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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座城,我們曾漫遊其中,如此愛戀,如此寒冷

從《伊斯坦布爾:一座城市的記憶》到帕慕克最新的小說《紅發女人》,你會感受到文學與城市之間可能發生的最為豐富、最為深刻的關聯。

一座城市的記憶

美景之美,在其憂傷。

——阿麥特 · 拉西姆

黑白影像:伊斯坦布爾的“呼愁”

文|帕慕克

在《伊斯坦布爾:一座城市的記憶》這本書中,我主要使用了一些為記錄和紀念而拍攝的紀實照片,把20世紀,特別是前七十五年間,城市給予的“呼愁”,更好地、顯而易見地展示出來。

“呼愁”,土耳其語“憂傷”。

“呼愁”不是某個孤獨之人的憂傷,而是數百萬人共有的陰暗情緒。

感受這種“呼愁”等於觀看一幕幕景象,喚起回憶,城市本身在回憶中成為“呼愁”的寫照、“呼愁”的本質——

太陽早早下山的傍晚,走在後街街燈下提著塑膠袋回家的父親們;隆冬停泊在廢棄渡口的博斯普魯斯老渡船,船上的船員擦洗甲板,一隻手提水桶,一隻眼看著遠處的黑白電視;手裡提著塑料購物袋站在偏遠車站等著永遠不來的汽車時不與任何人交談的蒙面婦女;擠滿失業者的茶館;冬夜趕搭渡輪的人群……

一本影像書籍能夠企及的最高境界,就是透過普通的物體、街道和瞬間,重新發掘我們經歷的人生。我們經歷、目睹、感受的一切,如同我們的記憶,終有一天將被遺忘。甚至就如我們身邊那些長者所言,有一天,我們皆會逝去,留下的“唯有這些照片”。

把我和老照片聯繫起來的更微妙的樂趣則是,重溫一些情感的需求,感覺自己有那麽一瞬間仿佛還生活在那段時光裡的需求。我會想起,“是的,那個時候,在世界之外、邊緣上,我們的人生微不足道。”

我天真地相信,

這些照片和圖片傳遞給讀者的情感,

接近於1950—1975年間伊斯坦布爾的

大街小巷傳遞給我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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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冬之晨,當陽光忽然照耀博斯普魯斯海,微微的水霧從海面升起時,你幾乎觸摸得到深沉的“呼愁”,幾乎看得見它像一層薄膜覆蓋著居民與景觀。

觀看黑白影像的城市,即透過晦暗的歷史觀看它:古色古香的外貌,對全世界來說不再重要。即使最偉大的奧斯曼建築也帶有某種簡單的樸素,認命的態度滋養了伊斯坦布爾的內視靈魂。

那些原木宅邸以及位於後街較為簡樸的小木房,處於一種斷垣殘壁的迷人狀態;由於貧困且無人照料,這些房子從不上漆,歲月、塵土和潮氣的結合使木頭顏色漸漸變深,賦予它那種特殊的顏色,獨特的質地。

擠滿乘客的公共汽車;在任何一個西方城市早成古董的1950年代雪佛蘭、在此地成為共乘計程車的“多姆”,喘著氣爬上城裡的窄巷和髒街。

在我們頭頂上方的橋面上和城市的主要大街,時間是1972年3月某日中午,但是在底下的這個世界,我們卻屬於一個更古老、更寬廣、更沉重的時代。在我看來,走下階梯,搭上偶然發現的渡輪,我似乎走回三十年前,當時的伊斯坦布爾與世界更隔絕,也更貧困,與它的憂傷幾乎更調和。

幾年來有這麽多車子衝入博斯普魯斯,結局卻始終相同:車上的人被“派”往海底深處,一去不複返。這些事故把全城居民連在一起,使整個城市像個大村落。這些災難終止了日常生活的規則,且最後總是饒過“我們這等人”,因此我私底下(儘管心懷內疚)喜歡這些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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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鵝卵石路上的車子之間玩球的孩子們;孩子們讀起奧斯曼帝國豐功偉業的歷史課本,以及這些孩子在家裡挨的打。

醉漢、街頭小販、雜貨商、雜耍藝人,在同一個地方賣了四十年明信片的男子;一名男子似乎無視人群和古跡,以真正的伊斯坦布爾人姿態,與馱著貨物的驢子緩緩並列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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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會名流的婚禮,其目的不在於炫耀,而是讓有錢人聚在一起,暫時無需憂懼好事貪婪的政府,即使只有一個晚上。我小時候參加這類婚禮和派對時,儘管惶惑不安,但同這些貴人在一起使我感到快樂。當母親用一整天時間穿衣打扮,踏出家門前往派對的時候,我也從她的眼神看出這種快樂。

每逢假日清真寺的尖塔之間以燈光拚出的神聖訊息,燈泡燒壞之處缺了字母。我喜歡由秋入冬的傍晚時分,仿佛夜將我們的生活、我們的街道、屬於我們的每一件東西罩在一大片黑暗中,仿佛我們一旦平平安安回到家,待在臥室裡,躺在床上,便能回去做我們失落的繁華夢,我們的昔日傳奇夢。

這些黑白城市裡的穿著打扮,仿佛在說:

這是為一個衰落一百五十年的城市哀悼的方式。

文稿整理|靜宜、不二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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