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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子燕青“浪”在何處

梁山眾頭領的綽號,有幾個有些難解,包括燕青被稱“浪子”。

在漢語裡,“浪”是多義詞。用以形容人的人品性格時,它指的是“放縱無拘束”。在不同方言裡,其褒貶色彩有很大不同。比如在河北、山東一帶,若說一位女性“浪”,那是指其行為不檢點,特別是性方面放浪,舉止輕浮,還有“發情”的意思;而在東北,則是指其漂亮活潑。現代漢語有“浪子回頭金不換”之說,其中“浪子”一詞特指“遊蕩不務正業的青年人”,帶有貶義。

讀過《水滸》的讀者不禁奇怪:這燕小乙為人正派,有操守有原則,何以被稱為“浪子”呢?

其實,這裡的“浪”,其含義類似於“風流”,而“風流”本就有褒貶二義。說燕青“風流”,是指他熟悉風月、多才多藝;而說他“浪”,則意味著他為人處世瀟灑通達,不拘小節,又特別好玩。

燕青大概是梁山上長得最英俊漂亮的第一帥哥。按書中所寫,與燕青同為神射手的花榮也屬帥哥,但其對人的視覺衝擊力當在燕青之下。一出場,作者描繪燕青形象的《沁園春》詞,稱其“唇若塗朱,睛如點漆,面似堆瓊”,就是說嘴唇特別紅、眼珠特別黑、臉盤特別白。倘單有這些,就活脫脫一個賈寶玉,甚至令人聯想到“偽娘”;但燕青不乏男性陽剛之氣,他的漂亮是“出人英武”,而非柔美。他的紋身一再博得驚歎。一百單八將中紋身的不只他一個,但“若賽錦體,由你是誰,都輸與他”,因為他皮膚白,那“一身遍體花繡,卻似玉亭柱上鋪著軟翠”。小可看電視上的NBA籃球比賽,看到羅德曼、詹姆士等人的紋身,不知怎地,隻覺其渾身似乎髒兮兮洗不乾淨。我想燕青的刺繡不會給人這種印象。

燕青多才多藝,是個文藝青年。他擅長吹簫、撥阮等民樂演奏,尤長於歌唱。他的歌唱打動過見多識廣的李師師和宋徽宗,估計水準高於山寨另一歌唱家樂和。他還擅長賦詩填詞。別看吳用是教書育人出身,他只能替盧俊義寫小兒科的藏頭詩。山上擅寫詩詞的,除了宋大哥,就是小乙哥。若說宋江是“豪放派”,燕青就算“婉約派”:他在道君皇帝面前吟唱《漁家傲》及《減字木蘭花》,以思婦怨女喻草莽忠烈,直唱得“天子失驚”。

燕青精通各種雅趣。除了吹彈唱舞,還會拆白道字、頂真續麻。倘出席大觀園聚會,定能獲林妹妹及寶哥哥青睞。

燕青更熟習市井俗藝。參加各種遊戲、各種比賽,他都能得獎:“若賽錦標社,那裡利物,管取都是他的”。他“說的諸路鄉談,省的諸行百藝的市語”,就是熟悉各地風土人情、會說各種方言俚語。他扮什麽像什麽:去泰安打擂時他扮作貨郎,宋江讓他唱起山東貨郎轉調歌試試,他“一手拈串鼓,一手打板,唱出貨郎太平歌,與山東人不差分毫來去”,引得眾好漢大笑。按書裡所寫,他其實是說相聲的材料,侯寶林先生見了肯定搶著收他當徒弟。他能逗哏,也會捧哏。例如與宋江、柴進一起初見李師師時,李師師“說些街市俊俏的話”(最新娛樂八卦新聞),雖然“皆是柴進回答”,但“燕青立在邊頭和哄取笑”。這就相當於捧哏。此時宋大哥搭不上茬,自覺out,有些自慚形穢。因此,到喝酒時,老宋好容易找到表現機會,卻不覺“揎拳裸袖,點點指指,把出梁山泊手段來”,反更露了怯。

燕青“擅說各路鄉談”的技藝不光娛樂眾人,還很實用,在他化裝混進東京城門時,就派上用場,蒙住了把門軍漢。

武功方面,燕青射術不亞於小李廣花榮,而相撲技藝更使他揚名:智撲任原威名震山東,抱摔高俅轟動聚義廳。在冷兵器時代,小乙哥的相撲技藝非常適合肉搏實戰,“天殺星”李逵都因此而懼他三分。可以說遠距離、近距離作戰燕青都不吃虧。

燕青足智多謀,隨機應變能力出眾。吳用騙盧俊義的伎倆他一眼看穿,可惜主人不聽他勸。他代表梁山到東京、泰安“出差”,其言辭舉止均恰如其分。作者說“他雖是三十六星之末,卻機巧心靈,多見廣識,了身達命,都強似那三十五個”。另外七十二“地煞”當然更不在話下。列位看官,這可能是施耐庵先生在書中唯一一次將某位好漢與其余諸位比較。這評價端的是高啊!

