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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藥神》主創三巨頭的電影殊途

作者/薑東瀛

- 導語 -

三個人有一個奇妙的宿命關聯,每六年,一個人衝天一次,2006年,寧浩是中國電影的導演新人王,2012年,徐崢是中國電影的歷史票房王,而2018年,文牧野鎖定的,是中國電影的人心。

中國娛樂圈70後這撥最有影響力的男演員裡,徐崢可能是最不在意身材的,黃磊都比他強,不說大腹便便,就算他不拎保溫杯,油膩大叔的輪廓,一個細節都跑不了。李晨,黃曉明,陸毅那個塊是健身教練級的,鄧超打籃球,夏雨玩兒滑板,孫紅雷、黃渤乃習舞之人,佟大為好養個生,陳坤的體質不可能臃腫,郭德綱吃得其實很素。可就這麽一個徐崢,完成了一次最好的戲路轉型,一個演員身份的他,值得說的太多。

“山爭哥”是《藥神》點映後,比他年輕的自來水觀眾們集體奉上的一份尊稱,這個仗義的外號,代表著觀眾對人物形象的認可和共鳴,電影敘事中的“典型”人物就這麽迅速而直接地嵌入到人心。

影視劇本創作過程的最大爭議莫過於“人物立不立得住”,這個問題只有觀眾的感情代入,才能給出終極答案,創作者的糾結普遍都不太有用。立得住是一種什麽體驗,看戲的人把你的角色看成你的本我,就像當年再怎麽少兒不宜,“山雞哥”也是陳小春的最大名片。

2012年底的賀歲檔,徐崢完成了自己的第一個神跡,拿下中國電影自有票房紀錄以來的總冠軍,成為第一個跨入十億票房俱樂部的導演大佬,代表光線影業的王老闆,擊敗了此前壟斷票房市場多年的華誼兄弟王老闆們和馮小剛,而且獲勝的樣子從票房數字比較上,還很好看。這一切用了七年,從電影市場復甦剛開始的商業片《愛情呼叫轉移》,到他幫助新人導演寧浩的院線處女作《瘋狂的石頭》進行客串,再到他自己玩票的《夜店》,以及中規中矩的《人在囧途》,《摩登年代》,這之間,還經歷了命途多舛的《無人區》,不拍電視劇掙快錢的徐崢確實特立獨行,七年來,在圈裡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存在都是電影,但成績卻平庸到沒話說。有記者講,徐崢除了拍電影,還經常在上海處理自己非影視生意的“個人事務”。

就是這麽摟草打兔子的有一竿子沒一竿子,不在計劃內的封神,通過一部《泰囧》,驚喜地無約而至。王長田在支付了徐崢的合約片酬後,又向媒體表示,為了尊重導演的智力成果,超額票房部分,光線願意主動給徐崢導演分成。電影從業者清楚,不是王長田大方,而是徐崢的一飛衝天,導致了中國電影產業格局的巨大變化,華誼獨大就此打破,光線終於確立自己和博納,萬達的同等市場競爭地位。

之後,徐崢在電影圈的開掛,就是怎麽拍怎麽有了,給寧浩當男一的《無人區》重見天日,與黃渤共同領銜主演的《心花路放》,自導自演的《港囧》連續兩年拿下國慶檔票房冠軍,《催眠大師》,《幕後玩家》的吆喝聲也不賴,一路順風順水,勢如破竹的徐崢,誰也想不到,還有大招沒放。

徐崢的角色規律是對中年危機的不同詮釋,他的角色都是在困境中糾纏,在筋疲力盡中撕扯生活本質,看清真相後依然回歸生活。套用一句杜拉斯的句式就是:電影是徐崢的不死欲望,而徐崢詮釋的角色,都在傳達“疲憊生活中的英雄夢想”,徐崢在中年危機類型化的角色創造上,長期不斷地挑戰自己,《我不是藥神》就是這種連續挑戰下的終成正果。

寧浩的事業曲線和徐崢的發展曲線是纏繞伴隨的,可謂稱得上“焦不離孟”,加上黃渤,這組鐵三角,地球人都知道。

狗年是寧浩的幸運之年,2006年的暑期檔,劉德華扶持的寧浩交出了當年的現象級作品《瘋狂的石頭》,在郭濤,徐崢還沒有票房影響力,黃渤,王迅還默默無名的時候,為中國電影繁榮的開啟,寧浩貢獻了第一縷新鮮空氣,他拍獨立電影,被劉德華挖掘的勵志故事成為了媒體關注的焦點,黃渤不是主角,卻光芒四射的表演也成為了街談巷議,電影爆紅實現了多贏,寧浩馬上成為娛樂圈、電影界炙手可熱的人物,新生代電影導演的代言人,蓋過了他的同行,他的山西老鄉賈樟柯,雖然賈樟柯在當年的《三峽好人》也是成就非凡。

