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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上山河:抗戰陣亡,國家賠多少?

這是陸軍一五九師九五〇團二營少校營長華偉堂,於一九三七年九月在淞滬會戰中陣亡後,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依照《陸軍平戰時撫恤暫行條例》發給家屬編號為“84021”的“恤亡給與令”。

全面抗戰爆發以前,國民政府曾於1934年10月16日頒布《陸軍平戰時撫恤暫行條例》。抗戰爆發後,隨著進入防禦及相持階段,原有條例已不適應戰時需要,國民政府於1940年9月27日修正《陸軍撫恤暫行條例》。上述條例是全面抗戰爆發後,陸軍官佐士兵傷亡撫恤的基本依據。

“傷亡給與令”:是抗戰傷亡官佐士兵其遺族,根據國民政府所頒布撫恤條例向政府領取撫恤金的憑證,撫恤金包括“一次撫恤金”(給予陣亡將士遺屬)和“年撫恤金”(給予傷者與陣亡將士遺屬)兩種。撫恤金有平時和戰時兩類標準,並根據不同傷亡人員階級,執行相應撫恤金額。

根據華偉堂少校階級所享標準規定,國民政府撫恤委員會駐粵撫恤處給予其遺族一次性恤金九百元,年恤金四百元。並於民三三年(1944年)起,年撫金照恤令所載金額再加一倍發給。

恤金接受人。父:華封祝,妻:羅翠貞,子:華澤仁,女:華微芳。

這是台灣忠烈祠華營長的牌位,牌位上標明的陣亡時間為9月1日。想必是資料記錄不詳,忠烈祠以“撫恤給予令”存根所登記資訊,以9月1日作為陣亡日期。按一五九師戰史顯示,9月11日,一五九師從蘇州到達吳福陣地。9月16日,敵久留米師團突破劉行防線,一五九師奉命增援,與敵肉搏拚殺九日,華營長於此役陣亡。 

當我在某檔案館看見這張保留完好的“給與令“”時,忖思片刻,覺得還能找到華營長的其他資料。淞滬會戰雖然陣亡將士幾十萬,銓敘廳那個弱小的撫恤科雖然不堪突忽其來的巨量工作,但粵軍精銳主力部隊的少校營長陣亡,在各種資料上,應留下相關記錄。爾後翻閱《六十六軍榮哀錄》,華營長的名諱與忠烈事,果然在冊:

陸軍一五九師九五〇團二營少校華營長偉堂,粵始興人,出身於第四軍教導隊,曾任排長連附連長,以功擢升營長,劉行之役,我軍與敵往返衝搏,華營長均身先士卒,當手刃敵寇十餘人。敵驚為神勇,經數晝夜之激戰,敵屢挫屢進,後以飛機大炮猛烈來攻,我軍陣地幾全被毀,華營傷亡甚重,烈士即於此時成仁,時年三十一歲。

六十六軍一五九師參加淞滬抗戰的詳情,留下資料不多。河源市源城區檔案局展覽館,展出了該師九四九團第二營第四連一排一班中士班長李銳光的日記碎片,可以窺見其部作戰大概歷程。

1937年8月,一五九師從茂名、廣州一路北上,坐無篷燒煤火車,過英德、韶關、湖南,到湖北武漢;又乘軍艦經南京、鎮江;下了軍艦,在丹陽火車站乘火車,經石馬灣、無錫、蘇州,到達前線上海。國軍一路所經之地,民眾壺漿簞食相迎。

以下節選《河源日報》文史工作室凌麗主任抄錄編輯李銳光三天的日記,這是一線戰士在烽煙血火中的真實記錄,由此可見一五九師戰況之激烈:

       1937年9月16日 星期四

        凌晨3時20分,軍長命全軍出動,向莊家澤推進,火速進行反攻。 敵我雙方炮聲隆隆,重炮彈在空中爆炸,火光飛濺。陣地上健兒快跑前進,  追擊肉搏。我們帶著捷克式輕機槍,利用棉花叢掃射追擊前進,急速渡過兩條小溪,滿身是泥。

