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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戰英雄魯雨亭,你是家鄉永恆的高峰

我讀初二那年,家裡的錄音機出了故障,磁帶條冒出來,又絞又卡,怎麽也打不開。

鄰居萬科叔說,他認識芒山街上修收音機錄音機的李書勤,說著就直接拎走了。

幾天后,他把錄音機送來說:“修好了。”隨即又有點小鄭重感地同我商量:“書勤哥把你讀的小說聽了,他說,如果你願意,他能讓全芒山鎮的人都聽到。”

我又羞又急,連忙拒絕了。

只是,我至今還清晰記得,那盤空白磁帶的開頭,是我剛剛變聲的男中音:“現在是小說連續播頌時間,請聽長篇小說——《魯雨亭》。”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寫小說,也是一部至今仍沒完工的“半截子工程”。

2014年9月1日,魯雨亭入選民政部公布的第一批在抗日戰爭中頑強奮戰、為國捐軀的著名抗日英烈和英雄群體名錄。幾天前,中央各媒體組織英模人物宣傳,我赫然發現,魯雨亭的名字,入選捍衛英烈形象主題宣傳之“永遠的豐碑”人選名單。

這位曾得到陳毅元帥和彭雪楓將軍高度評價的抗日名將,這位以身事國變賣家產拉起抗戰隊伍的民族鬥士,又一次以其充滿人性品色的傳奇,映滿我的精神太空。

品咂歷史,咀嚼記憶,那些從孩童時代一步步追隨英雄精神成長的往事,再也抑製不住地噴湧而來——

打記事起,魯雨亭這個名字我就耳熟能詳。我們行政村的名字,即是以“雨亭”命名。剛會說話,父母怕孩子找不到家,先教的就是住址:河南省永城縣芒山公社雨亭大隊。

由於魯雨亭本就生於村裡,家居舊室亦能時見,那種精神與品質的陪伴,透骨入髓。

從鄭州向東,經開封,過商丘,一馬平川,直到我們家鄉,才一下子鑽出大大小小的一群山巒來。這群山固然不高,卻也頗有些史跡,留過避雨的孔子,住過失散的張飛,長官中國首次農民起義的陳勝,也殯葬於此。更有名氣的,還是《史記》與《漢書》中記載的,當年劉邦打從我們村裡經過的時候,斬了條大蛇,從那開始躲在山裡造反打遊擊,一直到後來帶著“芒碭遊擊隊”出山,打下大漢江山。

但在我,孩提時能記住更多,甚至處處都能被提示的,是魯雨亭這個名字,是關於他的一系列傳說。

從我們村後向北略行百餘米,就可直接登山,芒碭主峰頂端的一塊平坦處,有一座院落,是最初的魯雨亭紀念祠。我與村裡的玩伴只要上山打草遊玩,這是必停之地。停下,就攀著窗子向裡面瞅,東屋裡,是身材魁梧生著絡腮鬍子的魯雨亭畫像,以及他指揮的經典戰例繪圖;西屋,聽說是他的兩個警衛員,都手持盒子槍。那幾幅人物畫至少是一比一的比例,連臂章上的“新四軍”字樣,在窗外都看得一清二楚。

每次看這些畫像,就有一種肅穆,就有一種景仰,就存下不盡迷思。

按村中輩分,我當喊魯雨亭為“老爺”,比我爺爺還要高一輩。受他的英雄故事感染多了,我就常向父親打聽,我自己的親爺爺是不是也有過啥壯舉?我父親就說,我爺爺雖沒打過仗,但常幫著魯雨亭老爺的部隊抬擔架,還是個擔架隊長。

我也就多少明白,我爺爺後來當了生產隊裡的隊長,或許就跟抬擔架有關吧。便想,如果當時他老人家放下擔架拿起槍,我好歹不也算個一般英雄的“直系後代”嗎?

上學時,每逢清明,學校就組織上山進“雨亭祠”掃墓,祭拜英雄。有時,也會有老師給大家講點魯雨亭的故事。聽得過癮的一次,是讀了初中的第一年清明,學校組織上山祭拜,漫山遍野站滿了來自全鎮各村的學生,我們的歷史老師陳傳文手持話筒,專門給大家講述魯雨亭的抗日壯舉。

那一次,除了記住魯雨亭施“銅盆計”智取磨山等故事,也約略記住了彭雪楓將軍在魯雨亭犧牲後給予的幾句評語:“他是一個隻知有黨不知有己,隻知有國不知有家的真正的出色的民族的布爾什維克的英雄!”