不止於此,寧浩的老婆被拍到和趙薇是北電的研究生同班同學,關係匪淺;寧浩自己也向媒體感歎,《瘋狂的石頭》影響力所帶來的後續工作機會,終於可以把房貸一次性還清了,那會兒的北京房價,均價七千。《瘋狂的石頭》紅利有哪些呢,隨便說一個例子,巔峰期的李宇春找到了寧浩執導筒,專屬定製MV。

此時的文牧野,在長春已經讀完了一半兒的本科,浸淫於廣播電視編導這個專業裡,他沒有選擇,必須用DV,在嘈雜的環境中鍛煉自己的創作能力,訓練自己捕捉故事和觀察人物的敏銳度,他觀看電影的管道必須經過BT、電驢或者迅雷的種子收集與下載,再不濟就大街上淘一淘經典電影的DVD5,DVD9,電影院和螢幕那會兒對大學生來說,還是不那麽親民,文牧野曾說,他大一在確認老師對其短片肯定的眼神後,決意立志做電影,那電影雜誌就是少不了的,《大眾電影》是給老幹部看的,《看電影》才是年輕人會瞅瞅的。

2005年,馮小剛停產,張藝謀在暑期檔的《千里走單騎》和陳凱歌在賀歲檔的《無極》構成了中國電影當年的最大話題,那就是第五代學院派導演的商業化電影之路全線鋪開,剛上大二的文牧野,不可能抵擋得住《看電影》雜誌的這種封面標題:《張奏凱歌,陳為藝謀》,夢想再大,廣播電視編導專業的屬性,要求文牧野也得先從培養對社會新聞的畫面感覺,漸次尋找拍攝短片的影像感覺。

文牧野的本科四年,中國電影市場,經歷了從冰融,復甦,發展,繁榮的全過程,大片化,大製作已經成為了市場主流,而國師老謀子的電影創作陷入半停滯狀態,除了《千里走單騎》的高倉健息影之作,《滿城盡帶黃金甲》蹭周杰倫熱度的裝修拚盤兒,暫別影壇,畢竟奧運會開幕式的任務是歷史使命,探索印象系列的實景演出是藝術的跨界追求,這些,老謀子不能舍。陳凱歌因網絡惡搞影片鼻祖《一個饅頭的血案》的互聯網發酵,藝術生命遭受巨大打擊,好不容易借《梅蘭芳》翻身;馮小剛先抑後揚,覺得古裝大片沒有什麽技術難度的他,在《夜宴》透支其影迷之後,果斷意識到“葡萄美酒夜光杯”的毒圈兒有多深,不敢再瞎來,老老實實找到劉恆,好好弄出了一部戰爭片的人性突破之作《集結號》,隨後和王朔和好,輕鬆搞出來的《非誠勿擾》,回歸自己最擅長的賀歲喜劇。

第六代導演在商業上的成功乏善可陳,還是寧浩在獨自扛旗支撐門面,然而《瘋狂的賽車》票房雖佳,可是過度依賴黃渤和偏重剪輯炫技的做法已見端倪;陸川磕磕絆絆的誠意之作《南京南京》遭遇滑鐵盧式的黑天鵝。另外,世界級華人大導吳宇森的《赤壁》差強人意,李安的文藝片《色戒》卻口碑不俗。薑文王者歸來,卻拍了讓人看不懂的《太陽照常升起》,張元,張楊,徐靜蕾,王小帥,顧長衛,侯詠的電影確實滿足了自己的風格,但在市場上根本不靈,觀影人群雖然平穩增加,國產電影的力道卻還是不及中港合拍,梁朝偉,金城武,甄子丹,陳可辛,成龍大哥在當年中國電影的票房影響力中,是起到支配性作用的。以上這些,文牧野都會看到,他找不到現實主義電影的強片力作,因為那個時候的中國電影觀眾,還不成熟。

帶著電影信仰和理想,文牧野考了三年的北電導演系研究生,藝術的深造之路,尤其考研二戰三戰這種,是異常艱辛和糟心的,自己怎麽去堅持和放棄,如何抵禦意志上的瓦解,是一件特別磨心性的事兒,要不是真的愛電影,不會有人到了26歲,還在絞盡腦汁地想著鑽北京電影學院的大門兒。文牧野如願成為了北電學生,一不小心還登門入室,搖身一變為第五代導演翹楚田壯壯的關門弟子。田壯壯的母親是演過“江姐”的,舉國皆知的老藝術家於藍,而他的導演生涯亦不乏精品,《狼災記》,《盜馬賊》的藝術水準都屬上乘,但是導演身份的田壯壯又是一個比較擰巴的電影人,他對藝術的要求之苛刻,曾經很長時間與這個時代的演進漸行漸遠。

