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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兵日誌:陸軍機關參謀蹲在“生命禁區”

文圖| 馮豪

不上高原永遠沒有資格說高原

不到那曲永遠沒有資格談那曲

走進那曲蹲連當兵的那一天起

才知道什麽是生命禁區中的禁區

——題記

前不久,陸軍組織機關幹部到艱苦邊遠地區當兵鍛煉,我主動申請去西藏那曲。三年前,我還在南部戰區陸軍裝備部工作時,我的老領導楊副部長曾在那曲軍分區任過3年政委。工作之餘,他經常給我講那曲部隊典型事跡、那曲藏民風土人情、那曲雪域絕世美景,反覆強調那曲是“生命禁區”中的“禁區”,“世界屋脊”中的“屋脊”,全軍海拔最高的軍分區。他講得很動情,我聽得很投入。從那天起,我就暗下決心,將來一定要去看看那曲是何等神奇。

24日初到那曲領教“三個不知道”

“睡沒睡不知道”“餓不餓不知道”“飽不飽不知道”

11月24日下午,我從拉薩搭乘軍分區運輸物資的貨車抵達那曲,剛下車就被徹骨的寒風吹得喘不過氣來。接待我的軍分區官兵立即幫我裹上厚厚的大衣,進行身體指標檢測。結果,血壓148/102、血氧72、心率105,全都超標。原本身強體健、球場上大殺四方的我,被整了個下馬威。

軍醫要求我靜臥吸氧,沒有他的允許不得下床。經過各種服藥、吸氧,半個小時後各項指標才算暫時恢復正常,但依舊頭暈、頭痛、胸悶、四肢無力。晚飯後,我希望去當兵的生產營三連,被軍醫嚴辭拒絕。他要求我必須休息觀察一晚,以確保安全。雖有困意,但我仍難以入睡。幾經輾轉反側,我起身帶著氧氣罩寫下《虞美人·那曲難眠》,昏昏沉沉中熬到了天亮。後來,連隊文書小董告訴我,高原反應時人很難入睡,即使睡著了也很淺,易醒,處於一種迷糊狀態,是那曲“三個不知道”之一的“睡沒睡不知道”

作者和戰士進行抗缺氧訓練

第二天在軍分區飯堂早餐,我感覺不餓,沒有食欲,隻喝了一碗粥。軍分區孫參謀長善意提醒我要多吃一點,在高原高寒地區必須能吃能睡,才能抗高反。我再三表示確實感覺不到餓,孫參謀長笑著解釋道,感覺不到餓就是高反症狀之一,因為那曲大氣壓太低,冬季只有內地一半,人是沒有饑餓感的,這就叫“餓不餓不知道”。經此一說,我趕緊吃了倆饅頭,但還沒有感覺到飽,於是又拿起一個饅頭。孫參謀長又提醒,不能吃多了,氣壓太低時同樣沒有飽腹感,曾有人初來乍到,吃得太多全吐了,這就叫“飽不飽不知道”

25日每一棵樹都是一種傳說

種活一棵樹立個三等功,多年無人獲此殊榮

25日早飯後,我乘車來到軍分區生產營。剛進營門,就被眼前兩棵高大粗壯的樹深深吸引。自從進入那曲境內,我還沒有見到一棵樹。帶著強烈的好奇我叫停了車,下車直奔樹而去。當我用手觸摸它時,才發現原來這是兩棵雕塑樹,內心有些失落和不解。

陪同的念扎科長似乎看懂了我的心思,向我介紹,那曲這地方氣候環境惡劣,常年“風吹石頭跑,無樹又無果”。軍分區黨委曾發出“懸賞”令:戶外種活一棵樹立三等功一次,可多年過去無人獲此殊榮。戶外種不活樹,官兵們就自己動手,用鋼筋作骨、水泥化身、塑料變葉,種出這兩棵鋼筋水泥樹。

前來迎接的三連次仁班巴連長見我有些失望,趕緊安慰道:“我們現在就去一個好地方!”跟著連長來到三連,營房是前後兩排的建築,中間搭成了一個陽光棚。棚裡綠樹成蔭,百花爭豔,生機盎然,與外面形成鮮明對比。我頓覺豁然開朗、興致大增。

連長告訴我,這裡的每一棵樹都有一個故事。首先說說那棵“老兵樹”,那年,老兵王勇軍旅生涯即將結束,8年間收獲很多榮譽的他只有一個想法——為連隊種活一棵樹。退伍前的秋天,他把樹坑挖得特別大,水澆得格外多,刮大風時給樹苗套上護樹箱,下雪時為樹苗裹上厚棉被,生怕出半點意外。回到家鄉,還隔三岔五給連隊打電話,詢問小樹苗的情況。第二年春天,樹苗還是不出意外枯萎了,但戰友們發現樹苗根部土地有道裂縫,翻開土塊一看,樹苗底部露出一個大大的嫩芽。“樹活了!樹活了!”全連官兵都圍了過來,當場撥通王勇電話。電話那頭,王勇激動地哭了。當年連隊建了陽光棚,大家把這棵樹苗移進棚裡,起名“老兵樹”。

