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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甫被稱為“詩聖”,是不是言過其實?

我在其他平台都叫“夏木”或者“夏木睡不著”,謝謝小可愛們,不要誤傷,我是夏木本木哈哈哈哈哈哈。

本文較長,大概框架如下:

第一,詩是什麽?

詩,志也。從言,寺聲。書之切。(說文)

我們現在都知道,詩言志。可是“志”是什麽?情志。那些抒情言志敘事的韻文,現在都被稱為“詩”。

具體到古代,我們認知的“詩”,分為古體詩和近體詩。注意,不是古詩和白話詩,是古體和近體。古詩和白話的區別建立在近現代與古代不同時代的不同語言基礎上;而古體和近體的區別則是古詩內部的細分。

古體詩格律自由,不要求對仗、平仄,押韻較自由,篇幅長短不限,句子有四言、五言、六言、七言體和雜言體,也說古風、古詩。我們最熟悉的,就是《詩經》,以及李白的眾多歌行作品。

噫籲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

而近體詩,是一種講究平仄、對仗和押韻的漢族詩歌體裁。代表的格體就是絕句和律詩。

第二,杜甫對詩歌體式做了什麽?

杜甫的律詩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不僅僅是一行詩,更是七言律詩。七言律詩對格式有著嚴苛的限制:

一、篇幅固定。每首八句,每句七字,共五十六字。其第一、二句稱為“首聯”,三、四句稱為“頷聯”,五、六句稱為“頸聯”,七、八句稱為“尾聯”。 二、押韻嚴格。全篇四韻或五韻,一般逢偶數句押韻,即第二、四、六、八句最後的一個字要同韻。首句可押可不押,通常押平聲,一韻到底,中間不換韻。還要求按韻書中的字押韻。原則上只能用本韻,不能用鄰韻。 三、講究平仄。即要符合平仄律,就是在一般情況下,以兩個音節(兩個字)為一個音步,平仄互動安排。根據首句頭兩字的平仄,七言律詩分為平起和仄起兩體。根據平仄律,七言律詩有四個標準句型:一、平平仄仄仄平;二、平平仄仄平平仄;三、仄仄平平仄仄平;四、仄仄平平平仄仄。 四、要求對仗。頷聯和頸聯必須對仗,首聯和尾聯可對可不對。七言律詩以首聯、尾聯都不對仗為常格。

讀起來的朗朗上口,創作的時候是真的“兩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賈島)。

後人讀起來的全不費工夫,都是詩人的苦心孤詣。

杜甫對律詩體式的完善在整個中國詩歌史上都是值得大書特書的,一個開創者與高峰理應被銘記、被嘉獎。

另外杜詩中的絕句,如“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裡船”之類的也都是不可多得的妙筆。

第三,“詩聖”是什麽?

這個還要拆分成兩個部分,第一,什麽是“聖”;第二,為什麽杜甫被稱為聖。第二部分需要進一步拆分,杜甫何能稱聖,以及後人為什麽稱之為聖。

問題一,聖是啥?

聖在後世的引申含義很多,有時候指聰明(如韓愈《師說》:是故聖愈聖,愚益愚。),有時候指神聖(如諸葛亮《出師表》:誠宜開張聖聽,以光先帝遺德。),還有的時候指神仙(如齊天大聖六小齡童)。

但是“詩聖”“茶聖”“文聖”“武聖”中的“聖”指的是什麽呢?

指精通某種學問或技藝並有極高成就的人。

有一定的“神聖”意味在,但並非是帝王那樣的或者神仙那樣的神聖,換句話說,只是國際影星,不是宇宙至尊。

那麽杜甫為什麽能被稱為“聖”呢?除了對詩歌體式的革新改進,他還做了什麽呢?

讓我們來看看詩歌內容。

上過高中的都知道,杜詩號為詩史,篇幅原因不展開,大概就兩個原因,一個是善陳時事,就是寫當時的事情;另一個就是真的可以詩史互證,跟史書可以對照參證。

(另外詩史也不僅僅是杜甫的專利,這個話題更大了orz,以後有機會再說吧,可以關注我試圖有生之年?emmmmm)

我們知道的“三吏”“三別”,或者《悲陳陶》《悲青阪》《洗兵馬》,都是詩史中的傑作。

在這樣的詩歌中他無論自己怎麽顛沛流離、怎麽難過悲傷,都一直深愛君主、國家和百姓。代表的就是蘇軾評價他“豈非以其流落饑寒,終身不用,而一飯未嘗忘君也歟”!

(忠君和愛國又是一個大話題了orz,古人視角大概這兩個是齊一的)

我之前用過一個小的例子寫過他的偉大:

清江一曲抱村流,長夏江村事事幽。 自去自來梁上燕,相親相近水中鷗。 老妻畫紙為棋局,稚子敲針作釣鉤。 但有故人供祿米,微軀此外更何求?

以前關注的,多是那句“自來自去堂上燕,相親相近水中鷗”,喜歡那種隱居的情懷,悠閑的生活,以及因“人類為萬物靈長”而離開自然、終於醒悟而又與自然萬物再度融為一體的和煦。但那天忽然注意到了那句“多病所須惟藥物,微軀此外更何求”。一個名門之後,年少輕狂鮮衣怒馬,本以為大好河山在握、錦繡前程眼前,卻連連遭遇坎坷。仕途不順,屢試不第,夫妻分離,幼子餓死……未及弱冠的那些年,是他一生中最風光的時候,之後就是無盡的流離顛沛、奔走逃亡。年屆五旬,終於再得安定。此時已經衰病成翁的他,不再希冀致君堯舜,而是“惟求藥物”,無論是真誠所想,還是故作消解寬慰,都令人扼腕。尤其後者,一想到一位白發老人垂垂老去,得一時之興就告訴自己“就這樣挺好的,別想太多啦”的時候,就別有一種辛酸在心頭。

維特根斯坦死的時候說:“告訴他們我度過了美好的一生。”然而杜甫臨終前寫的卻是“生涯相汩沒,時物自蕭森”“哀傷同庾信,述作異陳琳”,直到最後一刻他牽掛的都是“戰血流依舊,軍聲動至今”。也就是說終其一生他都沒有跟自己和解,什麽“微軀此外更何求”,他自己都不信!