當時,我還是第一次接觸“布爾什維克”這個概念,反覆打聽才知道就是共產黨。

我父親那時在鎮上開診所,算是一個有著“高小”學歷的文化人,家裡就時不時會有一些雜書。有一次,他居然帶回家一本記載有魯雨亭事跡的圖書。我如獲至寶,也沒向他請示,就偷偷列入自己的私人用書。

那些日子,這本書陪伴了我的各種心路,我也才第一次通過權威的介紹,知道了魯雨亭更全面的事跡。那種感覺,像一個癡迷之極的粉絲,一直索崇拜對象傳略而不可得,偶然中突然得其事跡記載,欣喜欲狂。

魯雨亭,生於1899年11月18日,畢業於河南開封巨集威士官學校,曾先後擔任河南陸軍和建國豫軍掌旗官、軍法官、軍法處長、武安縣縣長、國民黨四十一軍駐南京辦事處處長、軍長代表、永城縣長等職,1939年8月創建新四軍遊擊支隊第一總隊並擔任總隊長,開辟夏永碭抗日根據地。1940年4月1日在芒碭山李黑樓陣地率部與日寇血戰時,英勇殉國,時年41歲,是河南省最著名的烈士之一。

魯雨亭出身大戶家庭,家有數幾百畝良,其父魯紫銘是當地知名大儒,品嚐兼修。魯雨亭雖為獨子,卻家教甚嚴,自幼明略民族大義。28歲時,曾被保薦為國民政府立委,因痛其吏腐,謝絕不就。“9·18”事變後,時年31歲的魯雨亭奮筆疾書,於《大公報》發表《國難中敬告全國當局書》,呼籲當局“犧牲成見”,團結抗戰,“綿國脈於無窮”!

此後,他力勸孫殿英率隊抗日,出兵熱河,加入抗日同盟軍,與馮玉祥將軍合作,並屯墾練兵青海、新疆,為抗日做準備。任河北省保安處秘書長時,曾借整訓保安名義,組織民眾武裝,建立抗戰基礎。只可惜這些努力皆相繼因國民黨政府的腐敗與積極剿共、消極抗戰的反動方針而失敗。失望之餘,魯雨亭返回故裡。

“七七事變”後,經李宗仁舉薦,魯雨亭由第五戰區與河南省政府聯合委任為永城縣長。當年,他曾在徐州謁見周恩來。周恩來指出:“惟所最要者,組訓青年,即是革命根基……”返回永城後,魯雨亭即起用幾名共產黨員創辦永城縣抗日救亡青年訓練班。

1938年5月,日寇進攻永城,他率隊保衛縣城,終因敵兵力強大而失守。不久,徐州失守,國民黨軍隊和高官潰敗南逃。但魯雨亭拒絕撤退,反而在芒碭山上秘密建立起永城抗日遊擊隊,並派人找共產黨遊擊隊學習戰法。不久,新四軍來到永城,魯雨亭當即主動聯絡,並於1939年初改編為新四軍第六支隊第一總隊。1939年8月10日,經時任第六支隊參謀長張震和張先舟介紹,加入中國共產黨。此間,與彭雪楓相交,相見恨晚。

就加入中共一事,魯雨亭在給父親魯紫銘的信中說:“加入新四軍後,上下同體,精神甚為愉快。兒以身許國二十年矣,今又以身許黨,責任愈大,負擔愈重……”

此後,為擴充抗戰力量,魯雨亭悉數變賣家中田產,購買武器彈藥,撫恤烈士遺孤。

在豫皖蘇邊區,第一總隊在魯雨亭率領下,多次重創日軍。曾於半月之內,就擊斃日寇佐野聯隊長等日軍數百名。1940年4月1日,日寇大舉進攻,經一天激戰,敵死傷300余眾。然而,就在當日傍晚,魯雨亭帶隊搶佔陣地後,因中流彈不幸殉國!

有關魯雨亭的幾封信,是我這許多年來無法觸碰的淚點,每次讀來,久難平複。

其一,是魯雨亭寫給母親的信。

“兒抱定犧牲決心,與敵周旋,兒即使個人,也必隻身殺敵,為國戰死。現今,況我有數千健兒,供兒驅策,狠不能殺倭寇,飛渡東京,斬日皇頭也,在國家未解放,民族未複興,兒絕不見父母親,母親想兒,兒亦想父母,忠孝不能雙全,兒更認為,盡孝便是盡忠,盡忠即是盡孝……”

此信讀來,熱血奔湧,激情四溢,此中的家國情懷,無法言表。

其二,是魯雨亭犧牲之後,彭雪楓致魯紫銘老先生信。

紫銘老伯:

雨亭兄於本月一日,指揮部隊作戰在山城集與敵血戰,正在解決戰鬥之際,不幸彈中頭部,壯烈殉國。雨亭兄自去秋參加敝軍,即率部作戰敵後,屢襲隴海沿線之敵,曾前後斃敵橫山少佐、佐野聯隊長及北山大尉,功勳獨建,捷報頻傳。敝軍期望正深,國家倚畀方殷,將星突殞,百戰身死,噩耗驚傳,全軍將士悲痛欲絕,豫皖民眾椎心泣血,誓拚全軍之力,與敵搏戰,再接再厲,繼承死者遺志,完成抗戰建國偉業,以慰先烈英靈於萬一。

