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清東張窯之一：嶺下村遺址

陶瓷，是中國傳統文化的生命軌跡之一；古窯遺址，則是一幀靜默的風景定格。它們是張揚熱烈絢麗後的恬靜、安詳與從容，也是歷經人間風霜雨雪後的淡然、韌勁和沉澱。有如福清東張窯，傳承守候了千余年，花開花落，猶如京劇中的一聲“噫……”，婉轉纏綿，落入你我的耳中，在心中生根發芽，念念不忘地回響。

東張宋窯遺址是福建省福清市東張鎮石坑村厝後山和嶺下村宮後山兩處相連遺址的總稱。嶺下窯位於東張鎮嶺下村嶺下宮後山的後側，分布在連綿的幾個山頭上，包括十餘座窯。石坑窯則位於香山村石坑自然村周邊數座山頭上。東張窯是福清迄今唯一發現的古代大型陶瓷業遺址，根據推算可以判斷出其燒造年代約為北宋中期至元代中晚期，主要以黑釉為主。

炎炎夏日，我們驅車前往東張鎮嶺下村，探訪此處黑釉名窯遺址。村長陳忠雲先生非常熱情，帶著砍刀，領著我們，深一腳淺一步，冒著烈日，翻山刈草，撿匣缽，挖瓷片；大汗淋漓，不亦悅乎。

嶺下村窯址坐北朝南，漏鬥型匣缽、瓷片、墊餅、支柱、支圈等遺物散布在整座宮後山山頭，連綿數座山頭，方圓幾平方公里。令我驚歎不已的是，以黑釉產品為主的東張窯，青釉也極其精美，釉色溫潤細膩如碧玉，淡雅清新；剔刻或者劃刻的花紋，自然清晰流暢，相對浦口窯的紋飾，有過之而無不及。看我手握青瓷片欣喜若狂的樣子，村長陳忠雲淡然地告訴我們，這些青瓷片，釉色還不夠精美，他曾經撿過，釉色青綠如春天雨後的麥苗，鮮綠、多汁、潤滑、飽滿。遺憾當時未能見到實物，具體有多美，只能自行腦補。望著滿山凌亂堆積的匣缽碎瓷片，可想當年燒窯的場面該有多壯觀！

東張窯的產品式樣偏向碗、盞、碟、盤等，主要以黑釉和青綠釉為主，兼燒醬釉、灰白釉等。東張窯主要仿燒水吉窯的作品，故該窯燒製的黑釉其製形風格與建陽水吉窯所出的瓷器極其相似。唯一不同的是它們主打產品——東張窯的烏金釉，烏黑發亮，有些作品閃藍光。“茶色白，盞宜黑”，宋代的茶盞雖有五色，黑、醬、青、白、青白，因鬥茶盛行，黑釉茶盞更能襯托白色茶沫，備受鬥茶者愛重。在遺址上，撿到半個兔毫盞，雖然沒有“玉毫條達”，條索卻也激情四射、力度剛強。東張窯燒製的兔毫斑紋，清晰挺拔，條紋短而敦實。可惜的是現場未發現有油滴鷓鴣斑紋。

東張窯位於閩江下遊，是福建沿海最大的一處黑釉瓷盞燒造窯口，距離出海口極近，便於海上運輸，極佳的地理優勢，促使其生產規模完全超過建陽的水吉建窯。宋代建窯建盞有帝王宋徽宗的背書和文人蔡襄的月台，一時間風靡全國，福清東張窯借此東風，大規模燒造與建窯盞外觀相似的黑釉盞，通過海運大量銷往日本。據多方面地考察調研了解，日本文獻所載“福州盞”主要原產地可以證實為福清東張窯。而日本福岡博多地區出土的建盞及其窯系產品中，大部分產品底部都有用墨寫著中國人的姓名，如“陳四”“丁綱”等，應該也是出自於福清東張窯。

雖說東張窯有仿燒建窯之嫌，但卻不會顯著粗鄙，反而有自己獨特的風格，品質優良，特別是黑釉系列，儘管多薄釉，釉色卻紺黑潤澤，緊致硬實，凝重深沉。厚釉聚釉流釉現象偏少，偶有釉滴（釉淚）。因施釉未達止釉線，常見似厚薄二層釉特徵，露胎邊沿或露出褐色，或偏紫色；也可能是釉料配方的不同，呈色豐富多樣，有灰黃、灰紅等色，也有較深的灰黑色。在遺址中找到半個茶末盞，雖然不夠清亮，卻也渾樸古拙，深得我心。同行者便在旁取笑“你的眼中，只要是陶瓷都是寶。”

東張窯的胎骨薄而輕便，灰黃、致密、均勻，含鐵量低，偶見砂眼、旋坯。但造型精巧大方、口大底沉、腹部曲線、內收明顯，形成東張窯獨有的風格，故稱“捺腰式束口”。也許是量產的原因，部分產品在外盞腹下留有“跳刀痕”，圈足有部分足根不齊，有的挖足未旋夠一周，但是大多數產品都是品質優良。

村長告訴我們，在嶺下村後，還留有磚砌窯基殘壁。我們在村長的帶領下迅速奔赴前往，途中草木遍布，砍刀發揮了重要的作用，一行人在樹高草密中，手腳並用地爬行著，才抵達窯基。映入眼簾的卻是被盜挖者破壞過的窯基，窯壁上的砌磚依然存在，苔痕累累，韻味悠長，“苔蘚滋古文，波濤涵潤色”，別具一種滄桑美，這裡的歲月似乎還停留在嫻靜淡泊的宋朝詩畫中，品茗鬥茶，其樂無窮。

望著遭遇盜挖混亂狼藉的窯基，村長痛心盜挖者對歷史破壞的同時，還懷有希望留給子孫一個陶瓷遺址博物館。他計劃把宮後山遺址圍起來，進行景觀改造，建成遺址公園，在修一條繞山木棧道，作為參觀通道，把嶺下村建設成為一個有文化、有歷史的美麗新農村。除此之外，村長還不放棄宋窯恢復生產的希望，把陶瓷藝術、茶文化長久地傳承下去，千年以後再成佳話。

不知道是淚水還是汗水，透過眼中水霧，村長的形象酷且高大，但願他的美好藍圖能夠得到實現。遙望整個嶺下村，碧澄的天空下，即使是盛夏酷熱時節，依然如此的寧靜安詳美麗，和古窯遺址默默相守相望，猶如一幀電影畫面，美了時空，美了歲月。

閩中造器系列一路走過的古窯口，希望是你、我、他，以及大家心裡的，中國瓷器世界中一顆閃亮的星。

來源：東方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