燕青不僅有小聰明,更有大智慧——作者所說那“了身達命”,正是其大智慧的表現。這在全書最後顯示出來:當宋江、盧俊義樂得做官高就、衣錦還鄉時,燕青卻看破紅塵,毅然功成身退、隱跡江湖。他以漢初名將功臣的教訓提醒盧俊義,可惜盧員外再次忽略了小乙忠言。

但,我們不能因此就判定這燕小乙是個清高、低調的“知識分子”。書中謂之“浪子”,換做現在的話,其實就是說他是個不願受拘束的好玩的“頑主”。

作為“頑主”,燕青善於給自己的特長尋求表現機會。他毛遂自薦去泰安打擂,既是為去玩兒,更是“圖一聲喝采”,使自己揚名。

大家可能還記得,梁山上還有一位擅長相撲之人,就是沒面目焦挺。這老焦曾路遇黑旋風李逵,兩人因口角而動手,老焦將李逵直摔得沒脾氣。焦挺的相撲比燕青更有來歷、更有功底:他家是“祖傳三代相撲為生”,那可是專業選手啊!可焦家過於保守死孫,其技藝“父子相傳,不教徒弟”,不懂得借此創品牌、擴大社會影響,故而弄得焦挺“最無面目,到處投人不著”,就是沒臉面,拉不到關係、找不到工作,最後竟以“沒面目”(沒面子)出了名。到泰安打任原、聚義廳摔高俅,這活如果換做老焦乾,效果也不會差。可是,一者他不似燕青那樣有位上級領導替他說話,二者他自己的性格也使他不像燕青那樣敢出風頭、勇於毛遂自薦。所以,排座次時焦挺隻排了個第九十八。

征方臘成功後燕青不願做官,既因預感到危險,也與其“浪子”性格有關:他知道,做官就要受拘束,就不能隨心所欲去“浪”了。就多才多藝而言,做官前的高俅與燕青不乏類似之處,可身居高位後的高俅,其原有“技藝”不都已成“記憶”了麽?

燕青在大名府時受主人寵信,有機會學習各種技藝,隨意到外面浪玩;上梁山後,他如魚得水,玩得更加自由。此前他不了解宋江等人,以為都是“歹人”,過著地主養子般悠閑生活的他當然沒有上山落草欲望;落草後,他發現山大王生涯自有其普通市民生活不可取代的樂趣:在這裡,他可以超越日常道德規範,更盡情地“浪”。

宋江主張招安時,他又不像李逵、魯智深那樣反對,而是積極出面促成。他是使招安獲得成功的關鍵人物之一。他認識到,去京城“跑招安”(如同今之“跑項目”、“跑點”),可使自己有更多見世面機會,可使自己各種才能技藝有在最高層面前展示的機會,何樂而不為!

另一方面,燕青畢竟不同於普通市井“頑主”,不同於那些放蕩無度、隻知吃喝嫖賭的普通“浪子”。他能融入梁山大集體並較受重視,不只因其“上面有人”(盧俊義),也不只因其技藝與武功有高於他人之處,還因他胸懷大志,重義氣、有操守。

在面對李師師的性誘惑乃至動手動腳性騷擾時,燕青的精神境界與道德底線得以展示無遺!

燕青絕不是李逵那種對異性持病態厭惡態度的人,他一出場作者就說他“風月叢中第一名”。雖然限於作品主題,作品不曾對其風流韻事正面表現,但從他出入勾欄瓦肆、遊逛遊樂場所駕輕就熟來看,從他“浪子”綽號推斷,他並非禁欲主義者。第八十一回,作者寫到李師師撩撥他時說:

燕青是個百般伶俐的人,如何不省得?他卻是好漢胸襟,怕誤了哥哥大事,那裡敢來承惹?

可見,若非肩負“哥哥大事”,他可能也會心動。他與李師師互相欣賞對方才藝,李師師最後把持不住,讓他寬衣,說要看他身上花繡,借機“把尖尖玉手,便摸他身上”,嚇得燕青慌忙穿了衣裳。緊急時刻,他心生一計:以拜李師師為姐姐的辦法,“拜住那婦人一點邪心”。這幾乎有點像黨的地下工作者余則成之定力了。

寫到此,作者再次破格讚歎:

若是第二個,在酒色之中,也把大事壞了。因此上單顯燕青心如鐵石,端的是好男子!

倒是今天的電視劇編導替小乙哥錯過如此豔遇可惜,安排了燕青最終又去尋李師師成其好事的結局。但那已非施耐庵之燕青,而是今日“知識分子”們的燕青了。

不可把燕青捧得過高。比如在見義勇為的俠義精神方面,他就比較一般化。雖然他對老主人盧俊義忠心耿耿,對梁山哥們兒也夠義氣,但他在外面既不像李逵那樣無故惹事,也不會似魯達那樣多管閑事。他打“擎天柱”任原並非為民除害,幫李逵鏟除王江、董海也只是奉命搭把手。在不誤大事、不傷義氣的前提下,他隻圖自己玩得痛快。

如此看來,以“浪子”指稱燕青是再合適不過了。只是,他是唯一不必“回頭”的“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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