石雕品皆為世之珍品

彩繪雞冠帽騎俑司馬金龍墓中出土的陶俑的一隅,司馬金龍墓出土的釉陶俑陣數量之龐大,在同時期的墓葬中極為罕見,總數超過360件,大同市博物館經過修複整理,挑選相對完好的陶俑238個,還原出了當時的盛況。“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記者曾在大同博物館見過釉陶俑陣的恢弘:最前面的為導騎俑,其次為騎馬儀衛俑,中間為數量龐大的步行儀衛俑和步行戎裝俑,重裝甲騎兵殿後。從士兵的服飾裝備來看,垂裙帽、窄袖長袍、窄腿褲和靴是其基本裝備,只因兵種不同而略有差別。 這些釉陶俑既是司馬金龍身份的代表,也是當時北魏軍事生活的真實寫照,展現了北魏將士的英勇形象與北魏軍事力量的威武強盛。

司馬金龍墓出土釉陶俑陣 澎湃新聞記者攝於大同市博物館

另外,出土文物中石雕品也頗為難得,其中石雕棺床其由六塊淺灰色細砂岩石板構成。其上部和中間雕波狀纏枝忍冬紋,其間刻畫13個形態各異的伎樂童子和珍禽瑞獸形象。其下部三足間雕刻水波紋壺門,足部高浮雕四個力士形象、呈反手托舉狀,中間兩個力士上部又淺浮雕一獸面,整體雕刻技藝頗為精湛。

司馬金龍墓雕紋石床榻細節 圖片來自 南京博物院

石雕柱座,呈覆盆狀帶方形底座,材質為細砂岩,中央有柱孔,以柱孔為中心,內周依次淺浮雕綯紋、聯珠紋、雙蓮瓣紋;外圍雕重層雙蓮瓣紋,鼓腹部高浮雕四條蟠龍首尾相逐於山巒之上;方形底座四面淺浮雕環狀纏枝忍冬紋和波狀忍冬紋,環內或波帶上下雕伎樂童子,方形底座四角各圓雕一伎樂童子。或為漆屏風的柱座。此前“澎湃新聞”記者在大同是博物館和山西博物院各見過一尊石雕柱座,其上伎樂童子雕工精美,形象生動。

石雕柱座 澎湃新聞記者攝於大同市博物館

石雕柱座 澎湃新聞記者攝於山西博物院

朱金耀彩的漆繪屏風、矯若驚龍的書法、絲路遠舶而來的異域金銀器與南北方文物同堂並陳;北國的粗獷豪放、南國的優雅故事,勾勒出的是“琅琊王”司馬金龍,折射出整個時代文化與藝術的激蕩與輝煌。

持盾彩繪陶俑(東晉) 南京博物院藏 圖片來自 南京博物院

彩繪雞冠帽騎俑(北魏平城時期) 大同市博物館藏 圖片來自 南京博物院

注:本文部分內容參考大同市博物館發布的《司馬金龍墓與北魏平城時代》一文和南京博物館官方微信號,文中圖片並非展覽展出文物

獲得更多的PTT最新消息
按讚加入粉絲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