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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底跑路漩渦中的蘋果裝飾:無息家裝分期貸誘人上鉤

  起底“跑路”漩渦中的蘋果裝飾王國

  來源:南方都市報

  蘋果裝飾、檸檬樹、泥巴公社、果嶺裝飾……越來越多的家裝品牌爆出“跑路”傳聞。不過,這些看似名稱不一的品牌背後,卻共同指向一個家裝集團——— 湖南蘋果裝飾。

  南都記者統計發現,這個全國連鎖的家裝品牌采取線上行銷+線下加盟店的經營模式,旗下一度至少有19個關聯家裝品牌,約81家關聯公司,其控股或全資子公司分布在全國20多個地市。

  然而,這一分級控股的龐大加盟網絡,正在分批潰敗。據公開報導統計,目前已有超過20個城市爆出該品牌“跑路”危機,各地業主損失均以千萬元計。僅以武漢為例,武漢業主自發統計的繳款資訊顯示,蘋果公司曾經控股的子品牌———湖北檸檬樹已拖欠當地業主、材料商、項目經理的款項超過2300萬元。

  5月16日,湖南蘋果裝飾集團董事長李齊對外公布《蘋果債務解決方案》,其中承諾三年內按應退金額的200%退還業主裝修款,同時全額退還所有項目經理、材料商及所有離職員工的欠款。

  這一處理方案並不能被各方受害者接受。多地受害業主正組織起來向當地工商與警察部門反映,他們稱“一定要維權到底”。

  六年建立起一個“家裝王國”

  今年3月起,多地裝修公司“跑路”的新聞見諸報端,內容也大致相似。

  一邊是業主裝修項目停工、項目經理討薪無門,材料商供貨款被拖欠;另一邊則是裝修公司貴重物品被提前清理,受害者前去時已“人去樓空”,公司高層負責人無法聯繫,甚至公司員工、設計師的工資都被拖欠。

  這些“跑路”的裝修公司品牌名稱各異,看似毫不相關。

  然而,細究其股權結構可發現,他們與湖南蘋果裝飾設計工程有限公司(簡稱“湖南蘋果裝飾”)都存在“母子”或“祖孫”的關係。

  國家企業信用資訊公示系統顯示,湖南蘋果裝飾注冊成立於2010年4月,注冊地為湖南長沙。其股東分別為李齊、韓孟岑、張福軍,這三位也同樣是日後龐大蘋果裝飾集團的核心人物,對多個子品牌有私人參股。

  湖南蘋果裝飾主要為消費者提供太空設計與裝修服務,旗下有多個關聯品牌和直接或間接控股的子公司,比如泥巴公社、米蘭大宅、麵包與紐扣、檸檬樹等家裝品牌。以檸檬樹為例,湖南檸檬樹裝飾設計工程有限公司(簡稱湖南檸檬樹)注冊於2012年1月,是該品牌的核心代表公司。湖南蘋果裝飾對湖南檸檬樹一度有60%的控股權。

  而且,這些被蘋果控股的子品牌或子公司,也在發展自己的下線,一方面在各地開設子公司,一方面主動投資或控股新的家裝品牌。

  比如,檸檬樹已在12個城市設有同品牌控股或直屬分支機構。同時,檸檬樹還對“微裝”、“蛋殼家”等品牌控股投資。

  類似的還有泥巴公社旗下的“覓糖”、“素然”、“大拇指工匠”;米蘭大宅旗下的“果嶺裝飾”;衡陽蘋果投資的“任意裝”品牌等。

  就這樣,2013-2018六年間,在湖南蘋果裝飾的四周,積聚了越來越多的子公司、分公司和間接控股公司。

  一方面,他們像大樹一樣不斷分叉。另一方面,在每個節點上,以個別代表性公司為核心,向周圍輻射式發展,形成同心圓式的品牌集群。

  據企業工商資訊公示系統數據統計,蘋果裝飾旗下一度有至少19個關聯家裝品牌,至少81家關聯公司,以控股或全資子公司的形式,分布在全國29個地市。而且,這一數據還沒有計入直營門市或直屬分支機構。大大小小的新老加盟者共同構成了湖南蘋果裝飾的“家裝王國”。

