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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東坡:一時的朋友很多,一世的朋友很少

982年前,四川眉山境內的彭老山百花不放,草木枯萎,禽鳥高飛,野獸遠走。一座秀麗之山忽然變成荒瘠之地。

多年以後,眉山的鄉親們恍然大悟。原來這一年,一位不世出的偉大天才在當地誕生了。彭老山的靈秀之氣,獨鍾於他一人身上,才出現了這種怪異的現象。

你看,連民間傳說都要為他的偉大背書。

這個人就是蘇軾,眉山人,生於1037年。最愛君最愛的偶像,沒有之一。

蘇軾一生,逆境多於順境,苦難多於安逸。但一切都被他隨手扭轉過來,談笑間他已修煉成了一個至死不渝的樂天派。

蘇軾交遊廣泛,據學者統計,他的朋友圈有好友近千人。他自己曾不無得意地說:“吾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以陪卑田院乞兒,眼前見天下無一不好人。”

但是,他一生所遇、所交的朋友真的都是好人嗎?他沒有把誰拉黑或刪除嗎?

他曾經的摯友章惇,他終生的密友王鞏,最終在蘇軾的朋友圈中扮演了不同的角色。

交朋友,三觀相同永遠是第一位的。這是蘇軾將要告訴我們的。

1

你有朋友,我有朋友。但是,朋友與朋友的含金量是不同的。

有的朋友只在酒酣耳熱之際,酒醒了,連哥們的名字也想不起來。有的朋友只在富貴繁華之時,沒落了,朋友們都得了健忘症。有的朋友隻值五毛錢,不用一塊就把你賣了。還有的朋友能共患難,不能同富貴。

蘇軾的朋友有很多種,章惇無疑是其中最特殊的一種。

章惇是福建人,比蘇軾大兩歲。他們同在嘉祐二年(1057)參加科舉考試,都是牛人,所以都考上了。然而,章惇一看侄子章衡的名次比他好,一股不服輸的牛勁逼得他兩年後重考,結果,又考中了,還得了個甲等。這才心滿意足地做官去了。

那個時候,蘇軾與章惇都很年輕,彼此惺惺相惜,相得甚歡,成為莫逆之交。

蘇軾後來在給章惇的信中回憶說:我第一次見到你就驚呆了,逢人便說“子厚(章惇字子厚)奇偉絕世,自是一代異人,至於功名將相乃其余事”。

蘇軾的性子很直,一輩子學不會阿諛奉承,他這樣捧章惇是由衷的,發自內心的。

那個時候,兩人幾乎無話不說,情同手足。

宋人筆記記載,一日,章惇坦腹而臥,看到蘇軾來了,就摸著自己的肚子問蘇軾:“你說這裡面都是些什麽?”蘇軾說:“都是謀反的家事。”章惇大笑。(很多年後,蘇軾如法炮製,摸著大肚子問了愛妾朝雲同一個問題。)

連“謀反”這種可致人於死罪的話都說出來了,可見兩人的關係非同一般。

入世愈深,兩人的政治見解分歧愈大。蘇軾入了司馬光陣營,是舊黨,章惇是王安石的鐵粉,屬新黨。兩人的友誼小船面臨考驗。

朋友如衣服,功名如手足。蘇軾很快體驗到了。烏台詩案發生時,許多人再見蘇軾跟見了瘟神一樣,避之唯恐不及。蘇軾也很“識相”,主動切斷了與他人的來往,“雖骨肉至親, 未肯有一字往來”。

章惇的表現,卻絕對對得起他們的友誼。他不僅不畏閑言冷語,寫信撫慰蘇軾,還給予蘇軾諸多幫助,解其困急。

宰相王珪多次拿蘇軾詩中的“蟄龍”二字出來,挑唆宋神宗治蘇軾“不臣”之罪。章惇據理力爭,還指責王珪:“你是想使別人整個家族傾覆嗎?”王珪辯稱:“我不過是轉述舒亶的話罷了。”章惇譏諷:“舒亶的唾沫你也吃?”

章惇的友情相助讓蘇軾感動得稀裡嘩啦。在下獄、初次流放的日子裡,他屢屢感慨世態炎涼:那些當年捧殺你的人,在你落難時是不會為你哭上一聲的,而章惇真是世俗中的一股清流。

