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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海東:管辦分離多少年分了嗎 都不罵社會怎進步

郝海東郝海東

  稿件來源:中國企業家雜誌

  周夫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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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中國企業家》記者 周夫榮

  編輯 | 尹一傑

  郝海東一頭大汗走出別墅的地下室,藍色速乾T恤和短褲上滲出汗漬。他剛跑完10公里。退役後,他一直保持著運動的習慣,48歲了,體型和以前看起來沒有太大變化。

  在很多球迷眼中,他被視為中國綠茵場上曾經的第一前鋒。進攻是他的職業,郝海東在前場快速突破過人的能力,在現在的中超本土前鋒中或許也很少見。

  但現在的郝海東很少踢球,他“痛恨自己大不如前”,偌大的家裡也沒有一個足球。他的進攻性,也更多的從腳下,轉到了嘴上。

  因為大膽直言,他被稱為“郝大炮”:“英國人不會踢球”、“C羅最多再火3年”、“中國球員像民工”……

  他炮轟管理者,“行業自治,管辦分離喊了多少年,你分離了嗎?你當你的官,做你的行政工作,怎麽可以誰官大誰說了算呢?”

  他怒斥辱罵球員的球迷都是噴子,“很多所謂的球迷缺少信仰,這也是我們的環境造成的,我們本身就是讚助商聯賽。贏了就誇你,輸了這幫噴子就罵你,彼此沒法理解。”

  講到激動處,郝海東抬起胳膊,把椅子扶手拍得啪啪響。他的臉漲得通紅,聲音也變得尖利。

  憤怒的遠望者

  或許因為年少成名,這多少讓郝海東顯得有些自負。

  “你批評了那麽多年,足協官員有回應嗎?有用嗎?”

  “他們不會回應的,他們怎麽回應呢?”郝海東停頓了一會,“除了鍵盤俠,他們誰能跟我講足球。我十歲就踢球,他們十歲在幹嘛?在撒尿和泥玩。”

  一陣沉默後,他看上去有點沮喪。

  “20多年前我就和記者講同樣的問題,現在講的是一樣的話,這是可悲的。”他皺起眉,標誌性的三角眼擠成一團,“探討幹什麽呢?他x的沒用,沒有意義。講了老半天(管辦分離),都是白講,紙上談兵,浪費唾沫星子,一點意義都沒有。”

  退役後的郝海東似乎變成了中國足球的旁觀者:他看上去依然保持著對足球宗教般的信仰,但絲毫動搖不了中國足球的土壤;不滿現實,卻也只能搖旗呐喊。既被管理層忽略,又與各種妖魔化中國足球的社會刻板印象針鋒相對。他欣賞西方的足球政策和社會文明,又無力改變中國現狀。

  他大聲呼喊,連個回聲都沒有。

  資深媒體人顏強告訴《中國企業家》,“管理者沒有回應,也不是不可理解。如果有建設性意見,他們是有希望聽取和采納的。”他認為,郝海東這些年的炮轟,如果態度平等柔和一些,講究點策略,也許可以促進一些改變。“郝海東對足球的批評雖然很多,但缺乏建設性意見。”

  其實,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郝海東是兩種體制的得利者:他成長在計劃經濟環境中,在八一隊接受了最好的培訓;成長起來後,在黃金年齡,他通過自己的努力,又按照市場經濟體制轉會大連隊,拿到最高的薪資。按常人理解,他似乎沒有抱怨的理由。

  他說,從10歲開始,他便依靠自己,一路打過來。打架,在郝海東的人生字典中並非貶義詞。到了球隊後,他是年齡最小也最瘦弱的孩子,打不過大孩子,但從不認慫。

  15歲是他的分水嶺。郝海東至今還記得,那年他和大他三歲的曾玉泉打過一架,“我已經差不多了”。為了贏,他苦練力量、腰腹。“你得自己努力,這才能打贏。”郝海東說,“但不能欺負人,恃強凌弱,操蛋!”