  “無息”家裝分期貸誘人上鉤

  南都記者調查發現,蘋果裝飾的旗下品牌公司遵循了互聯網+家裝的行銷思路———一方面綜合運用線上互聯網、線下銷售人員同時攬客;一方面通過線下體驗店展示樣品材料,由本公司設計人員專門接單。其余材料供應、工程質保、實際施工等環節,則一並分包出去。

  湖北武漢的汪先生就是一名項目經理,從去年5月開始,他與湖北檸檬樹裝飾設計工程公司(簡稱“湖北檸檬樹”)合作。

  據他介紹,項目經理不是裝修公司的員工,只是跟裝修公司簽外包合約,二者屬於合作關係。一般地,湖北檸檬樹公司工程部負責人接到業主訂單後,會跟項目經理聯絡;商議好分包價格後,再把業主們的裝修工程分包給項目經理;最後,再由項目經理招攬木工、瓦工、電工等施工人員。

  在付款方式上,業主在裝修前大約需支付60%-70%的預付款。以湖北檸檬樹的業主為例,他們需先簽訂意向合約,支付預估工程款的30%;精算後再補交差價;然後簽正式合約時,再繳納大約40%的費用。

  不過,從2017年起,蘋果裝飾的部分品牌引入消費分期貸款。

  公開資料顯示,2017年3月,檸檬樹品牌與上海易日升金融服務有限公司(簡稱“易日升金融”)達成合作,為旗下所有分公司和子品牌配套家裝分期業務,為意向業主提供“先裝修、後付款,1小時放款”等特色服務。

  湖北漢口的陳先生就是通過分期貸借了14萬元,用於裝修兒子的婚房。可是,如今貸款才還了4期,裝修公司卻“跑路”了。

  陳先生的手機貸款頁面顯示,當日他共簽署了三份協定,分別是《征信授權書》、《個人消費貸款合約》、《易日升分期服務協定》。其授信方為上海銀行某營業支行,上海易日升金融服務有限公司(簡稱“易日升金融”)則顯示為提供資訊服務的數據平台。

  無息貸款14萬元,分12個月還清。不過,這筆錢並沒有經過陳先生的账戶,而是直接轉到了“湖北檸檬樹”的商戶账號中。據他介紹,當天易日升工作人員說,這筆錢“專款專用”,只能發給商戶,不發給個人。在一份業主自發搜集的《武漢繳款業主統計表》中,總計180戶繳款業主中,約有51戶業主申請了易日升金融提供的分期貸款,貸款金額累計591萬元。

  公開資料顯示,易日升金融早有家裝分期貸款業務,已與全國多個家裝品牌企業合作。在其官網上,除檸檬樹外,泥巴公社、一號家居網等近期跑路的品牌都赫然在列。而且,從業主後續收到的付款清單判斷,這筆貸款並非“無息”,而是由湖北檸檬樹公司悄悄承擔了不菲的手續費。

  以業主陳女士提供的一年20萬元無息貸款為例,其付款清單顯示,湖北檸檬樹實際收款為18.4萬元,

  商戶貼息大約1.6萬元。另外幾戶業主收到的付款憑證中也顯示了貼息情況。對此,貸款業主解釋,這算是手續費,他們不用付,而是湖北檸檬樹公司墊付。

  去年底出現“資金周轉問題”

  不過,事情在2017年底出現了變化,首先是材料商和施工方發現自己墊付的款項遲遲收不回來。

  湖北武漢的汪經理說,其從2017年5月起跟湖北檸檬樹簽分包合約,一共負責19戶業主的裝修施工。依照慣例,乾完一戶結算一戶,完工後就結清账目。但是,從2017年12月起,進度款和尾款都出現了拖欠情況。

  “一直以‘材料沒對接好、業主不太滿意’等理由拖著。逼急了就給我們幾千塊,像擠牙膏一樣。”汪經理說,他被拖欠的款項中,大部分都是人工費。因為沒錢支付工人工資,後續施工進度也慢了下來。