頃者,雨亭兄遺體已經成殮,身後大事亦均略理就緒。除在各地表揚功績,激勵忠勇,通令全軍舉行壯烈追悼外,複建築雨亭圖書館,樹雨亭紀念碑,以期垂之永久。尚希高年珍攝,勉抑哀思。雨亭精忠報國,馬革還葬,為民族爭光,亦足為家范矜式。謹函弛陳,藉申慰問。

彭雪楓謹上1940年4月3日

我知道彭雪楓這個名字,是因為魯雨亭;而仰慕彭雪楓人品文采與情懷,是發端於這封信。

其三,魯紫銘老先生複彭雪楓信。

雪楓先生:

讀手示(見附件)不盡慟哭,不能不慟哭,父子之間天性使然,情難自已也!悲慟之餘,又多方引以自慰者尚有數點:兒為抗日死,死得其時,此其一;疆場戰死,死得其地,此其二;今日入黨抗日救國,為爭取國家民族之自由與解放而不惜以身殉主義,此其三;我之所以教子者不過如是,兒志既遂,我願亦償,此其四;先生辦理善後,紀念種種,雖以勵生,實亦慰死,此其五。人生皆有死,只要死得其值,夫複何憾!所惜者,兒死太早,未能將倭寇驅逐國外,親見其心悅誠服之三民主義徹底成功,九泉之下不無遺憾耳……

今吾老矣,不能報復國仇,以慰吾兒,此所以日夜椎心,幾致眠食俱廢也。俟精神恢復定當攜眷回籍,招集健兒,藉以臂助也。我兒事略,容當另詳。至此心搖手顫,眼噱頭昏,不能再寫……

魯紫銘老先生此信,我哪一回讀來,皆無法一次閱盡。父子之間的使然天性,血脈承傳,能如此完美天然地與家國情懷相融合,能如此水乳交融地與民族大義相統一,感天動地。

中央軍委副主席張震同志曾在《懷念魯雨亭同志》一文中寫道:“雨亭同志死的光榮,死的偉大。他的英名和光輝形象,像保安山一樣,必將永遠屹立在豫東平原上,活在豫皖蘇邊區人民心中!”

誠哉斯言。因為,魯雨亭似乎就從來沒有離開過家鄉。

許多年之後,我也常問自己,一個10余歲的初中學生,捧著魯雨亭的故事集,長夜涕泣,竟數日不能寧靜,且自發開寫“長篇小說”,究竟原因何在?

我又想,這種傳承本身,又是緣於哪一種需要代代延續的人性光點呢?

著名學者季羨林說過這樣一段話:

“最有可能對人類文明作出貢獻的是中國文化,21世紀將是中國文化的世紀。要無愧於這樣的光榮使命,不光是我們這一代人要努力,也要讓孩子從小汲取傳統文化的滋養,繼承我們民族的優秀品格。”

我確信,我的經歷中一定蘊含著獨特的中國人文情結。

我說不清,我的童年是不是因為一種環境就實現了自然甚至天然的傳承。但我知道,在我數十年的人生旅途中,在我近30年的軍旅生涯中,在我眼睛看到生活遇到的紛紜現實中,這些傳承,一直都是這樣光豔,一直都是這樣昂揚,無論時代被賦予多少變幻的裝璜。

我也許再也找不到當年寫過幾個片段的所謂“長篇小說”《魯雨亭》了。但實際上,這部小說又一直被時代與現實的妙筆,在歷史的進程中書寫著,從未中斷過。

想起一件趣事,當年我談對象,夫人是鄰村人。她爺爺一聽是魯家人,當即就同意了親事。當時還有一句話:魯家是大門大戶,家風好,孩子上進。

我外祖父在安徽,與永城搭界,讀過私塾,他生前每談及往事,皆言“紫銘先生”,從不敢冒昧稱“魯紫銘”。而我們村中有年歲的老人,也從不說“魯雨亭”全名,要說“魯縣長”。

小的時候,村中舊房老院多,每到一處,老人們便會說,這一處曾住過遊擊隊員,那一處曾打過日本鬼子。如今,全被新的樓房替代了。但當年的鬥爭,又何嘗不是這樣的目的呢?

芒山頂上,先前有石塊堆起的戰壕,是魯雨亭當年率隊阻擊日軍的陣地。我們上山遊玩,也能偶然從石縫山土間就摳出長滿綠鏽的彈殼來。

……

這些碎片式的記憶,這些七拐八彎的往事,如今,都搭載著我對家鄉英雄崇高精神的再一次觸摸,不斷清晰起來,親切起來。

英雄魯雨亭,豐厚了我的童年,也不知不覺間深化了我的人生,純淨了我的精神。我想,能生活於英雄周邊,收集著他的點滴往事,並成長於這固然肅穆卻一定崇高的太空,從而把那些壯麗的碎片典藏進我精神的背囊,來陪伴漫漫人生,我該是多麽幸運!

我的家鄉,我的同輩與後輩,又該是多麽幸運!

聲明:來源央視軍事,轉載請注明出處

作者:魯晨

責編:趙瑞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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