然而,恐怕連他們兩人也想不到,這段患難相知卻成了他們純真友誼的回光返照。

此後,隨著新、舊兩黨的輪番得勢相煎,政治立場相異的兩人卷入其中,越陷越深,交惡已形同路人。

來啊,互相傷害。

這是兩人一度的狀態,儘管他們身處政治漩渦,往往情非得已。

到了紹聖元年(1095),章惇拜相,達到個人仕途的頂峰。

這時的章惇,原本有足夠的權力去修複兩人的關係,但他沒有這個肚量。他非但沒有這樣做,反而變本加厲,欲置蘇軾於死地。短短兩年內,將蘇軾一貶再貶,直到天涯海角。

蘇東坡在海南的塑像,一身入鄉隨俗的裝扮。

這次遠謫對蘇軾的打擊特別大。年過花甲的蘇軾到了海南,第一件事是為自己做棺材。

為朋友兩肋插刀,為功名插朋友兩刀。當年蘇軾眼中的那股清流,早已與世俗合汙,成了泥石流向他湧來。

宋徽宗上位後,輪到章惇倒霉。章惇被貶到了雷州,差一點也要過海了。

劫後餘生的蘇軾則表現出氣量。他讓章惇之子章援轉告其父保重身體。

也許從前不是他們兩人的錯。任憑政治無限度介入他們的私誼,才是最大的錯誤。

蘇軾說,他與章惇定交四十年,“雖中間出處稍異,交情固無所增損也”。

是的,蘇軾至死都承認並懷念他與章惇的友情。至於兩人的政見分歧,曾經的傾軋迫害,通通輕描淡寫。這些和朋友比起來,都不重要。

相逢一笑泯恩仇。

只是他們沒有機會再相逢了。章惇被貶雷州大約半年後,蘇軾在常州去世。

2

人的一生很短,又很長,長到可以分成許多階段。

在這些不同的人生階段,我們會遇到不同的人。比如中學時代,我們會遇到一起踢球一起結伴出遊的朋友,等上了大學,這些玩伴已絕少往來。大學時代,我們會遇到睡在上鋪的兄弟,一起泡圖書館、看美女的兄弟,等畢業後,很多人散了也就散了。在不同的城市,不同的工作部門,也都有曾經相從甚密的新朋友,然而這些密友,隨著我們換城市、換工作而聯繫漸少,慢慢變成通訊錄裡的一個頭像和號碼。

仔細想想,你人生中90%以上的朋友,是不是都是階段性的朋友?

不過,人生中也總有那麽三五個密友,從一結交就注定終生,甚至比婚姻還牢靠。不管彼此身在何處,不管落魄與發達,不必黏在一起,無需刻意維持,你們的聯繫一直都在。要借錢,一個電話;很糾結,微信吐槽;想約酒,打個飛的。沒有客套,不用囉嗦,就這麽簡單率性。

對蘇軾來說,這個終生的密友是王鞏。

王鞏出身名門,祖父王旦、父親王素都是高官。他又是蘇軾恩師張方平的女婿。但是,就算背景這麽硬,王鞏還是一生非顯非達。這與他為人比較衝,說話太直有關。反正每次機會來了,新官上任,屁股還沒坐熱,大宋的言官們就拿他開刀。

王鞏如此落魄,蘇軾其實負有部分責任。

烏台詩案中,遭受處罰的總計24人,其中最慘的就是王鞏。事主蘇軾才被貶到黃州(今湖北黃岡)而已,而他只是受牽連,竟一下子被貶到了賓州(今廣西賓陽)。

蘇軾對此十分心痛,滿懷抱歉地說,王鞏“為某所累尤深,流落荒服,親愛隔闊。每念至此,覺心肺間便有湯火芒刺”。

蘇軾一開始擔心王鞏對他心有怨恨,一直不敢給他寫信。

沒想到,王鞏壓根兒不在意,更無怨恨。到賓州後,他主動給蘇軾寫了信,對牽累之事隻字不提,儘管在流放的日子裡,他經歷了兩次喪子之痛,本人也大病一場,差點客死他鄉。

蘇軾恨自己小人之心,對這個朋友的了解遠遠不夠。

患難見真情,生死定知交。兩人的友情由此上到了新階段。此後,從黃州,一直到惠州,宦海沉浮,蘇軾與王鞏的聯繫未曾斷絕。

蘇東坡在惠州西湖的塑像。

蘇軾的豁達樂天,肯定受了王鞏的影響。他以剛強的面目示人,卻時不時在給王鞏的信中吐槽流放生涯的各種不如意,末了不忘加上一句:“勿說與人,但欲老弟知其略爾。”

王鞏小蘇軾11歲,蘇軾在信中會以“老弟”相稱。意思是,老弟啊,這些牢騷困惑我就跟你一人說,你敢說出去我跟你急。這顯然是密友間的“私房話”了。

正因為兩人關係非同一般,蘇軾也才會直指王鞏的隱(缺)私(點),讓他注意點兒。

王鞏好女色。蘇軾說,女人是狐狸精,希望老弟以道眼看破。這還不過癮,蘇軾還在信中像唐僧一樣碎碎念,說你就把我這封信當座右銘製止欲念吧。

此後的信中,蘇軾反反覆複叮囑王鞏遠離女色,保重身體。“言不可盡,惟萬萬保嗇而已。”“未緣言面,千萬保嗇,不一一。”“回合未可期,惟千萬保嗇。”···

總之,嘮叨起來,沒完沒了。不是掏心掏肺的朋友,不會如此再三說對方的性生活。

王鞏後來說:平生交遊,十年升沉,惟子瞻(蘇軾字子瞻)為耐久。

“耐久”兩字用得妙極。我們可以想象兩人友情的保鮮期很長,長到終生質保;也可以想象蘇軾不厭其煩,反反覆複規勸好友的樣子。

有研究者統計蘇軾一生中與人交遊的頻率,發現高居榜首的正是王鞏。

人生得遇王鞏,蘇軾足矣。反過來,王鞏得遇蘇軾,亦是如此。

因為,這種朋友絕不會分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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