  武漢市兆生名門公司某營業部負責人朱女士也遭遇了材料款拖欠的問題。

  她告訴南都記者,其公司從去年3月起就與湖北檸檬樹簽訂合約,主要為該公司提供房門產品,房門安裝、質保等服務。她說,“我們的材料款一般是月結。每月底去公司對账,然後結上個月的款。但從去年12月到今年2月,這幾個月的錢一直壓著沒給。”朱女士所在公司同樣也是蘋果裝飾旗下另一家裝品牌“米蘭大宅”的供應商,那裡的材料款也同樣出現了拖欠。

  因為未結材料款越壓越多,朱女士所在公司對供貨更加謹慎。

  她說,年後做的工程就少多了,一般是針對“現款現結”的,或者是顧客要求比較急迫,催著施工的。“正常回款時,我們平均一個月做15萬元。而年後差不多每月4萬-5萬元,單量少接了很多”。

  裝修進度的放緩也引起業主的不滿。今年3月15日前夕,蘋果裝飾在湖北的分公司開始接到大批業主的投訴,反饋其收了錢簽了合約,卻遲遲不開工。同時,門市和相關負責人跑路也引起警方注意。3月31日,警方對湖北省蘋果裝飾設計工程有限公司涉嫌合約詐騙案正式立案。

  然而,這一危機信號似乎並沒有引起蘋果裝飾的重視。據業主反映,即使在倒閉風波已有征兆的4月,湖北檸檬樹公司員工還在敦促業主簽約,交首付、交中期款。而且,更優惠的低定價促銷、推薦分期貸支付的促銷方式也隨之出現。直至5月1日前後,仍有業主支付了部分裝修款。

  各方自救卻遭遇“人去樓空”

  4月初,檸檬樹、泥巴公社、麵包和紐扣、喜糖等四家地處湖南的代表性品牌公司的股權結構悄然變化,原來持股60%-90%不等的湖南蘋果裝飾匆忙撤出,更換了新的股東和投資方。各地子公司負責人也在多個公開管道辟謠,聲稱子公司與母公司獨立經營,不受原蘋果裝飾影響。

  然而,蘋果裝飾集團的斷臂求生策略並沒有起效,遲遲未結的欠款和緩慢的施工進度積重難返。恐慌又憤怒的各方代表紛紛找到當地公司討說法,蘋果裝飾集團全盤頹勢悄然形成。

  5月初,隨著湖南蘋果裝飾集團董事長李齊拋出“集團無力解決子公司的問題”等言論,明星子品牌如“泥巴公社”、“檸檬樹”、“喜糖”、“米蘭大宅”陸續中招,各地的公司負責人也分批次“跑路”,越來越多的城市爆出該集團裝修公司“人去樓空”的消息。

  截至目前,全國已有超過20個城市爆出“蘋果裝飾跑路”的危機。僅以武漢為例,由武漢業主自發統計的繳款業主資訊顯示,湖北檸檬樹公司拖欠180戶業主裝修款大約1470餘萬元,拖欠43名項目經理工程款大約404萬元,拖欠24家材料商供貨款大約513萬元,累積超過2300萬元。

  5月13日,湖南蘋果裝飾的高管陳彩虹專門到武漢“安撫人心”。業主、材料商、項目經理等各派代表參加商談,討論解決方案。在會上,陳彩虹承諾“三天之內會給答覆”,同時設立清算小組,登記各方的損失情況。

  結果,3天之後,湖北檸檬樹與相關門市卻徹底關門了。

  作為材料供貨商之一的朱女士說,“開完會之後,我每天去找清算小組對账,但每次他們都說我提供的資料有問題,沒寫清楚等,沒辦法給我結算。結果,17日我去的時候發現店已經關了,人都沒了。”

  另一方面,武漢地區的受害業主們也在積極自救維權。他們自發組織起來,聯絡統計受害者資訊,整理搜集各方合約、對账單、銀行流水等,有明確的分工和日程安排。與此同時,他們也跟工商、警察部門保持著密切聯繫。