  和別人打,也和自己打。中國足壇名宿,也是郝海東的青島老鄉宿茂臻說,郝海東非常認真敬業。初入足壇,郝海東與那個年齡段的孩子相比,體能較差,身體基礎也不好。

  10歲離開青島,來到北京訓練,第一個晚上,郝海東因為想家偷偷哭了一鼻子。“後來再沒有過。”郝海東說。當時沒見過蚊帳,不習慣,他把腦袋伸出來睡覺,第二天就是一頭包。

  瘦小的郝海東一度被安排做守門員,他不服,經常一個人拿個球去練。三年後,才勉強趕上來,並逐漸成為“亞洲第一前鋒”。

  郝海東一直主張,讓專業的人乾專業的事,從姚明任籃協主席來看,國家體育總局已經決心改革。而去年初也有媒體報導,中國足協主席可能由郝海東擔任。

  一年多過去了,沒有下文。

  不願具名的業內人士稱,從行業管理者角度,最好的方式也許是請他來乾。但“他的性格不適合做足協主席,做個技術總監還差不多。”“郝海東的隊友,當年的一流球星范志毅,也只是在上海申花帶個預備隊。他們倆都很出色,但那個時代的痕跡,及他們個性的天花板,讓他們退役後與足球管理層的關係都比較尷尬。”

  與中國足壇對郝海東的冷漠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郝海東對中國足球依然熱情。有球迷問他:“歐冠賽利物浦對羅馬,誰會贏?我是利物浦球迷。”郝海東反問:“你關注它幹嘛?多關心關心中國足球。”

  “我從來不算命,不信命”

  郝海東也並非一味的軸,“他有自己的智慧,懂得變通。”多年好友,瘋狂體育聯合創始人孫永軍說。

  別人叫他“郝大炮”,郝海東無所謂,“敢於說實話,什麽叫敢於,說實話難道不是應該的嗎?”叫的人越來越多,他索性錄了名叫《郝大炮》的網絡影片節目:既然你們都這麽說,那我何不拿它賺點錢呢?

  在他還是一名球員的時候,就已經開始經商。

  他的考慮是:球不能踢一輩子,終歸要給自己另外一個保障。一方面,這個職業風險很大,有傷病等不確定性因素。另一方面,“我們這種環境,更沒有專業人士尊重你,主教練都沒有話語權,你他x還能幹什麽呢?讓你乾,連個合約都沒有,跟恩賜似的,那能乾好嗎?”

  2001年1月,有媒體報導稱,“郝海東成為大連沿海集團的第一大股東,並出任董事長一職,其運作的沿海集團,資產達2.2億元人民幣,使其成為繼李寧之後,體育明星經商規模較大的又一人。”

  “郝董”的稱呼由此而來。以此為基礎,郝海東還推出了以他名字命名的運動鞋品牌,但從消費者的反應來看,這些商業投資並不十分成功。郝海東甚至陷入了公司的商業糾紛。

  回憶那一段商業啟蒙,郝海東說:“那時候不靠譜,自己沒有親力親為,做了董事長,還弄一法人代表,但沒有真正涉足。這麽大責任,不能不管,出了事還得找你,不如就當個股東、董事、參與者。”

  2012年,郝海東出人意料地離開了供職6年的松江俱樂部。他本來寄予厚望,雄心勃勃地想把天津松江隊打造成一支真正的職業俱樂部。但很多計劃沒有達到預想。郝海東在管理理念和管理過程中,也與管理層其他成員,甚至球隊成員發生了諸多分歧。賽季結束前,一直由松江俱樂部相關人員運營的郝海東品牌服飾,也被整體出售。

  但他的這個目標似乎毫無改變。採訪過程中,郝海東提到最多的是“青訓”,而今的載體是國奧越野足球俱樂部。

  公開資料顯示,這家由郝海東擔任技術總監,監事會主席,也是全國青少年冠軍杯賽形象大使的公司,2016年僅實現營業收入643.61萬元,淨利潤32.23萬元。

  國奧越野足球俱樂部創始人蔡偉告訴《中國企業家》:公司2017年的營業收入是600多萬,2016年應該是1200多萬。營收腰斬的原因是受賽事規模影響,公司新開辟了很多地方分部,因此讚助收入也被地方上瓜分了一些。“如果營業額做不上去,作為總經理,我當然很有壓力。”蔡偉說。

  “郝海東很有耐心,目前利潤不高,他勸我不要著急,說足球不能急功近利。青訓的周期性很長,需要長期投入,至少做好15年的打算。”蔡偉說,郝海東對很多國內足球的開展形式並不認可,他認為中國足球應該按規律做事。

  去年年中,四川雙馬入股國奧越野,並成為大股東。“起初不適應,磨合後發現,用資本和規範模式來做這項事業,也是很有必要的。”蔡偉坦言,“這本身又很矛盾,一方面,青訓本來就是半公益事業,另一方面,沒有利潤,上市公司不會允許。所以,努力做吧!”