“老兵樹”後面是一棵“愛情樹”。2011年3月,交往了3年的女友張愛文來連隊探望上士王慶。時值連隊植樹,這對戀人就在連隊門前各自種下一棵,兩樹相距43厘米,代表著邊防連駐地與戀人家鄉之間4300多公里的距離。站在樹前,這對戀人約定,等來年樹苗發芽就結婚。女友離隊後,王慶像照顧嬰兒般照顧著兩棵樹,幹了就澆水,寒了裹被子。第二年春天,原本成活率極低的樹苗雙雙吐芽,女友激動地對王慶說:“咱們結婚吧!”後來,兩棵樹都被移進了陽光棚,越長越靠近,被連隊官兵親切稱為“愛情樹”。

作者和官兵交流思想

陽光棚最裡面那棵又高又大的樹,名為“扎根樹”。它是陽光棚建好後種下的第一棵樹,全連海選征集樹名,一致通過叫它“扎根樹”。經過一茬茬官兵的努力,曾經的小樹苗已變成最高大的那棵。它記載著那曲一代代官兵的不懈奮鬥,承載著他們對美好生活的嚮往,傳承著那曲官兵扎根高原、無私奉獻的精神!

26日水的前世今生

官兵探親歸隊有個傳統:不帶特產隻背水

26日一大早,擰開水龍頭洗漱,渾黃的自來水流進臉盆,足足五分鐘才由懸濁澄清下來。盆底,是一層細細的黃沙。據介紹,那曲,因怒江上遊的那曲河得名,藏語意為“黑河”。雖因水而名,當地人的生活卻飽受缺水困擾。“條件好多了,至少擰開水龍頭能嘩嘩出水了。”站在我旁邊洗漱的四級軍士長王金輝,知足地回憶起關於水的往事。

那些年,生活用水全靠化冰融雪,洗了臉洗腳,還要留著澆菜,炊事班只能用渾水煮飯,洗澡更是奢侈。官兵探親歸隊有個傳統:不帶特產隻背水。一次,戰士江平從山東老家背回兩桶水。在離連隊不到一公里的山路上,一陣天旋地轉的眩暈讓他摔倒在地,眼睜睜看著兩桶水滾下山灑得精光,江平在路旁哭了一下午。

“一定要讓官兵有水喝、喝好水。”軍分區領導憋足勁、橫下心,一定要解決水的問題。那個滴水成冰的冬天,寒風像鞭子般抽打在臉上。官兵們掄錘揮鎬、鑿井取水,泥水濺灑到身上,瞬間凍成“鎧甲”。地下永凍層堅硬無比,他們用火烤,熔一寸挖一點,在貧瘠的荒原開鑿著希望和未來。18口井打好了,官兵們沒有再去遠處打過水。兩年後,鋪設了自來水管道。再一年,安裝熱水器,官兵的手不再被冰水凍得紅腫開裂。

受自然環境和地理因素影響,地下水中大腸杆菌等微生物和砷、汞、鉛等礦物質嚴重超標。兩年前,軍分區又為基層營連炊事班安裝了淨水設備。如今,官兵吃的飯菜全是過濾後的水做的。這是一場艱難而持久的戰役,儘管一次次挑戰著官兵的豪情,卻絲毫沒能動搖他們的執著。

作者和戰士一起取水

這畢竟是那曲,是“生命禁區”,吃水的事還得看“天”。冬季溫度低至零下30度,自來水管網建設滯後,地下水管凍裂爆管後又得用井水;集中供暖導致電力不足時,自來水供應不上,還得用井水;電力不足,經常停電,淨水設備使用率也不高。帶著泥沙的水,湧動著堅韌和執著,洗滌了驕躁和浮華,澆灌著官兵最質樸最堅定的理想信念,在貧瘠的高原生長傳承。

27日“嫁”給那曲的女軍人

在無人區靶場吹一下午大風,我頭痛、流鼻涕眼淚,把連隊官兵嚇壞了

27日下午,我隨連隊官兵參加實彈射擊訓練。出發前,連長反覆勸我不要去,我還是堅持去了。在無人區的靶場吹了一下午大風,回來後我就開始頭痛,流鼻涕眼淚,可把連隊官兵嚇壞了,趕緊請來醫術精湛的女軍醫彭燕為我診治。

彭燕這個名字我早有耳聞,聽楊副部長反覆念叨過,她是那曲“國寶”——現存唯一的女軍人。她3歲隨母進藏,父親是林芝駐軍醫院藥劑師,1999年從軍醫學校畢業時,父母希望她留在成都或林芝。可畢業前夕,她得知那曲發生特大雪災,成群的牛羊被凍死,救災官兵傷病滿營時,決心來到那曲,這一扎根就是20年。

