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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蝶書生:山有木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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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蝶書生,現居湖北荊門。著有網絡長篇小說《弄色書窗》(又名《一夜桃花》)、《半床斜月》、《消逝的村莊》,其它小說、散文及雜文、詩等一百餘篇,散見傳統媒體及網絡文學平台。曾擔任某文學網站雜文、散文、小說組編輯。自我定位:深山小樵夫,在無滋無味的世界裡,有滋有味的生活。

作品欣賞

山有木兮

此木為柴山山出,因火成煙夕夕多。在村醫館六月雪裡,多半時候,坐在簷階前卷著半截褲腿抽水煙壺的郎中,看著禾場邊那一圈楮樹、青楓圍成的場沿,吟著這不知出於何時何處何人的兩句對聯。

在郎中眼裡,這些樹,似乎只是灶柴。但在我,卻聽出別樣的意味:群山暮靄,倦鳥高飛,天際隱約的霞色塗抹在黛色的峰巒,山腳人家,朦朧燈火裡,風中何處飄來人家的晚炊?

群巒蟄伏的暮色裡,耳際幽林搖曳,山風如潮,蟲鳴四野,牧鈴稀落,孤獨而匆匆的腳步,那時從遠處茂密幽闃的林木裡,從橡子樹、老楸樹,從刺香藤、黑果灌叢,從苗竹林、大葉泡桐樹底走出,衣襟沾著野草,頭上飄著樹葉,背簍裡裝滿野菜,仿佛那莽野深處原是一片集市,那樹林是琳琅商鋪的街區,那浮在空氣裡的蟲鳴、暮歸的老牛、匆匆的人正從打烊的集市回家。

岩畔的柳林、山邊的青楓、滿坡的橡子樹……它們似久違的故人,正從山那邊的小路上,帶著歲月的滄桑,帶著山風的呼嘯,帶著彳亍搖曳的影子走來……

坎坎伐檀兮

很早以前,我便確信,村裡的黃檀木絕對是樹林裡的硬骨頭。

一群人手握斧鋸,鶉衣草履揮汗如雨,彎腰駝背扛著沉重的檀木,在山路上艱難跋涉。這是《詩經》裡伐檀人的形象。

一直在想這個問題,諳熟山上一草一木如我者,為何頭一個浮現記憶中的是黃檀樹?這或許源於很久前某種意念中的暗示嗎?

那個黃昏的風裡,夕陽暮色似隔河對壘的兩軍,在屋脊旁、草垛邊,在每一寸分界線上做著最後較量,那步步緊逼的黑影仿佛從身後撒下的一面巨大漁網,夕陽浮遊在對過的山腰,向後潰退。

暮色漸濃,覓食的雞也準備回籠。屋裡還冷冷清清,父親和母親還沒回家,一個人站在禾場邊向著遠處的山路眺望,期待著那路口突然就出現母親的身影。

鄰家告訴我,你去找找看,路過壇子山時似乎聽見山上還有砍柴的聲音。

村裡的壇子山很遠,山上多黃檀,砍柴是不用去那麽遠的地方的,所以,去壇子山只有一個目的,就是找一棵黃檀。

若乾年後,我查閱關於“檀”的釋例,無一例外,均指明檀適用於製家具、樂器,其貴重者尤以紫檀著。

但黃檀在村人眼裡似乎並不堪用,枝乾屈曲多節,難就繩墨,亦不中規,而且這黃檀也似乎很難長成大樹,山上尋常所見的,不過杯碗粗,再大,便難覓了。就這一點說,不堪為椽梁,不可作櫥櫃,甚至就尋常椅凳,也就用不上。

而偏偏,村人眼裡不堪其用的黃檀,不止無用,且生就一副強骨頭!木質奇硬無比,黃檀木的硬幾乎讓所有領教過的人再不敢輕易嘗試。那鐵齒鋼牙的斧鋸,面對鐵骨錚錚的黃檀木,起初殺伐猙獰,第一個回合的較量之後,檀木表皮隻出現幾道淺痕,而斧鋸的下場則不然了,鋸齒彎折斷裂,斧刃卷曲崩口,面對寸步不讓的黃檀木,那一慣凌駕草木之上的鋒刃,此刻不禁膽怯,簡直就要退避三舍。

