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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帶著我嫁給了另一個男人

妻子的新婚之夜,癱瘓的盧忠睡在新房隔壁,三個人度過了一個相安無事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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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忠時常聽到鄰居說自己的閑話,說這家是一個妻子兩個丈夫,晚上不知道怎麽睡覺。

要是從前,盧忠早就會上去煽他們耳光,但是此時坐在輪椅上的他,只能假裝沒有聽見。

他強迫自己接受,這是一個殘疾人的正常生活。

1992年仲夏,氣象熱得讓人直想跳進屋旁的水塘泡著。盧忠很興奮,新起的磚房正在蓋瓦,用不了多久,一家人就可以住進去。下午五點多,他蹲在房梁邊緣擺放瓦片。天色就要暗了,他抬頭看了一眼天空,加快動作,突然,腳底一歪,從房梁上摔了下去。

在醫院躺了半年,醫生像法官一樣對他進行了終審宣判:由於背部墜地,形成脊髓損傷,導致下半身癱瘓。當時盧忠24歲,妻子比他小1歲,3歲的兒子剛剛學會走路。

從盧忠摔下房梁那一刻起,家庭也如他的脊梁一樣癱倒了。

躺在床上,盧忠像個活死人,每天就是吃飯,喝水,排泄,睡覺。因為無法蹲著,大便的時候,有時還需要妻子幫他摳。他無法接受殘疾的事實,經常用力掐大腿,掐到手痛,大腿依然沒有絲毫知覺。

盧忠的脾氣開始變得暴戾。妻子燒飯晚了,他會把搪瓷杯砸過去,說她想把他故意餓死。妻子站在角落抽泣,正好被盧忠的父母看見,他們沒有幫助兒子說話,反而勸兒媳婦與兒子離婚。

盧忠更生氣了:“你們到底是我的爹媽,還是她的爹媽?”

父親罵道:“盧忠,你好混账,小荷是女人,每天要下地乾農活,燒火做飯,還要照顧你。她這麽辛苦,你倒好,還罵她。”

盧忠沉默了。

第二天,盧忠抻起身體扒在窗戶上,看見年輕的妻子正帶著兒子在玉米地裡鋤草。太陽火辣辣地照著,她沒有顧得上戴草帽。以前,盧忠肯定會給她戴上,不讓她曬黑。

作者圖 | 屋前的稻場

躺了近一年的盧忠第一次想試著站起來。他扶著床沿下地,腿腳卻像兩根與身體毫無相乾的樹樁,不管他怎麽用勁,身體都如同笨拙的軟泥,站不起來。盧忠趴在地上,氣得使勁拍打地面。最後,他用胳膊拐交替用力向前爬動,努力爬到了堂屋。草帽掛在牆壁上,離地面足足有兩米,於是盧忠繼續爬進廚房,拿起挑水的扁擔,這才把草帽弄下來。

妻子鋤草的玉米地與家相隔100多米,正常人一分多鍾就能走到,對盧忠卻像橫亙在眼前的天溝。他慢慢地爬過稻場,爬到田梗。田梗上有許多枯樹枝和雜草,一不小心胳膊被戳到,就痛得厲害。盧忠順著田埂坐了起來,朝著妻子的背影望去。

妻子的臉頰早已被曬黑,和剛結婚時一點兒也不像,才20出頭,已經貌如30多歲的村婦。她的衣服已經被汗水浸透,頭髮隨意用橡皮筋扎了一下,以前,她是會花一些時間給自己編幾束辮子的。手中的鋤頭還在不停奮力向前揮動,突然,她看見盧忠給自己遞草帽,笑了。

這是盧忠癱瘓以來,妻子第一次笑。

臨近中午,妻子扶著盧忠從田梗上站起來,彎下腰,要背盧忠回去。結婚時,盧忠是背著妻子進門的,現在卻要妻子背他。盧忠受傷過後體重只有110斤,他小心翼翼地趴在妻子瘦得全是骨頭的背上,不敢呼吸,希望能減輕一點重量。

晚上,忙活了一天的妻子躺在床上,盧忠主動幫她按摩。按摩時,他情不自禁撫摸起她的身體,內心深處有股久違的欲望,好像馬上要衝撞出來似的。

盧忠感覺妻子的身體繃緊了,他有些不知所措,手老實了許多,隻幫她捶背。突然,妻子把他壓在身下,手摸到他的下身,用情地親吻他。但他的那話兒像隻冬眠的蠶蟲,不管妻子怎樣撫摸,都無法喚醒。