       危急!前面有敵軍30多名!我班戰士急速臥倒棉畔用槍掃射,連續殺了8個敵人,尚有20多名拚命逃跑,全班兄弟急速追擊。有兄弟在搶奪敵彈藥之際,忽遇敵傷兵擲彈自殺,班上有3名兄弟受重傷,血流不止。

  上等射手湯振雄臨斷氣時,想的還是同胞與父母。他連呼幾聲:“班長,你要為四萬萬同胞報仇,我戰死甘心!”遂吐血而亡。

  我心痛如絞,對殘敵連續射了20多發子彈。率弟兄向前猛攻莊家澤,將隊伍駐扎在竹林裡。此時,天已大亮。忽有敵機7架向竹林猛炸。班上官兵用機槍猛烈向敵機狙擊,其中一架油箱被打穿,噴出黑煙及猛烈火光,撞落在田野間,濃煙忽起。另6架敵機慌忙逃走。

  這天的戰鬥艱苦非常,戰士們在竹林吃著炒米以及江蘇省老百姓的慰勞雪梨。下午6時15分,戰士在附近村子宿營,村中早已無人。在彈痕下,他們覓著一籮洋蔥頭和麵粉10余斤、臘味3斤多。

  終於有熱食吃,吃完熱面,那3斤多臘腸,班上兄弟留給了我,讓我在不得已的時候做乾糧充饑。 

  1937年9月17日,星期五

  凌晨4時,天快亮了。全軍向寶山路開辟衝鋒路,雙方飛機大炮,密集轟炸,血肉橫飛。

  全軍冒著槍林彈雨向寶山路攻擊前進,一路白刃戰,血肉相搏,衝進敵陣,日軍退至瀏河海灘,國軍收復失地30多平方公里。李銳光記載,當日,雙方死傷2萬多人,繳敵步槍1300支,機槍30挺,鋼炮5門。

  秋雨綿綿中的棉花田畔,血戰仍在進行。我第二機槍連損失慘重,全連137人戰到午後6時,只有32人生還。

  下午7時20分,戰鬥告一段落,兵士返回莊家澤宿營。

  夜裡,秋雨不絕,路途險滑,跋涉艱難,行李、彈藥、衣、槍全濕。軍人們忍著饑餓,一路看到田野、村莊和主要路線上有無數的骸骨和傷兵。遠望上海市區,紅光衝天,火焰猛烈,全市燃燒了數天,“可憐10多萬名難民,逃難到哪裡是歸宿呀?”

  

  1937年9月18日,星期六

  傍晚7時30分,全團向莊家澤推進。進兵時,遭漢奸在敵前放閃爍片指示進兵地帶,引得敵機在黑夜裡以猛烈火力進行掃射,戰士不顧一切冒著炮火衝去,硬是打進莊家澤,與敵進行白刃肉搏巷戰。

  爆炸聲猛烈,滿街火光。忽然間一陣重炮彈襲來,屋瓦全毀,濃煙滾滾,戰士們呼吸困難。苦苦地打了一夜一日,才打下莊家澤陣地。尚有敵人殘亂兵在屋樓上丟手榴彈,團裡派出士兵進行搜索,清掃戰場。

華營長所在九五〇團與李銳光班長九四九團,兩團番號相鄰,行動一致,遭遇相同,觀李而知華。在指揮層面上,華營長承受了更大的壓力與折磨。

六十六軍轄下一五九、一六〇兩師,在淞滬會戰後撤往南京休整,隨後於突圍中遭日軍重創,隻余三成兵力,調往湖南攸縣整補,不及月余赴江西參加南潯線會戰。在一年不到的時間裡,該軍兩師轉戰千里,待到一九三八年五月編印《六十六軍榮哀錄》時,全師官佐士兵換了一輪,文書系統人事更迭,資料散失。因此榮哀錄上只有官佐,沒有普通戰士。