我家堂屋牆角那把被檀木崩缺一個大牙口的斧子,猶在牆角驚魂未定黯然神傷,而那把被斜插在後廚外牆縫的單把手鋸,在與黃檀木的正面交鋒中,被反噬得遍體鱗傷,退敗牆隅。

在黃檀木這裡,幾乎就“莽將二十一史掀翻”,五行裡金木水火土的天序在黃檀這裡被顛覆塵埃,金克木這一自然法則遇到強硬阻擊!《莊子》中那位揮斤斫堊而運斤成風的用斧高手,在黃檀面前恐亦只能望木興歎。

村裡木匠曾嘗試將黃檀炙彎成藤椅扶手,斧鋸喧囂之下,檀木怒發衝冠誓死抗爭,決不肯俯首任匠人奴役擺布,木匠眼睜睜看著如此桀驁不馴的檀木,氣急敗壞下將檀木鋸斷以泄心頭之恨。嘴裡丟下一句“賤骨頭”!

黃檀木終寧折不彎決不俯首,如此看來,那荀子筆下的“輮以為輪,其曲中規”,在黃檀木這裡被徹底顛覆。

為何檀條不用黃檀呢?村裡老泥瓦匠直搖頭,那東西死沉,而且也不夠粗大,不中用。

圓不當輮以為器,方不可架梁作宇,與斧鋸爭強,同奴役抗爭,不入匠者法眼,即便當作灶間燒柴,村人也覺其沉重不便搬運。黃檀木似乎應了曹雪芹筆下的“於國於家無望,天下無能第一,古今不肖無雙”的判語,成為“教亦不善”的“下品之人”。

村人器用裡的斧鋸之柄、瓢杓之把、鍬鎬之握,松、櫟、楓、柏甚至黑果木都難稱其用,為松則斷、為櫟則皸、為黑果木則折,“教亦不善的”黃檀木於是擔負起這種小差使。作斧鋸的搖桿,做瓢杓鍬鎬的握把,黃檀木屈身為生活中的小角色,在偏僻角落裡默默無聞。除此外,即便做灶間燒柴,村人亦嫌笨重麻煩,甚至做一棵籬笆樁,也覺得砍鋸傷神,棄黃檀木不用。

有天,村裡要搭建一個大型露天挑台翻曬穀物、儲存草料,考慮到日曬雨淋,松、櫟、楓、柏這些尋常木材卻極易朽壞,安全隱患大。用什麽材料呢?有人就想起黃檀木。

黃檀木?這東西……,村裡木匠咕噥著,但終於無從可想。

歷數年風霜雨雪,挑台架上的松櫟材,中間換了幾茬,但直到桃台折除,黃檀木仍完好無損。這種讓黃檀木出人頭地的差使卻絕無僅有,桀驁不馴的黃檀木複歸寂寥,無人想起。

山上與一棵黃檀木不期而遇,那走著的人嘴裡“哦”一聲,似乎想起什麽,便又匆匆走過。

人在萬物面前慣於以凌駕者的姿態蹂躪弱者,然一旦被蹂躪者不肯屈從自己的意志,便冠以諸如“賤骨頭”棄之。他們以自己的標準取捨著萬物,但他們怎麽知道?偏偏世間就有倔強的黃檀,冒“賤骨頭”之名誓死不屈。

有天,村裡木匠告訴我,斧鋸不克的黃檀,卻怕生蟲,這種蟲很隱蔽,藏在黃檀木身體裡,將檀木啃噬得千瘡百孔……

我愣住了,一身傲骨的黃檀,無法防備那無處不在的悠悠之口,最終倒在蟲這種陰險小人手裡。

鬱鬱澗底松

腳下蓬松綿軟,垂頭看時,正走在那一地厚厚松針葉上。

空氣中浮來山間草葉濕泥的味道,在那一片松林深處,仰頭向著樹梢更深處天空的方向,耳際裡萬壑松風像奔湧的潮水,被幽謐的樹冠阻隔在似乎遙遠的樹梢那端。

那呼嘯疾馳過的潮聲,剩下最後的尾巴,像花針上零落的線頭,在空氣中輕墜。

樹隙滲落的陽光裡,風的尾巴似暄暖的指尖滑過脖頸,那是貼著耳根呵氣的唇,禁不住悄悄微閉上眼睛……

小村昔年多松。說不上松樹的種類,紅松還是白皮松?馬尾松還是樟子松?這些沒人細究,松樹就是鬆樹。山存在了多少年,這些松樹就延續了多少年。

松樹為小村提供了幾乎基本生活器物的一半,桌椅板凳,松木的;門窗椽檁,松木的;松木的櫃子松木的風車松木的板車架子……目之所及身之所倚,舉手投足間,人與松樹寸步間形影不離,這種形影不離讓彼此在對方眼裡成為尋常。