那曲氣壓低,東西煮不熟,難消化。彭燕到那曲才2個月,胃病犯了3次,體重很快從58公斤降到41公斤。大家漸漸發現這個女娃不一般,冬天生火撿牛糞,她不要別人幫忙,硬是獨自把40多公斤重的一筐牛糞一點一點挪回去。一次去基層巡診,她被狂風刮倒滑向山崖,情急中死死抓住一塊凸起的石頭。當戰友把她拉上來時,她的手被劃得鮮血直流,仍堅持巡診完最後一個哨點。

醫學研究表明,人類在海拔4500米的高原,即便躺著,心髒負荷也相當於內地負重20公斤行走。這樣的環境,會不斷侵蝕人的器官機能,加速身體的衰老。而那曲35歲女性的身體機能,相當於內地的45歲。

那曲軍分區組建以來,先後有57名女軍人服役,工作超過10年的僅有7位。彭燕軍校畢業上崗時,還有段紹慧、鄭金玉兩位大姐堅守那曲。她們情同姐妹,人稱那曲“三朵雪蓮”。2002年1月和2004年8月,段紹慧和鄭金玉因患高原疾病先後去世,她們生命的長度都不到37歲。當初的“三朵雪蓮”,只剩彭燕一朵。鄭金玉去世幾天后,一位領導代表組織找彭燕談話:“西藏低海拔地區的駐軍醫院隨你選,調回內地也行。”彭燕搖頭。領導補充道:“可以把你同在門診部工作的丈夫一起調走!”她仍然搖頭。

彭燕有很多理由調走:作為獨生女,體弱多病的父母在四川老家需要她照顧。作為母親,她欠女兒太多母愛。那年她回家探親,3歲多的女兒聽說媽媽來了,跑進房間一把抓起電話——女兒只在電話裡聽過媽媽的聲音,以為媽媽在電話裡。

但是,她堅定地留下來了,先後14次放棄調走的機會。她說,自己從小在西藏長大,適應高原環境,不會出現兩位大姐那樣的情況。可實際上,前段時間體檢,她的肺部發現一塊圓形陰影。不害怕嗎?為什麽這麽執著?面對我不解的目光,她坦然回答:“害怕?誰不害怕!當我巡診差點摔下山崖時,當我看到身邊戰友病逝時,也後悔過,動搖過,甚至產生過退卻的念頭。可我一次次提醒自己,邊防需要我,那曲需要我,我不能當逃兵,更不能違背初心!”“我可能不會一直呆在那曲,等我的身體不適應了,那曲不再需要我了,就回去孝敬父母、照顧女兒。”

28日奉獻之火與青春之光

再多苦累也抵不過那曲官兵聖潔的心靈

那曲除了有“不知道”、樹、水、女人,還有低壓、低氧、極寒、乾燥、大風、強紫外線等等。

這裡含氧量僅為海平面的50%。軍分區下屬的安多、申扎、尼瑪、雙湖等人武部,駐地海拔接近5000米,這樣的高度,已經逼近人類生存極限。因為長期缺氧,官兵們的嘴唇都是烏紫色。強烈的紫外線,將官兵的皮膚灼傷得黑紫蒼老。軍分區副參謀長楊豹已在那曲呆了20余年,40歲的人看上去有50多歲。一年休假回家,原想給家人驚喜的他推開門,不想5歲的女兒竟脫口喊出一聲“爺爺”。

由於長期缺乏必需的微量元素和維生素,許多官兵20歲出頭就患上高原病,牙齒松動、指甲變軟、頭髮脫落、嘴唇脫皮,幾乎是那曲官兵共同的肖像特徵。

被祖國需要是一種幸福,為人民奉獻是一種榮光。在極度艱苦的環境中,官兵們在陽光棚裡種花木,在石頭上刻誓言,在水泥樹上築鳥巢,在大風中奔跑,在雪地中拉練。一雙雙堅如磐石的眼睛,面對艱苦透射出泰然處之的堅忍和達觀,著實令人感動。偵察勤務連一名戰士查出高原性心髒病,當家人要求他退伍時,他卻說:“在生命禁區工作的人誰身上沒個毛病?許多戰友病情比我嚴重都在堅守,我不能當逃兵。”老兵常說盼著離開這苦地方,可真到走的時候卻哭得一塌糊塗。三連連長自豪地說,連隊的圖書、體育器材,大多是退伍老兵寄來的。咱那曲的軍人,無論走到哪裡,心都會被這塊土地牢牢牽著。

原以為氧氣和水是生活中一刻也不可或缺的必需品,可走進那曲才知,物質的東西其實沒那麽重要,唯有“不懼艱險、勇於奮鬥,以苦為樂、甘願奉獻”的精神,才是這群人堅守高原、耐住孤寂、忍受缺氧、承受低壓、直面烈日不可替代的必需品,這才是那曲官兵獨有的寶貴財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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