  業主、材料商和項目經理都告訴南都記者,他們最初是基於對“全國連鎖家裝品牌”的信任。直到現在,在各大搜索引擎上,依舊可以看到蘋果裝飾與旗下子品牌的展示廣告,不過其官方熱線電話大多已無人接聽。

  此外,像“覓糖”、“素然”、“大拇指工匠”、“微裝”等更細分品牌隱藏在複雜的股權資訊後,很少業主知道其內部關聯性。這些品牌對應的公司是否會受到波及還未可知。

  錢去哪兒了?竟落入私人账戶

  對於蘋果裝飾官方給出的“資金鏈斷裂”的回復,業主們既氣憤又疑惑。

  “公司的員工工資他拖欠,項目經理的工程款他不結,供應商的材料款他不給,他收的錢一分也沒用在項目上啊!”業主陳先生說。

  那麽,業主繳納的錢究竟去哪兒了呢?資金鏈斷裂的真正原因是什麽?誰又該為這場倒閉風波埋單呢?

  5月5日,蘋果裝飾集團董事長李齊公開發布長文回應此事。

  李齊表示,“蘋果的經營人事財務權全部在子公司,特別是在一級大區總代的手裡,總部並沒有解決子公司問題的能力。”對此,子公司負責人卻給出了相反的答案。部分接受媒體採訪的一線店長、大區負責人曾公開表示,是集團收走了錢,因為大股東不願意出資救這些門市。

  業主提供的銀行流水顯示,業主交的錢或貸款最終到達的账戶並不一致。其中既有簽約公司的對公账戶,也有湖南蘋果裝飾的對公账戶,甚至到了後期,直接劃款到子公司負責人的私人账戶。

  而且,這類“私人账戶”似乎也得到了總部授權。在一份蓋有湖南蘋果裝飾公章的《收款授權委託書》上寫道:“本公司為拓展業務,現授權本公司法定代表人/負責人李××作為被授權人使用其私人銀行账戶代本公司收取款項。對於由此產生的法律責任,全部由本公司承擔。”

  目前,離最早爆發的“3月31日立案偵查”已過去近兩個月,但事情並沒有得到有效解決。一方面是失聯跑路的蘋果裝飾各地區負責人,一方面是停工的裝修工程,以及焦急等待退款、欠款的受害者們。最近,部分未如期還款的貸款業主也已開始收到催款簡訊和電話。

  5月16日,蘋果裝飾在官網上發布《蘋果債務解決方案》。方案稱將重組“新蘋果”,並在三年內按應退金額的200%退還每一個業主的裝修款,同時全額退還所有項目經理、材料商及所有離職員工的欠款。然而,這一處理方案並不能被各方受害者接受。這半年,他們聽了太多遍這樣的說法,認為這不過是在拖延時間,忽悠人。

  業主陳先生說,“我們不可能坐等3年的!我都50歲了,一定要跟他們打官司!”

  采寫:南都記者 毛淑傑

  聲音

  建議未報警的受害人盡快向警察機構報案,爭取警察機構立案偵查,對涉嫌“合約詐騙犯罪”的公司采取账戶凍結措施。

  對分期貸款的業主,要視具體情況而定,如果涉事金融公司明知企業實施詐騙或其他犯罪活動,仍然積極參與,或與之惡意共謀的,則屬共犯。受害人不僅可以不用歸還貸款,已付的部分還可以要求他們賠償。

  ———上海滬泰律師事務所律師吳紹平

  受害人也可以推選代表人進行民事訴訟。因為訴訟標的為同一種類,而且當事人一方人數眾多,通過“代表人訴訟”的成本也會更低。

  關於分期貸款,如果最初協定約定或者業主事後同意“貸款直接支付給裝修公司”,那麽業主有歸還貸款的義務。如果業主拒絕還貸,需要證據證明裝修公司與放貸方確實存在“惡意串通”行為。

  ———浙江金道律師事務所律師彭益鴻

責任編輯:李思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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