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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版】關於文科專業,學生和家長都有必要知道的一些事情

昨天發了視頻,應大家呼籲,在此把文字版也放出來,略做了點修改。

最近幾天各省市陸續公布了2020屆考生的高考成績,祝願各位考生不管考得怎樣,都能找到一條適合自己的道路。高考後的志願填報十分重要,希望大家多了解各方面信息,慎重再慎重。

我作為一名老司機,純理科專業和純文科專業的坑都踩過,今天想簡單地談一談我對填報志願的看法。

我們都能感受到當下劍拔弩張的國際競爭,這個世界秩序大亂,美國人對我們進行無情的打壓,發動了嚴酷的貿易戰和技術封鎖。這不禁會讓大家覺得工業科技是如此的重要,相對而言人文學科就顯得沒有那麽重要了。

而且最近有些文學從業者,比如湖北某大學的文學教授,還有一些作家們的表現實在是讓大家不敢恭維。公眾會懷疑人文專業是不是專門培養這種日記專家。而且大家都知道,人文專業的從業者掙錢也不容易。即便是搞科研,理工科的科研項目動輒成百上千萬,而文科專業的科研項目的科研經費有十萬就不錯了。

但是我們每個人都有人文關懷,喜歡文學,喜歡歷史故事,喜歡思考人生的問題。而且對於文明來說,文藝作品的發展特別重要。

需要思考的問題是,人文專業本身有沒有用?我注意到每年的文科專業都會有人出來寫文章為人文專業辯護,說人文專業是無用之用,學文科的人有“自由之思想,獨立之人格”,人文精神如此重要,卻得不到國家和社會應有的支持,如此等等。這些話反而讓人們感覺到人文專業確實沒什麽用。

我的看法是,人文專業還是有用的,有時候非常有用,關鍵是你能不能受到良好的引導以及能不能正確地去使用,否則就有可能會掉到坑裡去。否則的話,最後你的本事僅僅是學會如何去寫一篇為自己的專業辯護的文章。

我今天主要是一名文學專業的從業者。可能你們通過喜歡的文學作品愛上了文學,從而對大學中的文學專業充滿著嚮往。但是你們一定要注意,如今學院裡的文學和你們想象的文學可能完全不是同一個東西

在此我先說明一下古代的文學觀念和今天學院裡的文學觀念的區別。今天學院裡的文學是一個邊界比較小的專業,有著自己的內核和學科邊界。尤其是所謂的純文學觀念,主張文學要擺脫政治、經濟的影響,專注於審美,專注於培養人的靈魂。當然最後也有可能會出圈,純文學也可能去談論政治,但是談論政治的方法差不多就是講一下良心,扯一下啟蒙。

在古代世界,無論是東方還是西方,文學和政治學、歷史學、修辭學往往是不分家的。比如古代中國的司馬遷寫的《史記》其實是文史綜合的作品。

古代西方的亞裡士多德、柏拉圖同樣把文學、政治、歷史和修辭綜合起來研究。三國時期的魏文帝曹丕說過,文章乃經天緯地之大業,不朽之盛事。不過我們要注意曹丕說的文章可不是今天學院裡所謂的那種文章。

當代中國文學簡史

我在此簡單說說改革開放之後中國文學的發展歷史,掛一漏萬,請大家理解。1980年代因為要搞思想解放,很多文學作家做了旗手,他們去呼喚人道主義,呼喚改革,發起了所謂的新啟蒙。最早產生了傷痕文學,但是因為風格過於大字報了,很快就升級到了反思文學。反思文學主要反思文革,比如有《人啊人》就是這樣的作品。

很快文學史上又出現了改革文學,比如《喬廠長上任記》這部小說的內容就是在呼籲國企改革。

再接下來新寫實小說便出現了,這種類型的小說關注日常生活與宏大生活的衝突,具有明顯的政治意識。

新寫實小說在當時影響非常大,差不都達到了呼風喚雨的程度,不過真的到了改革開放,市場經濟發展起來了,很多這一類型的文學作家又被邊緣化了。之後的文學家又開始主張要和西方文明接軌,因而引入了很多的西方的理論,強調文藝理論的自主性,強調小說技巧的豐富性,提出了“怎麽寫比寫什麽更重要”這樣一個命題。

比如之前跑到法國,後來得了諾貝爾文學獎的高行健就出了一本名為《現代小說技巧初探》小冊子。這本小冊子強調文學寫作實則是形式工作,文學家們要在形式上下功夫。於是就出現了所謂的意識流、荒誕派、現代派、魔幻現實主義等各種敘事技巧高超的文學流派。比如莫言的小說就號稱是中國的魔幻現實主義作品。這些敘事技巧呼應著一些時代的思潮,比如對個人的心理的研究,也映射出了文人面對複雜世界時的迷茫情景。