田壯壯的巔峰之作出現在1993年,那是一部叫《藍風箏》的電影,濮存昕呂麗萍主演,文革背景的題材,被禁,而彼時很奇妙,經典頻出,審查卻多不通過,93年的薑文,弄出了《陽光燦爛的日子》,93年的陳凱歌,弄出了《霸王別姬》,94年的張藝謀,弄出了《活著》,這四部,毫無爭議是中國影史的前十扛鼎之作,然而只有《陽光燦爛的日子》在當時合規。今天我們通過不成文的方式,是能看到這些當年的禁片,25年過去,很多東西已經脫敏,監管者的一些視角也不再閉塞,社會環境早已寬鬆,但這幾個大佬在當年的敢想敢試,也是著實以付出藝術生命,犧牲旺盛創作力為代價的,什麽意思,當年遭遇被禁,就沒人沒部門敢找你拍電影,即便你拍,也會習慣性的被打入審查冷宮,王朔想不通這個理兒,他就出了國;而馮小剛一直對此耿耿於懷,也是他後來屢屢抱怨審查制度,舊恨難消的由頭,因為,當年《我是你爸爸》《一聲歎息》是連續被槍斃的。

文牧野出師後,他的司機卻開始淡出導演,做起了演員,而且做的風生水起。演而優則導的不止馮小剛演的老炮父親,田壯壯這兩年接連在張艾嘉《相親相愛》,劉若英《後來的我們》中扮演別有味道的父親,成為了這類角色的專業戶。無獨有偶,十五年前,徐靜蕾的處女作《我和爸爸》也找了著名的葉大鷹導演來搭檔父親。導演的“父愛”形象,可見一斑。

文牧野在《藥神》裡,把父愛元素克制得比例適當,徐崢的諸多社會身份中,“父愛責任”只是前期人物行動理由的解釋劑,滿足的是“合目的性與合規律性”,這種勻稱的人物情境和行為邏輯,在各個人物關係的設定中,緊湊而清晰,嚴謹而工整。影片後半,文牧野安排徐崢掙脫了“父親”的使命範圍,讓一個“父親”從維持家庭生存的拚搏“小我”,跨越到救死扶傷的博愛“大我”,從對“小家”的“小市民”觀照,不斷推進演繹故事走向,直至連接上帝視角,完成了一個強大的普通人釋放善良力量的壯舉,這一切的起點,在“父親”。

《我不是藥神》它到底彌補了中國電影類型片的什麽弱項,文牧野在把脈現實主義題材的如魚得水中,究竟做對了什麽,為什麽一鳴驚人,能把自己的院線處女作植入了殿堂級的品質,說到底,是顛覆了表達的無力,是拒絕形而上的真空。作為觀眾,我們每個人都會耳熟能詳一些發生在身邊的,不可抗拒的,進退兩難的社會問題,可是我們看不到有關這些問題的理性電影化表達,是真的看不到,看到的大多數很激進,缺乏推敲性,只有嚴肅性,不具現實性。

隔靴搔癢的,言之無物的,無病呻吟的偽現實主義,很多創作者身處其中卻不自知,對電影劇本的理解存在嚴重的商業誤會和藝術迷離,讀書少,見聞寡,資料薄,卻把套路變化並不明顯的爛俗劇情奉為圭臬,對人物關係建構和行為邏輯的洞察視而不見,總之,他們不了解自己架設的故事。

文牧野之厲害,包含在創作之外的電影觀,他深刻理解電影和體制的依存關係,知進退,知得失,知輕重。在宣傳策略上,寧浩給他配置的團隊能用喜劇的包裝,給電影的內核做“障眼法”行銷,在電影全片語境的探索上,法、理、情並行不悖的敘事邏輯線相互纏繞交織,卻各自有所交待,用角度的平衡,去呈現人的困境與制度困境不可避免的終極衝撞,盡力弱化情緒泛濫的失控,冷靜克制又充滿溫暖,這樣的智慧,給審查體制騰挪出足夠的容忍度,可惜的是,很多中國有才情的導演終其一生,不懂這個道理,也沒有這個本領。至少文牧野的司機25年前做不到的,徒弟做到了。

很多人會拿《達拉斯買家俱樂部》與《我不是藥神》做橫向比較,在專門看了前者之後,我不以為意,至少在敘事節奏的合理控制,在人物表現的豐富性上,《達拉斯買家俱樂部》弱了幾個段位,而就男主角的表演呈現上,徐崢的張力和變化,顯然更勝一籌。

文牧野成功的文本基礎是新聞故事化IP的可擴展性,深度新聞報導取材的現實主義電影將會是商業電影創作領域不可阻擋的趨勢,新聞的責任是拓展洞見和認知,而電影,吸引的是大眾感性情緒的專注。

在《我不是藥神》周四提檔開畫前的最後一次主創見面會上,文牧野說:“在現實主義的創作路線上,大家應該立足國情,以積極的心態去探知不盡如人意的周邊現實,你們可以看到很多事情的多面性,複雜性和無奈,甚至無解,但是怎麽樣的去推進變革,是電影表達的應有之義,我要特別強調電影尾部呈現的,自醫保統籌建立以來,一串串國家藥物法規制度的更新和政策調整,這些變化非常重要,管理者的努力我們應該看到,給制度一些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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