盧忠哭了,說:“小荷,要不你再找一個男人吧?我是真不行了。”

妻子從盧忠身上翻下去,蓋上被子:“不行就不行唄,我又不指望天天做這個活著。”

盧忠感受到熱血在身體裡奔湧,就是找不到出口。

盧忠想過自殺。那是一個下午,妻子帶著兒子去了地裡。盧忠獨自在家喝了不少酒,借著酒勁,他爬到臥室的床底下,翻出以前打農藥留下的敵敵畏。揭開瓶蓋,一股強烈的農藥味撲面而來。

盧忠覺得自己的命夠苦了,不想死的時候還苦。他拿著敵敵畏爬到堂屋,把桌上沒有喝完的白酒倒進敵敵畏瓶中,發現農藥味還是很濃鬱,於是他又爬到廚房找到一罐白糖,倒了許多進瓶裡,拿一支筷子攪了攪,最後把筷子扔進灶孔。

他爬到屋外,看見妻子正拘摟著腰鋤草,兒子矮小的身影,在妻子旁邊拔草,很乖。

盧忠下定決心去死,自己死了,妻子和兒子就能擺脫這一切。爬回堂屋,盧忠拿起敵敵畏,咕咚好幾口,又甜又苦,還有股酒味。他躺在堂屋的地下,房梁漸漸在他眼前重影,他閉上了眼睛。

盧忠的父母到家裡幫忙乾農活,發現他躺在堂屋,趕緊把他送到了醫院。等盧忠醒了,父親大罵:“盧忠,你真是混账東西,我們把你養了這麽大,你是要我們白發人送你黑發人呀?”妻子也跟著罵:“你以為你死了,我就能嫁人了?別人會要一個丈夫喝農藥橫死了的女人嗎?人家還以為是我給你灌的藥呢。再說,你不想看見兒子長大成人嗎?”

在醫院待了10多天,盧忠被帶回家,父母與妻子輪番照顧他,怕他再尋短見。哪怕盧忠已經是可以輕易死去的廢人,他的父母、妻子和孩子依然想要他好好活著。

命運卻不會考慮一個可憐人。沒過幾年,盧忠的父親出了車禍,母親要照顧父親,家裡的農活全部落在妻子身上。嶽父嶽母來到家裡,說有人介紹了一個男人,前些年妻子得了癌症去世,一直一個人生活,他願意跟他們“拉幫套”過日子,一起擔負家庭責任,共同生活。妻子站在一邊低著頭,不說可以,也不說不可以。盧忠沒有吭聲,但父母替他同意了。隔了幾天,嶽父嶽母帶著盧忠和妻子坐上一輛拖拉機,去縣裡辦了離婚證。

那天,盧忠把妻子抱在懷裡哭了很久。

妻子要結婚了。

盧忠被嶽父嶽母抬到了側室,把臥室空出來做新房。妻子還用彩禮錢給盧忠買了一把輪椅,這樣他就不用一直躺在床上。

作者圖 | 盧忠家

新婚之夜,妻子怕盧忠難受,一直在盧忠的房裡陪他說話。夜裡11點,盧忠冷冷地說:“你過去吧,人家在等著你呢。”妻子慢慢地帶上房門,走到以前盧忠和她的新房,等著她的男人卻不是盧忠。盧忠繃緊神經,一夜未睡,想聽隔壁房是否有動靜,但一直沒有聲音傳來。

第二天吃早餐,盧忠第一次看見妻子嫁的男人。他叫吳剛,滿臉皺紋,看上去比盧忠還要大五六歲,還帶來一個6歲的女兒,叫琳琳。

吳剛的確是乾活的一把好手。耕田、趕橾、挑水、挑草頭樣樣在行,無論田裡還是家中,他都打理得井井有條,妻子也輕鬆了許多。而盧忠醒著的大部分時間,都是躺在床上看天花板,或坐在輪椅上盯著某個物件發呆。

盧忠既感激吳剛,也恨吳剛。

剛開始,盧忠忍受不住村裡人的閑話,想讓妻子把自己送回爸媽家。妻子說:“就你一個人難受?我不難受?吳剛不難受?咱們既然組成了一家人,只要過好日子,別管別人嚼舌根子。”

