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家駒25周年祭：搖滾可延續，單純難再得

25年前的今天，香港搖滾樂隊Beyond主唱黃家駒，因拍攝綜藝節目意外在東京離世，以一種讓人無限扼腕的方式，將生命獻祭給舞台，那一年，他只有31歲。

黃家駒（1962年6月10日-1993年6月30日）

本雅明提出過著名的概念，靈暈，“如果當一個夏日的午後，你歇息時眺望地平線上的山脈，或注視你身上投下陰影的樹枝，你便能體會到那山脈或樹枝的靈暈”，那種來自藝術和生命的感悟，可能難以名狀，但不可否認，家駒走後，便帶走了那種靈暈，不僅是Beyond的損失，更是香港，是華語，以及搖滾樂壇的憾事。

作者 | 一把青

熱血少年

儘管如此，Beyond的歌，倒沒有隨光陰褪色。遠的是，無論中港台，不管廣東話標不標準，正值青春還是人到中年，種種聚會都愛唱的《海闊天空》；近的是，被鄧紫棋翻唱，膾炙人口的那句“喜歡你，那雙眼動人，笑聲更迷人”，原唱與作詞作曲者，皆是黃家駒。

激昂有時，深情有時，卻都是他，現在流行的一個詞，“少年感”，回溯40年，放在黃家駒身上，也可見一斑。這個從鄰居搬家的廢墟裡撿到一把舊吉他的男孩，普普通通地中學畢業，做五金、修冷氣機、當電工，喜歡音樂，摸爬滾打，經琴行老闆介紹認識幾個同好者，拉上自己的弟弟，三言兩語，樂隊就成立起來，買樂器都費勁，誰也沒想到，會走那麽遠。

舊年Beyond

青春熱血故事，從何說起呢？1985年，尚未簽約唱片公司Beyond自資舉辦演唱會，售票兩千張，走上街頭貼海報，出錢出力，一手包辦，初試啼聲，即與眾不同。最鮮明的，是他們並非主流唱片產業包裝出的完美偶像，草根出身，又沒有學院底子，沒有許冠傑羅文的華麗舞台，也不是張國榮譚詠麟的王子形象，隨意的襯衫、潦草的髮型，有琴有鼓有吉他，一隻麥克風，換一場汗流浹背的暢快過癮，觀感上的刺激，獨辟蹊徑，卻也渾然天成。

時勢英雄

爆紅之後，早就放下斷言“香港沒有樂壇，只有娛樂圈”的黃家駒，也沒有為了妥協改變自己，仍然是那逆流而上的獨行者。

《喜歡你》、《真的愛你》，不過是其創作的小部分，更多的時候，Beyond的歌詞針砭時弊，蘊含深思，開拓了談情說愛、風花雪月以外的另一種可能，據統計，1984年到1993年間，香港頒獎禮共計138首年度金曲，情歌佔逾百首，而宣揚社會理念者，僅區區5首，其中4首，便出自Beyond。

“似為名節做奴隸，你都咪話唔俾面（不要說不給面子），咪話唔賞面（不要說不賞臉），似用人臉造錢幣”（《俾面派對》），諷刺的是從娛樂圈到普羅大眾，追名逐利迷失自己的風氣；“在那些蒼翠的路上，歷遍了多少創傷，在那張蒼老的面上，亦記載了風霜”（《大地》），是有感於1987年台灣解嚴，飄零半生的國民黨老兵被允許回鄉探親；“黑色的肌膚給他的意義，是一生奉獻，膚色鬥爭中”（《光輝歲月》），講的是南非總統曼德拉，為帶領人民反種族隔離，囚禁監牢27年；“權力與擁有的鬥爭，愚昧與偏見的鬥爭，若這裡戰爭到最後怎會和平”（《Amani》），表達的是波斯灣戰爭後，對世界和平的渴望，“酒一再沉溺，何時麻痹我抑鬱”（《灰色足跡》），抑鬱，這個這幾年才漸漸走到太陽下的情緒病症，1990年就已出現在他們的歌詞當中。

抵抗著燈紅酒綠的商業浪潮，黃家駒寧可承受非議，為作品賦予更多的社會意義，叛逆的外表下，是文以載道的用心。描摹愛恨的歌那麽多，而他的音樂中有英勇，踏過荊棘，雙腳是泥濘。

家國情懷的詠歎，普世價值的探討，關懷遠大，卻又接得上地氣，能喚起流行。究其原因，是他善於把巨集偉的敘述，轉換成真實而飽滿的生命故事歌以詠志，“今天我，寒夜裡看雪飄過”、“我已背上一身苦困後悔與唏噓，你眼裡卻始終充滿淚”、“是你多麽溫馨的目光，讓我堅毅望著前路”、“前面是哪方，誰伴我闖蕩”，這許許多多個我，蒼白的未來，愛情的困惑，都市的失落，從香港的高樓，到大陸的鄉鎮，牽動不同時空下的萬千共鳴。

天涯海角，青春都是相似的，而黃家駒，恰恰定格在了青春中，時勢造英雄。

1993年，黃家駒的葬禮上。

理想過後

“背棄了理想，誰人都可以，哪怕有一天隻你共我”，話雖如此，現實中，黃家駒離開後，Beyond剩下的成員黃家強、黃貫中與葉世榮，仍以三人組合發展，影響力卻大不如前。2004年，樂隊宣布解散。這幾年，彼此間的隔空罵戰更不時耳聞，每念及此，也讓人有少年弟子江湖老之慨歎，他人亦已歌，俗世紛擾的馬車碾過，理想隨著時代遠走飄零，似乎已經成為一種必然。

今時今日，唱起Beyond那些鏗鏘澎湃的歌的時候，人們在想什麽呢？黃家駒的光環，固然是將他神化了，兩岸三地的傳唱，或許也並不再需要理解歌詞背後的故事，只是需要那份濃烈作為宣泄，並喚起集體的情緒，加油打氣，獲取力量，不管與初衷有沒有關係。

於是，向友人問起這番迷思。平時唱歌喝酒，《情人》、《灰色軌跡》都是其必點曲目，小小的酒吧裡，也總能博得群情激昂，“當年只是聽歌，我是不會去唱Beyond的，是這幾年才懂，年月把擁有變成失去，你看，歌詞多超然”，她說。

是呀，年月把擁有變成失去，黃家駒多超然，竟早早在歌詞中做出了預言。失去他的這25年，與其說家駒之後，再無搖滾，倒不如說，就算搖滾可延續，他所代表的，那份源自熱愛的單純，基於責任的驍勇，星飛雲散，恐難再得。

本文系獨家原創內容。作者：一把青；編輯：小鹽。未經新京報書面授權不得轉載，歡迎轉發至朋友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