禾場的烏桕樹下,中午喝了兩杯苞谷酒的鋸匠師傅酡紅著臉,向手心吐口唾沫,走向那根擱放在馬叉上的松木。

松木已削去松皮,彈好的墨線層層疊疊,繁密齊整,站在松木兩邊的師傅,抬起丈長大鋸,鋸片顫悠著在樹影裡閃光,鋸口沿墨線切入,雪白的鋸末夾雜著焦黃碎屑從鋸齒裡拋灑出來,空氣中彌散著一陣緊一陣的松脂芳香。

擺放一邊的松木板漸漸摞高,拉鋸師傅頭上脖子上汗水成股淌落,索性就脫去衫子赤膊上陣,一張大鋸在師傅們手中你來我往,感覺不是在鋸松木,是在拉一張碩大的二胡琴,松木為弦,鋸片為弓,遠野山風和鳴,雞犬之聲相聞,禾場裡正上演著一幕鄉野二胡協奏曲。

村人鋸松木板並非因為立時要派上用途。松木板、松木條是為著可能的用途而預先準備,修葺房梁,拆換擱樓,或是要做一張椅子打一面櫃子,材料現成,只等木匠師傅上門,實在方便。小村無論誰家,後院側屋都擺放著一摞松木板或是一堆松木檀條,松木在村人眼裡,就像翁子裡的米面和灶間的油鹽,尋常必不可少。

對松樹的依賴延續到一日三餐,灶間的松樹劈柴、柴堆邊引火用的松針葉、再粗一點的松樹枝,若哪家少了這幾樣,估計那一頓飯會很難做下地。

廚間的松針葉沒有了?懶得去山上扒松針葉了,乾脆用松油代替引火柴吧!可是鬆油似乎也不多了。

沿山路走著,眼睛細心留意路兩旁的樹叢,不遠處就發現一個粗大松樹樁,看年頭,應是老樁了。斧子試著割開表層,一陣濃鬱的芬香撲面。取一塊劈下的油脂,迎向陽光,松脂似輕輕漾動的脂膏玉髓,金黃油亮。看著看著,這手中的松脂在那人眼裡,像極了那火塘屋裡懸著的不捨得吃的熏肉。

並非所有松樹樁都能采到上好松油,油脂飽滿的松樹樁可遇不可求。很多時候,只能退而求其次,松油疙瘩或是枯松樹心,雖不比油脂飽滿的松樹樁,但也是不錯的選擇。

尋常的松樹,成就了小村的衣食住行。在小村人眼裡,松樹不過是一棵樹,劈柴燒火椽梁戶牖桌椅板凳……尋常的松樹,在人們的司空見慣和習以為常中被熟視無睹。在村人的認知裡,松樹其實是村莊一種無比質樸而貼切真實的生活方式與態度。

握著斧鋸,背著裝滿松針葉或是鬆脂油的背簍,走在山坳子那片松林間,仰首松樹巨大枝冠,遠天浮雲,萬壑風動,林間樹,樹下人,彼此靜寂,彼此自在。

松下問童子,言師采藥去。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感覺自己就是那個稚嫩天真的童子,無憂無慮,坐在那棵巨大松樹下,看遠山,看浮雲,看落日……

沒有人去了解過一棵松樹真正的內心,沒有人知道,在松樹的心裡,許多時候,卻是埋藏著不知為人的故事。

那條通往北山村河的松林小徑裡,或許從此留下她和他曾經的繁華往事:一個扎著烏梢辮的女子,松風輕輕吹起發絲衫襟,靜靜的追隨著一個男人的背影,那時漫天松針正隨風紛墜……

很多年後,那明月夜裡,那短松岡下,會不會有一個沉浸往事中惆悵徘徊的影子?坐在松下的黃昏,是容易想起往事的。

待那一場雨後,待每一根松針上的每一滴濕潤帶著璀璨葳蕤,太陽透過樹隙的耀眼光芒,籠罩頭頂如醍醐灌頂,突然就想啊,在這莽蒼峰巒間,在這青松之下,原來我們只是這眾生界裡的一粒塵埃,是這眾生劇情中的一個渺小配角,我們路過的每一棵松樹,正如腳下走過每一寸光陰,正化作往事的潮水,將我們追逐到生命的遠方。