吳剛性格木訥,很少說話,卻也開口了:“兄弟,小荷說得對。別人愛說什麽說什麽,日子是我們的。”

一次,家裡難得吃一次煎雞蛋,妻子把最後一塊雞蛋夾給了琳琳。兒子把筷子一扔,賭氣不吃了。盧忠把沒捨得吃的雞蛋夾到兒子的碗裡,妻子卻把雞蛋夾出來,重新扔回盧忠的碗裡,說:“他已經吃了那麽多,足夠了,我和吳剛連嘗都沒嘗。”

琳琳在旁邊偷笑,兒子見了,起身用手使勁打她。妻子拿起一根柴火棍,抓著兒子就打。吳剛奪過妻子手中的棍子,說:“小孩子老打怎麽成?”說完,又回過身呵斥琳琳:“哥哥挨罵了,你笑什麽?去跟哥哥道歉。”接著,吳剛拿出一瓶白酒,給盧忠倒滿,說:“兩個孩子不分彼此,他們都是我們的孩子,都叫我們兩個爸爸,叫小荷媽媽。”

盧忠的母親既要下地乾活,又要照顧拄著拐棍的丈夫,最終累倒,不能乾活了。父親也許是怕老伴先於自己去世,自己會餓死,索性喝了農藥。父親去世不到一個星期,母親就跟著去世了。

那是2006年,家裡的地剛剛撒上谷種,但連著半個月都沒有下一滴雨。妻子想去河邊抽水,發現自家打的堤壩被人扒開一道口子,水都流到下遊了。吳剛氣不過,找到下遊的人理論,結果被狠狠地打了一頓。吳剛回到家後,只是躺著,說沒有多大的問題,不用去醫院。但是躺了兩天后,他的狀態開始不對勁,等拉到醫院去,人已經搶救不過來了。

吳剛去世的那天晚上,妻子對盧忠說,吳剛早就想離開家了,剛來的時候就想離開,但是又跟這個家產生了感情,他知道這家人需要人乾活,一直撐著。盧忠五味雜陳,不知道怎麽形容自己的心情,如果能一命抵一命,盧忠願意和吳剛換。

後來,每逢清明,盧忠總是讓兒子帶他去給吳剛燒紙。

2010年冬天,妻子突然腹痛不止,去醫院檢查——肝癌晚期。為了把錢留著給兒子結婚和琳琳上大學用,她沒有住院,常常躺在床上,疼得額頭滿是汗水。兒子去醫院開了一些嗎啡回來,妻子知道嗎啡昂貴,只有實在扛不住的時候,才肯打一支。

盧忠依然給妻子按摩,他摸著妻子的腿,發現就是一層老皮包著骨頭。妻子身體越來越差,已經到了不能進食的地步,沒多久,就去世了。

妻子去世後,盧忠變得格外孤獨。兒子給他買了一部手機,教他用QQ。盧忠加了一些殘疾人的QQ群,參加一些殘疾人互助會,他發現很多殘疾人的身體狀況比他還差,卻比他樂觀許多。盧忠開始意識到,為別人活著,對於殘疾人是一種負擔,只有為自己活著,才能找到活著的意義。

盧吳找到了生活的新樂趣,做飯。他坐在輪椅上不方便切菜或炒菜,就讓兒子重新起了灶台。有時盧忠和兒子兩個人吃飯,要做四五個菜。兒子十分滿足,因為盧忠不僅每天找到了樂趣,他還能跟著吃好的。

去年國慶節,盧忠28歲的兒子結婚了,琳琳帶著男朋友從深圳回來參加婚禮。那天,兒子和女婿陪盧忠喝了很多酒。晚上,盧忠夢見了妻子。她還是剛剛嫁給自己的模樣,扎著兩個馬尾巴辮,笑著問:“兒媳婦長的是什麽模樣?女婿疼琳琳嗎?”最後她說,你多活幾年,我還要看孫子和外孫長什麽樣呢。盧忠使勁地點了點頭。

結婚時,盧忠推著自行車將妻子載著。她穿紅色棉襖,披著蓋頭,在後面問他:“盧忠,你一定要好待待我,咱們把日子過得讓人羨慕好不?”盧忠推著自行車,也是這樣使勁地點頭說好。

那一晚,盧忠終於跟癱瘓的自己握手言和。

*本文依據當事人口述,人物皆為化名。

作者唐超,自由撰稿人

編輯 | 劉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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