對,“三吏三別”這樣的詩歌別人也寫過,白居易也有《賣炭翁》什麽的,但他晚年幹什麽去了呢?求仙問道,號為中隱,跟他的小妾們嗨嗨皮皮過好日子,雖然為官一任,但也一直龜縮不敢做實事,更不敢說真話得罪人。

一個到死都堅持著崇高理想的人,難道不比半途而廢的人更值得嘉獎嗎?

對比,對比一下,你就知道孰高孰低了。

另外,杜甫的“詩聖”地位的確立非常漫長,就像白居易去世之後唐皇給了他一個“詩仙”的稱號,然而我們現在最熟知的詩仙是李白那樣,杜甫詩聖地位的確立,大致經歷了中唐雛形、晚唐塑造、宋元高捧、明代定型四個階段。

中唐的時候,最愛杜甫的,是韓愈、元稹、白居易。他們認為杜詩才是真正的“為時而作、為事而作”,認為杜詩可以拯救天下。也就是說,文人要以杜甫為標杆,做點經世致用的詩歌,不能光顧著自己好玩,能夠“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的才是好詩。

於是我們看到“李杜文章在,光焰萬丈長”(韓愈《調張籍》),看到“至於貫穿古今,覼縷格律,盡工盡善,又過於李”(白居易《與元九書》),看到“詩人以來,未有如子美者”(元稹《唐檢校工部員外郎杜君墓系銘並序》)。

這就好像你說張雲雷相聲超過了郭德綱,然而張雲雷說,那可是超過我一百倍的師父。

晚唐的時候就更好玩了。唐人小說把杜甫當成了主角,

今所見“唐人小說中與杜甫相關的故事,約有三十則左右,在‘傳奇’、‘志怪’、‘雜類’三種體類的小說中都有分布”。

志怪小說可是神龜妖狐之類的,杜甫可能是跟張雙喜一樣去捉妖了。

更可怕的是,一些人還真的寫了同人文。馮贄在《雲仙雜記·文星典吏》就把杜甫寫成了文曲星:

杜子美十餘歲,夢人令采文於康水,覺而問人,此水在二十裡外。乃往求之,見鵝冠童子告曰:“汝本文星典吏。天使汝下謫,為唐世文章海,九雲誥已降,可於豆壟下取。”甫依其言,果得一石,金字曰:“詩王本在陳芳國,九夜捫之麟篆熟。聲振扶桑享天福。”後因佩入蔥市,歸而飛火滿室。有聲曰:“邂逅穢吾,令汝文而不貴。”

一個人的命運,不僅是個人奮鬥,還要看歷史進程。這句話到了宋代就更貼切了。

宋代程朱理學強調道統,正當發愁找不到一個代言人的時候,杜甫忽然就出現在視野裡了。詩格與人格的完美結合,忠君愛國、關切民生疾苦的偉大仁愛精神與憂患情懷,“聖君”“賢臣”關係的典範,正合適。

王安石這麽個好面子的人都直接上手誇了:“予考古之詩,尤愛杜甫氏作者,其辭所從出,一莫知窮極,而病未能學也。”

朱熹這麽個自戀的人,也迷戀杜甫了:

於漢得丞相諸葛忠武侯,於唐得工部杜先生、尚書顏文忠公、侍郎韓文公,於本朝得故參知政事范文正公。……求其心則皆所謂光明正大、疏暢洞達、磊磊落落而不可掩者也。其見於功業文章,下至字畫之微,蓋可以望之而得其為人。

還有被我們當成詞人的秦觀:

猶杜子美之於詩,實積眾家之長,適當其時而已……孔子,聖之時者也。孔子之謂集大成。嗚呼,杜氏、韓氏,亦集詩文之大成者歟。

腦殘粉不可怕,有文化有地位還有實力的腦殘粉才可怕。估摸著杜甫要是活著,他們肯定得機場應援、微博屠榜、瘋狂打call了。

哦對,他們那個時代也有,“千家注杜”了解一下。

零零散散寫了這麽多,其實就是想給古人正名。

我們對當代流行了解得太多,對明星八卦知道得門清,但是那些浸潤我們千年的文化,反而有種疏離感。

這不是一個特殊的現象,而是正發生在現在的幾代人身上的事。這也是基礎教育的薄弱,隻說其然,不說其所以然。——不過也還好,我們現在懂得質疑,懂得用自己的話說出自己的疑惑,這比起唯唯諾諾、全盤接受的做法,已經有很大進步了。

提出問題,有時候比解決問題更重要。

詩,不只是詩;詩人,也不僅是詩人。他們都是歷史的構建與自我的努力結合而成的產物。

那麽,再說回杜甫吧。

杜甫這個人啊,忠君愛國,尊重生命,脾氣不好,甚至有時候還有點愣頭青。他活得很真實,想李白了就給李白寫首詩,想高適了就給高適寫首詩,他也怕老婆,“漫卷詩書喜欲狂”的時候,還得捎帶著“卻看妻子愁何在”。

這樣的人其實很多,不過杜甫難得的,是他歷經富貧、一生未變,而且有才華。“雖九死其猶未悔”的人,很值得我們銘記,畢竟人類文明幾千年來的理想主義者,屈指可數。

而他,就是其中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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