  兩年前,郝海東又憑著“門前嗅覺”加盟瘋狂體育。瘋狂體育董事長張力軍曾在公開場合說:“郝海東的作用不僅僅是在技術層面讓體育遊戲、足球遊戲更加專業,我們更看重的是他的影響力、號召力和正向感知力,郝海東將加速瘋狂體育品牌力度在市場的滲透。”他甚至為此專門制定了一個“大IP戰略”。

  今年年初,香港主機板上市公司第一影片宣布擬收購瘋狂體育。 

  郝海東在瘋狂體育有三重身份,股東、首席體驗官和代言人。

  聊起兒女,郝海東收起批判者的觸角,嘴角露出難以覺察的微笑。“還不錯。”兒子郝潤澤繼承衣缽,在西班牙西乙踢後衛。女兒郝潤涵今年考入了阿姆斯特丹大學。這個永遠的憤怒青年,眼睛裡透出柔情,“我從沒打過孩子。”

  沒幾句,他又把話題拉回足球,狀態也從短暫的柔和,重新回到他習慣了的凌厲。“我現在很自由,那幫人管不著我。”

  他理想的生活狀態是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沒事去兒子所在的西班牙,女兒所在的荷蘭轉一轉。幾年前,他在西班牙買了一幅小畢加索的鴿子畫,畫面的層次感和構圖,讓郝海東感覺舒服。“這畫的售價已經翻番七八倍。敢掏錢買,才是真認可。別信那些什麽專家。”說著話,郝海東起身上樓,把畫拿了下來。

  郝海東曾說過,自己從10歲開始沒同學了,但讀書這事一直堅持到現在。古今中外文史哲,他說什麽書都會翻一翻,並享受這種隔空對話。

  “我從來不算命,不信命。”郝海東說。

  對話郝海東

  “都不批評,社會怎進步”

  問:中國足球為啥不行?

  郝海東:世界足球和中國足球是兩回事。別人的足球是一種教育,我們的足球只要成績,這是兩個概念。足球不是一年十年就容易出成績的。我們的教育養了一堆胖子,近視眼,高分低能,但是我們從來不正視這個問題,一直都在這種死循環裡。每次比賽輸了就總結總結,陣型不行,教練不行,排兵布陣不行……你們有場地、有組織、有專業人士,你們在幹嘛?你們管理者是專業人士嗎?

  問:大家都說中國改革的深水區是體育,體育改革的深水區是足球。足球改革一直是近年的熱門話題,你怎麽看?

  郝海東:中國沒有足協,說管辦分離,分離了嗎?分了足協主席在哪?蔡振華是個官員啊。我前幾天發個微博,我們的職業聯賽,場地裡全是煙頭、石頭塊等垃圾。當你的職業聯賽成這樣的時候,當體育管理者還能說出雜牌軍的話時,現在的足球投資者,球員,教練員沒有一個人出來說話。這是對我們的侮辱,我們衝進世界杯時是不是雜牌軍?成績好不是雜牌軍,成績不好就是了?這時候沒有一個人發聲,這就注定肯定要輸,這麽簡單的道理還需要講嗎?

  足球是個職業聯賽,所有的管理者、經營者、運營者,應該是專業人士。我們的足球運動管理中心在管理,他們的技術部部長、副部長、足協主席,很多人是足球專業人士嗎?有幾個人是專業踢足球的?經常說“非得是足球人士管理嗎?足球踢的好不見得能管理好”,問題是,不是足球專業人士就能管好嗎?全世界的經驗不全是由專業人士在管理嗎?行業自治,管辦分離喊了多少年,你分離了嗎?一個當官的,怎麽可以做行業管理者?你當你的官,做你的行政工作,怎麽可以誰官大誰來說呢?

  問:你對足協、球隊球員、教練等都提過比較尖銳的意見,你覺得這些建議,是否起到了相應作用?足協官員有回應嗎?

  郝海東:他們不會回應的,他們怎麽回應呢?現在除了鍵盤俠,他們誰能跟我講足球。我十歲就踢球,他們十歲在幹嘛?在撒尿和泥玩。我十八歲打甲A,八場進5個球。我四屆世界杯一次衝進去,16年國家隊,無數的冠軍,無數的進球,都是拿腳踢出來的,我不可以當一個行業的管理者和參與者嗎?我不行,你可以找張三李四踢足球的,大家攤在桌在上說,得有理有據吧。

  問:你想當足協主席嗎?

  郝海東:這個不是我想當不想當,跟我想不想當沒關係。我想不想當都應該順理成章是足球人的事,而不是由當官的來說。行業自治,誰行由大家來說。

  問:既然講了沒有回應,你為什麽還會繼續講?

