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原諒我不是個擅長起標題的寫手。
至少這個標題就蠢得厲害。《千與千尋》當然值得二刷三刷四五六刷,如果它不值得,還有什麽片子值得?
其實《千與千尋》能在國內上映,我並不意外,去年已有《龍貓》上映的先例,想來“重逢宮崎駿”這件事,一直有同好中的能人想辦法在推動。
知道《千與千尋》要上映了,我早早便買好了票,做足了心理建設,看片前,還默默質疑自己:
我會不會已經老到了不會被宮崎駿感動的年紀?
還好。夜是熬不了太多了,飯量和酒量亦不如前兩年,發際線在後移,我卻依然無法對宮崎駿免疫。
少年扮老是世上最蠢的事情之一,可惜我這蠢人慣是如此,工作久了,便常將少年之心藏匿起來,不得不露出疲憊的笑容與人應對。宮崎駿厲害就厲害在,你看他的電影時,他會到你耳邊輕聲說:
孩子,歡迎來到我的世界,卸下偽裝吧,這裡沒有虛情假意,只有彩色的夢。
造夢人宮崎駿,擁有建構世界的神奇能力。
幾十年來,他將一代又一代的人帶到了自己建構的世界中去做夢,有人須臾夢醒,有人念念不忘。當然,這些“夢”並不全都如童話般美好而溫暖,有些,甚至頗為荒誕,甚是殘酷。
《千與千尋》是宮崎駿這些“夢”中我最喜歡的一個。不過這話你聽聽即可,不必認真,寫《龍貓》時,我可能會說我最喜歡《龍貓》,《哈爾的移動城堡》亦然。
都好,都愛。
回到《千與千尋》。
這部電影的故事,我不需贅述。少女一家誤入奇異世界,父母貪吃幻化成豬,為救父母少女歷經艱險,遭逢諸多奇事,同時也收獲了友情甚至“愛情”……
乍一聽,這似乎是個蠻套路化的故事,交給好萊塢拍,八成就是一部《瘋狂千尋》或是《千尋總動員》。
但宮崎駿之所以是宮崎駿,當然擁有打破套路的本事。
有的導演打破套路,招數繁多,或是在鏡頭轉切上下功夫,或是在敘事結構上做學問。宮崎駿誠樸,不狡猾,他打破套路的辦法,就是讓觀眾忘記套路。
大道至簡,他老老實實地用自己的方式將故事講下來,便再沒人會去糾結於所謂的套路。
沒辦法,他自己的方式太有奇思妙想,他的世界,哪是旁人所能構建出來的呢?
《千與千尋》中,宮崎駿借著千尋的視角,帶著觀眾入夢同遊,一會兒是化龍的美少年,一會兒是成精的小煤球,愛哭鬧的寶寶個頭賽過大象,不會說話的妖怪手裡能變出金子……
設定已是妙極,更不必說宮崎駿大師的完美呈現了。
宮崎駿的動畫,常能做真人電影所不能做之事。許多剪切轉場,都極是天馬行空,讓人讚歎。
因為宮崎駿這樣的天才存在,我一直認為,動畫片可能才真的足夠代表電影藝術的上限。
當然,動畫我是外行,細說便出醜。我隻說一點,宮崎駿的動畫,兼具東西方之美,它是日本的,是東方的,也是世界的。
看《千與千尋》中諸多元素,不管是建築還是角色,能看到日本文化,能看到中國文化,也能看到歐洲文化的影子。
超越民族超越地域的藝術未必就是最好的藝術,但脫胎於民族和地域又能超脫其外,宮崎駿實在是了不起。
了不起的宮崎駿,講述的往往都是不算複雜的故事。
《千與千尋》即是如此。
我愛《千與千尋》,恰是愛它簡單。
我不認為自己是影評人,所以沒有許多影評人喜歡將電影過度解讀的習慣,我承認將簡單的電影解析出諸多“隱藏的奧秘”很是能博得關注,可惜我多年不考試,已經不願意去做連作者都看不懂的閱讀理解。
《千與千尋》拍兩件事,一個是情感,一個是態度。
從片名說起。
千與千尋,都是影片中女主角的名字。
前者假,後者真。
名字,是影片中重要的設定,忘記名字,對於千尋來說,就是就再也沒辦法回家。
細想,名字即是情感的載體。記憶則是情感的表達方式。
千尋始終記得自己叫千尋,是因為白龍的存在。
白龍最終想起自己不叫白龍,是因為千尋的出現。
有人問:白龍和千尋之間是愛情嗎?
蠢問題。你覺得是就是,愛情不需要被定義。
但愛情可以被形容。賑早見琥珀主和千尋的情感,很純粹,很美好。賑早見琥珀主對千尋好,不求回報,千尋對賑早見琥珀主真,沒有多想。(白龍或會希望我用他本名)
影片結尾處,千尋和父母走出隧道,回到現實世界,沒有回頭。
此處可解為錢婆婆的頭繩起到了作用,救了千尋,畢竟,細節體現,回頭的人都成了雕像。
此處也符合千尋的性格設定。
認定的事情,她就去做,不會回頭。
選擇回到現實,便告別夢境。
白龍呢?藏在心裡。
幾十年後,她長大了,對許多事情更明白,或成為郭襄,天涯思君不可忘,或成為李文秀,默念道:
“那些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偏不喜歡。”
又有人問:無臉男呢?
《千與千尋》問世近二十年,關於無臉男的討論和解讀從未停歇。
鬼話太多,不詳列。我自己的鬼話是,無臉男就是你我。
他說,我好寂寞。巧了,你我也都寂寞。
無臉男對千尋的情感,未必是愛情,亦未必是友情,用“羈絆”來形容或許更好。
在《千與千尋》的世界裡,無臉男沒有同類,他很強大,可以變出金子,卻變不出朋友,變不出愛侶。
遇到千尋,不把他當成異類,所以產生羈絆。人世間的羈絆,除了血親,大抵如此。
看《千與千尋》,你會發現,影片裡的所有角色,都像孩子。
這是宮崎駿的態度。
溫柔極了,帶著幾分憐憫。
鍋爐爺爺口中念叨著“孩子”,宮崎駿躲在大銀幕的後面,看著一代又一代的孩子長大。
這是我文中第二次寫到“一代又一代”。
宮崎駿有他的時代性。
他的電影,有的涉及環保,有的情關反戰,有的諷喻現實,有的追思歷史。
多說一句。黑澤明和小津超越時代,所以是大師,沒有“一代”。宮崎駿把時代藏進了自己的電影裡,所以是宗師,一代宗師。對了,我們的第五代導演太鍾愛自己的時代,其中最聰明也最有才華的那個,成了國師。
一代宗師宮崎駿,當然也有超越時代的時候。
《千與千尋》最動人的,不是諷刺不是隱喻,而是最簡單的那些情感,最鮮明的那些角色。
第二動人的,也不是什麽意義,什麽現實,什麽對社會現象的映射,而是那些永恆的畫面,以及久石讓的音樂。
談及偉大的作品,我常詞窮,只能說《千與千尋》不朽。
同樣不朽的日本動畫還有太多,高畑勳有《輝夜姬物語》,今敏有《千年女優》。
說到這裡,又難過起來。
最有機會超越宮崎駿的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最後,祝那些用電影造出的夢萬壽無疆。
祝宮崎駿永遠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