大家設身處地地想想,卡夫卡寫的《城堡》中的個體,面對一個官僚機制(城堡)表現出來的那種迷茫。當然同時期還存在著反腐小說這樣的與政治思考相關的作品。

當代文學病

這樣的文學傾向豐富了文學的內涵,但同時也導致了另外一個糟糕的結果,即所謂的內卷化。當時就有文藝理論研究者提出文學要向內轉,要往內心世界開拓。這樣做的結果就是細化了所謂的心理人格研究,但同時也脫離了實踐,最後會導致末梢神經壞死,把臉都憋大了的後果。例如,不少中文系的學生就會說自己對政治不感興趣,裝作很清高的樣子,他們其實討厭的可能是官場的勾心鬥角,但是他們不理解具體的政治生活的複雜性,從而也就失去了開啟智慧的機會,因為政治特別能開啟人的智慧。

亞裡士多德曾說過人天生就是政治的動物。陳寅恪作為一名歷史政治研究者,他對《桃花源記》的內容的解讀就不同於一般文人的那種世外桃源幻想。

中國文學界接納的西方文論、哲學的範圍比較狹小。接納的主要是比較清新的理論,比如自由主義的文藝理論,所以格局比較小。當然這些理論看起來特別精致,但是真正浪漫的事情往往是粗糙的。

另一方面人文學科的從業者又產生出了一種文化優越感,覺得別人都很功利,缺少靈魂。現在的人文主義者通過這樣的理想主義精神滿足自己,這和信一門宗教有什麽區別?文科從業者發表的論文,除了作者自己、編輯人員和校對者之外,沒有幾個人會去看。但是他們有國家體制養著,滿腹牢騷地去教育出更多的學生。如今的大學學院都在擴招,其中一個原因是學生越多,與人頭掛鉤的行政費就越多。所以現在人文學院裡教出來的學生很多,學生以後也會去做老師,繼續去教別人學這一套,就這樣不斷地套娃循環下去。我突然想到了一個詞——龐氏騙局。

我對文學專業的朋友並沒有惡意,我只是在做反思,我恰恰是從文學專業的老師們那裡學會了要勤於自我反思,要敢於面對慘淡的人生。

我認為整全的文化感覺就必須包含對工業、金融、戰略、科技、教育、軍事等等方面的理解,不僅僅是文人的那套琴棋書畫才叫作文化,那是文化的鳥籠。

但近些年來人文學科也不甘寂寞,所以借鑒西方,發展出了所謂的批判思維,比如批判消費社會等。但是很多批判消費社會的學者卻說不出任何消費行業的具體機制,所以無法及物。不像我的工業黨朋友或者虎嗅的那些寫互聯網創業的朋友,他們對於各行各業門兒清,黑道白道都了解。人文專業從業者的批判是非常無力的,說來說去就那幾句話,他們歸根結底只是情懷黨,狹隘的啟蒙黨。因為接受了人文科學教育,所以培養了敏銳的感覺,這本來是好事,但是這些情緒找不到出口,最後就變成自我消耗。不斷的把精力花費在多愁善感上,眼高手低,最終大概率會把自己逼成抑鬱症患者。

大家要知道,以前的公知大V很少有中文系出生的,他們往往都是法律系、經濟系畢業的,因為只有接受過這些技能型專業的人,才知道怎麽去做壞事。學了文學可能最後想做壞人都沒辦法做了,只能去做一名怨氣衝天的好人。在今年的疫情期間,難得有小說家跳出來做了公知大V,文學界怎麽能不歡欣鼓舞呢?終於有我們學界的人出來做公知大V了。

我剛才講的主要是現當代文學和文藝學的學科現狀,並不是說中文系所有的專業都這樣。而且我談的是當代人文學科的現狀,不代表人文學科本來就應該是這樣。中文系畢業生就業狀況還是相對不錯的,不過最終的發展空間就難說了。

文學的真正藝能

被抹殺掉的文學仍然在那裡,而且還在頑強地生長。比如我就在劉慈欣的科幻文學裡看到了偉大文學作品的影子,學院裡也仍然有一些有眼界有信念的老師在堅持著文學本應有的面目。文學可以很重要,因為文學可以創造出偉大的情感,創造出偉大的故事,幫助參透偉大的思想。

文學特別有用的一點在於,它能夠提供對於事物的形式和對人的情感的分析能力。我說文明之間的競爭經常也是情感感召力、文化形式的競爭。西方就創造出了它自己的一套文化形式,比如好萊塢的電影形式。回到眼前,我們有年輕人創造了rap來對抗人家的日記大字報形式,就產生了一種降維打擊的效果。

弗洛伊德進行夢的解析就是抓住了夢這種古怪的形式,從而發現了背後的問題。英國有一位已故的學者叫雷蒙·威廉斯,他寫了一本書叫作《文化與社會》,提出了一個重要概念——情感結構(feeling structure)。

他說人的情感也是有結構的,也是可以對此進行理性分析的。一個人喜歡這個東西,不喜歡那個東西,不全然是自然發生的,這和社會結構有關係。

舉一個例子,今天的95後愛國青年和過去的愛國青年在情感上有沒有什麽區別?難道因為它們都是愛國主義,所以就一樣嗎?我們注意到,近年來的愛國事件往往和時尚領域的歧視事件有關係,比如意大利品牌辱華事件。所以當代愛國青年的愛國主義,往往和消費社會有關係,這就是我國幾十年來細微的情感結構的變化。