鬱鬱澗底松,離離山上苗,以彼徑寸莖,蔭此百尺條……每一次從一棵松樹邊走過,總感覺那掙扎生長在萬木叢中的松樹,像一個發呆的人,心裡裝著無限惆悵。

很久以後我無比確信,長在小村山崖間的一棵松,其實是懷著遠大抱負的,只不過,只不過它被一代又一代光陰遺忘在深山……

很多年了,一直就想重回山裡,在一個雨後的天,獨自沉浸在一棵松樹的氛圍下,什麽也不說,什麽也不做,只是,看遠山,看浮雲,看落日……

鸞鳳兮歸來

去過很多地方,到過很多大山,見過很多種樹,但我老屋的梧桐卻是我所見過的,唯一如此清麗脫俗的樹。樹乾筆直青綠,長身玉立獨秀於林,若高高擎起的碧油傘,遮蔽滿天散亂雲絮。那繁密茂盛的枝頂,仿佛高舉著的蓬勃燃燒綠色火把,碧焰燒天,天於是藍了,風於是清了。

小村的梧桐有兩種,一為油桐,一為青桐。

每想油桐,忽有煙雨迷蒙之幻。對油桐的記憶,源於一把油布傘。門角那把傘面斑駁的油布傘,每次張開傘走進村巷,身後的風中便彌漫著濃烈的桐油味道。傘的每一個環節,傘柄、內撐、傘布都漆著一層透亮桐油。雨中舉著傘的人,有時感覺那手裡舉著的不是一把傘,而是擎著一棵碧油翠綠的梧桐,人靜靜地走,風妖饒地吹,天雨落滿那梧葉的傘蓋……

後來知道,除卻傘,桐油在人們的日常生活中扮演著不可或缺的角色。家裡新箍的木盆、新製作的八仙桌、椅櫃板凳,一樣少不了桐油,木盆漆上桐油防漏,椅櫃板凳漆上桐油勾緊邊縫。事實上屋裡所有器物,漆桐油不只勾縫而且看起來光潔平整結實耐用。

碗破了?大銅釘補上,再用桐油勾縫,不滲不漏,隻管用著;米升子破了?用桐油補上,再漆一層桐油,完好無損;甚至那面蔑篩破了,用蔑扎緊,也漆一層桐油……從前的村屋裡,永遠彌漫著散不去的桐油味,而村莊也似乎漂浮著一種桐油情結。

在村醫館謝郎中和父親的閑聊裡,那不知出於何時何人的一句對聯,讓梧桐子的形象如此脫俗成趣:童子打桐子,桐子打童子,桐子落,童子樂!下聯是什麽不重要了。僅這一半聯子足矣!那梧桐下的曾經時光,是帶著碧綠翡翠顏色的,是帶著山風與青葉的味道的。

春來花發,至夏滿樹青果碧綠動人,但是不能吃的。秋節桐果成熟,便是采收時候了。背著竹簍上山,偶然碰到,采摘收存,回家剝出桐子。如果運氣好,那一季的桐子錢足夠一家人月余的油鹽醬醋敷用了。

每想起梧桐,腦海裡總會浮現這樣一幅情景:布衣少年背著竹簍,手裡舉著青竹竿,仰著脖子費力夠著高高梧桐枝隙裡的桐子,一個桐子正從竹竿上落下,那時天空中細雨忽來……

恍然間明白,那個梧桐下的少年,豈非正是當年的我?

有關油桐的認知裡,似乎除了桐油,更無他用了。

但青桐比之油桐,似乎對村人來說,更是百無一用。為器物,卻比不得松柏之質;為獲利,不如油桐子可以賣錢。甚至不屑於做燒柴,誰願意山上單單為找一顆青桐去做燒柴?