相比較官佐,我更在意那些死國無名的普通戰士,如上等射手湯振雄等人。他們是誰,來自哪裡。陣亡殉國之後,家屬可曾拿到過撫恤…… 

戰爭是兩個國家的系統對抗,其中一環沒做好,便會影響整個系統的運行效率。全面抗戰八年期間,陷於國家的軟硬實力,撫恤制度辦理得相當低劣,為國效命的傷亡士兵,得到優撫的不過兩三成,整個制度說是弊政也不為過,造成壯丁視從軍為畏途,對兵役制度的施行衝擊很大。

六十六軍榮哀錄扉頁上薛嶽贈旗

1940年9月27日,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頒布訓令,執行新的《陸軍撫恤暫行條例》。

同年底,撫恤委員會出版撫恤法規。

以下為辦理軍事委員回辦理陸軍優撫機構的沿革與法規。

1927 年10 月。南京國民政府將撫恤事宜交由軍事委員會軍政廳恤賞科主管。

1928 年10 月, 軍政廳由軍事委員會轉隸行政院, 廳改部。同年12 月17 日, 。陸海空軍撫恤委員會組織條例頒布,但該組織最終並未成立。

1933年9 月1 日, 軍事委員會南昌行營設定剿匪軍撫恤處, 專門處理行營所轄區域內“剿匪軍”撫恤事務。南昌行營移駐武昌、重慶後,撫恤事務縮減,改編為撫恤科, 繼續辦理“剿匪”恤案。

1934年4月, 陸海空三軍人事業務進行調整, 總掌撫恤機構為軍事委員會銓敘廳。

1935 年3 月,軍政部恤賞科歸並銓敘廳,設撫恤科。

1937 年11月, 行營撫恤科也並入銓敘廳,設撫恤科專司恤政。但仍無法及時辦理激增的撫恤事宜,造成傷亡官兵優恤滯後。

1938 年8 月1 日, 軍事委員會設定撫恤委員會, 由何健出任主任委員。委員會以銓敘廳撫恤科、軍醫署核恤人員、軍需署軍需人員合並編成, 管理全國陸軍恤政。

法規方面:

1934年8月16日頒布《空軍撫恤暫行條例》。

1934年10月16日頒布《陸軍平戰時撫恤暫行條例》。

1935年1月31日頒布《海軍平戰時撫恤暫行條例》。

1940年9月27日修正《陸軍撫恤暫行條例》。

1942年4月22日修正《海軍撫恤暫行條例》。

1943年8月31日頒定《空軍撫恤條例》。

1944年3月23日頒定《陸軍撫恤條例》、《海軍撫恤條例》。

撫恤金的種類又分一次恤金和年恤金。

一次恤金:按死亡者階級議準給恤時,依照恤金表數目,給與該死亡者遺族恤金一次;

年撫恤金,按傷亡者階級議準給恤時,依照恤金表數目,分別給與受傷者及死亡者遺族年撫金。

撫恤金按照撫恤類別的差異,標準各不相同:即戰時的標準和平時的標準不同;傷亡方式不同發放標準不同;傷亡者級別不同,發放標準不同。而受傷者又分受傷等級的不同,撫恤金有所不同。

華營長陣亡後循例追晉一級軍職,為陸軍步兵中校銜,根據表格內遺族領一次性恤金九百元、年恤金四百元無誤。

華營長是韶關始興人,根據其籍貫、姓氏、職階等綜合資訊,不出意外的話,他應是同屬六十六軍,時任一六〇師參謀長華振中將軍的族人。若有知其親屬遺族下落者可聯繫作者,作者即告知“恤金給與令”極其“留薪折”等資料所藏卷宗號,並協助申請複製珍藏。

參考書目:

1、《抗戰時期國民政府陸軍撫恤機構健全初探》,  作者:李翔

2、《國民政府與抗戰時期的軍人優撫》,作者:江紅英

3、《撫恤法規》,作者:撫恤委員會、何健。

4、《六十六軍榮哀錄》,作者:六十六軍政訓處。

本文作者連陽標統:著名歷史學者,軍史專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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