大家都知道今天的國際話語競爭是很激烈的,做得好但是講不好就會出問題。因此話語競爭是很講技術的,人文學科——尤其是文學——能夠提供這樣一種對話語的分析技術,所以文學從業者往往具有理解人心和掌握話語操作技巧的能力,從事媒體和文化工作尤其需要這樣的能力。我們的敵人就把這套規則玩得挺溜,比如港獨羅冠聰就是香港嶺南大學文化研究系畢業的。

人文學科可以訓練講故事的能力,人文學科就是要有主觀能量。就像美國人研究新清史,把大清和中華割裂開來,一本正經地編出一套故事來顛覆我們的歷史觀。我們的人文學者也要學會搞新美國史、新歐洲史去“回報”他們。

哲學與歷史專業狀況

歷史、哲學專業也不容樂觀。我們一直強調說要不走邪路,不走老路,即不走西方資本主義、自由主義的邪路,不走吃官飯的老路。但是在歷史、哲學專業裡,走邪路老路的人特別多。比如以前汶川地震的時候,我去前線做志願者,有馬院的博士知道了,就很好奇的問我說:你為什麽要去?學校給你錢了嗎?

我感到非常奇怪,我為什麽要去做志願者,難道這不應該是研究馬克思主義的人最善於解釋的嗎?歷史專業也喜歡走邪路,比如近年來出現了各種“後悔史學”。後悔沒留下國軍,後悔參加了朝鮮戰爭,後悔各種過去發生的事,一部世界史就是一部燈塔國讚美史。不過去歷史系也有些許好處,如果訓練得好,學生的材料功夫會非常扎實,但是最後能不能做好史學也要看個人的境界。

一點人生經驗

所以我要給大家一些具體的建議:

我認為我們既要懂得擁抱人文學科,又要懂得去超越現有的人文學科,不讀文學很遺憾,但是隻讀文學是不行的。參考我自己的經歷,高中分文理班的時候,我先去了文科班,但是我覺得老師講的那些政治課、歷史課很沒意思,還不如自己學了。所以兩個星期之後我就堅持不了了,要求回到理科班裡去。後來我在本科階段學的是純理科,我受到的那些數理邏輯訓練對我後來從事文學研究還是很有幫助的。

千萬要注意,如果去學文學,一定要同時去選修一個其它的專業,最好是技能型的實用性的專業,比如法律、財會、邏輯學、技術史(似乎並沒有這個專業,但是有書)等等,當然選修社會學、歷史學也可以。或者暫時緩一緩,在本科的時候選擇一門別的專業,到了考研的時候,再考慮要不要選擇去報人文學科。這樣就保留了選擇權,因為本科學理科的同學,碩士階段轉去文科是有可能的;但是如果本科是學的是文科,那麽碩士想轉理科就非常困難了。

之前有網友和我聊起女權話題,我覺得他聊得很專業,但是似乎落入到西方的話語陷阱中去了。於是我就提醒他說這樣有可能影響你的學業發展,但是後來發現人家是學理科的,我就放心了。隨便他怎麽聊女權話題,大不了以後聊得不好,還有一技之長,因而還有退路。

如果家裡條件好,去學文科也不錯但是一定要有自學精神,不要完全相信老師說的話。另外,就算選到了比較垃圾的人文學科也不要氣餒,研究一下總是好的,這樣以後你就懂得怎麽去批判它了。學過的總會有用的,就像開車的檔位一樣,以後有一天把檔位調過來了,那就會發揮出它的作用。比如說我們內地也有文化研究專業,只不過這個專業的從業者總想去和香港的文化研究接軌。事實上,我們需要做的其實是把香港的文化研究拿來為我所用。

我們來看看,在過去的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時代,西方的文學家在做什麽?笛福走遍了英國,還去了殖民地,最後寫出了《魯濱孫漂流記》。康拉德參加了非洲探險,最後寫出了《黑暗之心》。

社會主義文學同樣精彩紛呈。托洛茨基寫出了《文學與革命》,這位作者非常有才華,而且境界不一般。還有《靜靜的頓河》這部長篇小說,它可一點也不安靜,而是波瀾壯闊的。

再比如說阿拉伯的勞倫斯,他直接影響了今天的中東的格局,他根本就不需要自己去寫小說,他就把自己活成了小說,讓別人來寫他,而且勞倫斯本人是有文學修養的。優秀的文化工作者能夠從人文學科當中產生,也能從其他的學科當中產生。我們需要寫出的時代的故事,當然也未必都是要小說,也有可能是其他有著豐富的形式的文藝作品。

其實寫小說用不著去中文系,不會真有人會認為去中文系是學習寫小說的吧?事實上,去中文系是去研究別人的小說。就像歷史專業的從業者很少能創造歷史,政治專業的從業者的很少能做政治家。現在大學裡的人文學科需要年輕人來改變,如果你選擇了走上這條道路以後,我們可以多多交流。最後喊出我們的口號,不管你選擇了什麽專業,都一定要大力發展工業文化。

人文撞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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