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城繡衣坊：即便是監察禦史，也會被誣陷入獄

湖南汝城縣被譽為“中國古祠堂之鄉”。40萬人口的小縣，竟保留著700多座古祠堂，其中300多座保存比較完整，20多座被列入了國家、省、市重點文物保護部門。古祠堂，無疑是這座千年古城一道獨特的風景。

位於縣城附近益道村的范氏家廟，是當地范氏家族的祠堂。相比於其它古祠堂，范氏家廟除了氣勢恢宏、富麗堂皇之外，更引人矚目的是它還擁有一座“繡衣坊”。“繡衣”是古代監察禦史的別稱，“繡衣坊”則是為表彰監察官員所立的牌坊。汝城繡衣坊表彰的是明代監察禦史范輅。這座建於明正德十四年（1519年）的三門四柱青石牌坊，造型精美，做工精湛。牌坊上的“雙鳳朝陽”、“雙獅滾球”、“雙猴摘桃”、“馬上封侯”、“鳳穿牡丹”等吉祥圖案，栩栩如生。它不僅是湖南唯一一座表彰監察官員的牌坊，而且是湖南現存古牌坊中年代最早的牌坊，所以人稱“湖南第一坊”。

那麽，這座牌坊的主人公范輅，究竟何德何能，需要為之修建一座牌坊？

范輅（1474-1536年），字以載，號三峰，明代湖廣郴州桂陽縣（今湖南汝城縣）人。范輅於正德六年（1511年）考取進士，初授行人司行人，後為南京監察禦史。監察禦史是古代掌管監察百官、巡視郡縣、糾正刑獄、肅整朝儀等事務的官員，雖然品秩不高（正七品），但權限甚廣，歷來為百官所忌憚。但在明代，由於宦官勢力強大，監察禦史有時也無可奈何。如范輅曾彈劾宦官黎安、劉琅及衛官簡文、王忠等人，最後不僅不法官宦沒有被治罪，范輅等人反而被罰沒了兩個月的俸祿。

史籍記載，范輅“直毅無忌諱，令人敬懼”，意思是范輅在官場以剛直不阿著稱。范輅當監察禦史，連皇帝的私事都敢過問。明武宗朱厚照是一位荒淫無度的皇帝，他專門在寢宮外修築了一處“豹房”，作為淫樂場所。被革職的延綏總兵馬昂，有個妹妹叫馬姬，已經嫁人且有身孕。明武宗聽說馬姬美若天仙，又嫻熟騎射，能歌善舞，還會說外國語，立即召她入宮。范輅得知後上疏勸阻明武宗，說馬姬已有身孕，萬萬不可讓她入宮，以亂皇室血脈。可饑不擇食的明武宗哪管三七二十一，早已將馬姬拉入了“豹房”。不過，明武宗雖然極其好色，卻一直沒有子嗣。范輅及同僚曾建議明武宗參照宋仁宗的做法，從宗室中挑選一位優秀者，接入宮中悉心培養，作為接班人。但明武宗只顧自己逍遙快活，似乎不太關心子嗣問題，對於范輅等人的建議，也懶得回應。

不知道是不是明武宗嫌他礙手礙腳，范輅後來被外放至江西，負責清理軍籍事務。江西是明太祖朱元璋的五世孫、寧王朱宸濠的封地。朱宸濠是一個德行很差卻又野心勃勃的藩王。他在江西胡作非為，排斥異己，大耍淫威。正德八年（1513年），右僉都禦史王哲巡視江西，因不願聽從朱宸濠擺布，朱宸濠竟在宴席上將其毒死。江西副使胡世寧上疏彈劾朱宸濠勾結土匪，朱宸濠命錦衣衛將其逮捕入獄。江西籍朝廷官員費宏，因事得罪了朱宸濠，朱宸濠便誣陷費宏，逼迫他辭官。費宏歸鄉途中，朱宸濠派人焚燒其船，還指使當地土匪對費氏家族大肆報復。朱宸濠還擅殺都指揮戴宜，驅逐布政使鄭嶽，幽禁南昌知府鄭巘、宋以方等。朱宸濠的橫行霸道，令江西官場噤若寒蟬。

正德十一年（1516年）冬，正直的范輅來到江西，不久就與一手遮天的朱宸濠較上了勁。按照規矩，官員見藩王，都是身著便裝。但朱宸濠為了顯示自己的威嚴，命令官員必須穿朝服相見。范輅認為朱宸濠有僭越之嫌，遂將此事上奏朝廷。朱宸濠府中的伶人秦榮，奢侈過度，范輅也上疏彈劾。江西鎮守太監畢真，與朱宸濠勾結，貪贓枉法，范輅列出其15樁罪行，上疏彈劾。范輅接二連三上疏彈劾，令朱宸濠惱羞成怒。正德十三年（1518年）春，朱宸濠以“誹謗宗藩，妄議朝政”的罪名，將范輅逮捕下獄。

范輅先是被關押在南昌，後來又解送至京城。在獄中，范輅屢遭嚴刑拷打，幾近斃命。范輅遭關押後，其他監察官員曾極力上疏營救，但由於不務正業的皇帝明武宗當時正以“巡幸”為名在全國各地遊山玩水，同僚的申訴遲遲沒有結果。直到正德十四年（1519年）四月，范輅被關押了一年多時間後才被釋放。出獄後，范輅被貶謫為四川龍州宣撫司經歷（從八品）。

設立監察制度的目的，是監督官員行為，維護統治秩序。明代監察制度素以體系嚴密、縱橫交錯、層層監督著稱，可從范輅被誣入獄這一事件中，不難發現明代監察制度依然存在著明顯缺陷。對於特權階層的違法行為，監察禦史實際上是無能為力的，監察制度也是無效的。

正德十四年（1519年）六月，也就是范輅出獄兩個月後，蓄謀已久的朱宸濠以明武宗荒淫無道為由，在南昌起兵叛亂。七月初，朱宸濠率戰船千艘，號稱十萬水師，出鄱陽湖沿長江東下，欲攻取南京即位大統。不過，朱宸濠大概沒想到，他起兵僅43天，就以失敗而告終。朱宸濠被俘後廢為庶人，第二年伏誅。

朱宸濠謀逆被誅後，禦史謝源、伍希儒等上疏請求為范輅平反。但還沒下詔，明武宗就於正德十六年（1521年）三月病死了。因明武宗無子嗣，其生母張太后與內閣首輔大臣決定，由武宗的堂弟朱厚熜繼承皇位，是為明世宗。明世宗即位後，范輅官複原職，後遷升福建漳南兵備僉事，又轉江西饒州兵備副使，嘉靖五年（1526年）致仕歸鄉。嘉靖八年（1529年），范輅被再度起用為密雲兵備副使。後升任福建按察使、山東按察使、浙江右布政使等職，卒於福建左布政使任上。

范輅家鄉的繡衣坊，建於范輅生前。正德十四年（1519年）十二月，朱宸濠已兵敗被俘，但貶謫中的范輅尚未平反，時任巡按湖廣監察禦史毛伯溫，就牽頭修建了這座牌坊。毛伯溫是江西吉水人，正德三年（1508年）進士，與范輅同為監察禦史，對范輅的事跡十分讚賞。因此，毛伯溫到了范輅的家鄉，便倡導修建一座牌坊，以表彰范輅的功德，弘揚范輅的精神。毛伯溫的倡議得到了郴州及桂陽縣（今汝城縣）一批地方官員的積極響應，故有了這座繡衣坊。

汝城繡衣坊，不僅是對一位剛直監察禦史的紀念，更是對古代監察制度的反思。（文/謝志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