但《莊子·秋水》載:南方有鳥,其名為鵷雛,子知之乎?夫鵷雛,發於南海而飛於北海,非梧桐不止……

我家後園有青桐,無數次徘徊樹底,無數次作夢中浮想:金風細細。葉葉梧桐墜。綠酒初嘗人易醉。一枕小窗濃睡。

我知道,在青桐骨子裡,天生帶著孤傲與冷豔,決不肯苟且與人。

《後漢書·蔡邕傳》:“吳人有燒桐以爨者,邕聞火烈之聲。知其良木,因請而裁為琴,果有美音,而其尾猶焦,故時人名曰焦尾琴焉。”在蔡邕精雕細刻下,這塊桐木成就了這張舉世無雙的“焦尾琴”,音色絕倫,世所無儔。

蔡邕既歿,焦尾無蹤。想來那歷盡世間磨難的“焦尾”,最終罹患淪落之命運。但可以想見,縱如此,那品性孤傲的“焦尾”仍疾風甚雨不彈,塵市不彈,對俗子不彈,不坐不彈,不衣冠不彈。

至今想來,那“焦尾”琴,或許便是青桐寧為玉碎的真實寫照。青桐豈止成就了“焦尾”?那“繞梁”之琴不也是青桐的悠揚之音?時人謂“繞梁”為誤國之音而毀之,人的欲望貪念之本性,最後竟歸罪為一把無辜的桐木琴,悲夫!

即便古琴家伯牙的“號鍾”,雖早已消逝在歲月茫茫之長河!予作竊想,其材質非青桐又誰可堪?

遙想當年,司馬相如“綠綺”下一曲《鳳求凰》,文君從此義無反顧隨相如浪跡江湖沽酒當壚。那青桐為質的“綠綺”成就一曲千年佳話。每思之,每歎之:我所思兮在太山。欲往從之梁父艱,側身東望涕沾翰。美人贈我金錯刀,何以報之英瓊瑤……

那琴音豈非正是梧桐之心聲?是梧桐在光陰中的輕吟淺唱!獨坐幽篁裡,彈琴複長嘯。梧桐琴聲帶著歲月的回響,穿透古今的余韻,吟盡世間的傷愁。

本期點評:盧靜

原來蟲鳴、暮牛與匆匆村人,是從莽野深處,一片打烊的集市歸來。

我踏上一地松針前,得準備好先和作者一樣,懷著對萬物靈性的熾熱感知,對山木百草,這些吾鄉故人一如既往的深情,步入幽遠山野,與破曉時的葉綠素促膝私語,更仰面山風,澡雪精神,完成一次心靈的滌蕩。

作者托物寓意,一舒胸臆,筆觸既不黏滯於物,也不遊離物外,而是使景物與情志水乳交融,引領我從黃檀樹開始,一一結識山鄉的偉君子們。檀樹家族秉性優良,在時人眼裡卻不堪用,尤其可憎的是黃檀生就一身“強骨頭”,不能炙彎,使之曲意逢迎,斧鋸加身卻愈發寧死不屈,傲首雲天,以至被匠人一怒之下鋸斷,並辱罵為“賤骨頭”。

正是在作者層層遞進的反覆描述中,一貫凌駕於草木之上的鋒刃,形成強烈對照,斧子黯然神傷,手鋸退敗屋角,更反襯出黃檀樹不甘奴役的錚錚鐵骨!

然而,村裡要搭挑台了,往昔只能屈身做瓢杓之把等小角色的黃檀,一日終於有了用武之地,奉獻社會之所。

誰料,一晃又被世人遺忘了。跌宕的行文中,作者淡淡一句“那走著的人嘴裡‘哦’一聲……”,使人頓生無限悲涼之感。

由於前面做足了黃檀高潔品質與清遠志趣的鋪墊,尾聲裡又淡淡一轉“卻怕生蟲”,更有觸目驚心之痛。原來,堅貞不屈的黃檀,卻難以對付陰險小人的暗算。

可以看出,作者的古典文學涵養著實不淺,不時信手拈來詩文故事,行雲流水一般插入。

作者詩意流淌的語言,不時掠過幾分朦朧幽遠的氣息,在一陣倏忽卷起的山風中,將我從喧囂人間,帶入勝境。常有細微傳神之處。如寫松濤,耳際裡萬壑松風先是奔湧入蒼茫時空,又聞“那呼嘯疾馳過的潮聲,剩下最後的尾巴,像花針上零落的線頭,在空氣中輕墜。”後續更是親切可感“似暄暖的指尖滑過脖頸……”。

松濤喚醒讀者,鳳棲青桐,鳳啼清長,隱隱起伏於《山有木兮》的字裡行間。

在不影響整篇藝術風格下,個別地方,也許引用適當節製一下更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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