  郝海東:我要把看到的問題告訴大家,都不講最後更完蛋。講了,不管怎麽說,他們說要管辦分離,撤銷足球管理中心,總得做點姿態出來,他不能不要臉到一點不管吧,起碼籃球有了點改變。終歸要有人發點聲,都不罵,社會怎進步啊?

  他們在根本上沒有改變,但會受到一些壓力。因為有人在指名道姓的說他們的問他,很坦蕩地說他們存在的弊病。因為我一直深受政策其害,全是拍腦門,唯上,形象面子工程。不讓穿喇叭褲、剪頭髮,不讓紋身、談戀愛,神經病嘛!有的人真傻,有的人假傻,很多人是為了一己私利。騙人的氣功大師可恨嗎?更可恨的是旁邊配合倒下的人,我們的太監太多。哪怕你能影響一個人呢?先不管對錯,獨立思考的能力得有吧。足球本身是需要創造力的,不是流水線上的產品,梅西不是練出來的,是土裡長出來的。

  問:如果你是足協主席,你會怎麽做?

  郝海東:我不願回答,這個問題沒有意義,歷史沒有如果,需要政策機制體制來保障。我當不當足協主席無所謂,你認為我當了就能比誰好嗎?需要自治,需要產生機制。能有神嗎?誰也不是。大家關起門來就能說誰行嗎?是不是得上場踢?你們連踢都沒資格進來呢。全中國踢球的人有三兩萬,應該以國際足聯的標準來決定輸贏,做不了假。誰能把球說進去嗎?

  我從來不算命,不信命。打小就靠自己去踢,隊裡最小,你得贏過別人,才讓你上場。憑什麽讓你上場,你以為光送禮就行嗎?

  問:你現在生活的重心在哪?

  郝海東:沒有什麽重心,我就讓自己活得舒服,西班牙看看兒子,女兒馬上去荷蘭讀書。健身運動,做該做的事情。以前訓練,幾點幹什麽是非常嚴謹的。現在願意去幹什麽就幹什麽。

  問:你作為球員,曾經炮轟資本對足球的利用;現在你作為商人,身份不同了,在足球方面也有投資,看待足球和資本的關係有無新視角?

  郝海東:沒有。盡量不能去做自己認為不對的事情。我們乾足球,也像他們一樣砸錢嗎?你哪來的錢?錢是他們個人的?虧這麽多,他哪來的?全世界沒有一個傻子,每年賠幾個億,還往裡砸錢,你告訴告訴我,全世界有沒有這樣的人?所以錢是老百姓的,是銀行的。我們看問題,傳達給世界的,和要探討的,邏輯從根上就不對。中國足球是中國社會的縮影,千萬不要以為中國足球就是足球。所有職業化程度高的項目,中國哪一個行?哪一個比足球強?中國足球的最好成績到過三四十名,網球都還二百名吧?中國足球現在再差也是七八十名。

  問:職業化之前,中國還出現過一批一流球員,如你,如范志毅。職業化之後,為什麽就沒有太多一流球員出現了?

  郝海東:這是我們對中國足球行業規律的不尊重。當時去踢球的人多,挑的人也好。我們的觀念如果不去改變和提高,什麽都改變不了。為什麽八一隊成績好,全國選人,待遇也好,80年代,一天夥食費一塊二,喝牛奶吃黃油,全國當時有幾個人能做到?出去旅遊一趟,有了外賣、共享單車,就以為自己厲害了?國外的文明程度你們學到了嗎?垃圾分類,公車上不讓打電話……沒人願意承認,罵罵足球還以為很時髦。

  我作為一個個體,還出來說,你一個行業管理者沒有一個人出來與這種社會現象做鬥爭。這種環境,感覺很可憐。我圖什麽呢?我講這些,沒有為我個人,我該吃該喝該旅遊就完了,管你們幹嘛?我講的是社會現象。他們什麽都管不了我,無工作無組織無紀律,三無人員,但我所有的一切都是足球帶給我的,不止是家和生活,更多的是讓我有了獨立思考能力,因此我可以告訴兒女如何生活,如何認知這個社會。所以我有時候會發出我認為應該說的聲音。我也為了真正的大眾,在一起能帶來改變。

  問:體育官僚系統奈何不了你,就把你忽略了。

  郝海東:我不管他們,我做好我自己,他們不歸我管,他們有組織管他們。我現在相對自由。都是當官的說郝海東不好管理,其它教練你看他們說過嗎?

  問:你現在的生活狀態是怎樣的?

  郝海東:沒事鍛煉好身體,西班牙、荷蘭溜達溜達,乾自己喜歡的事,青訓做一做,能做點就做點。一定是做我願意的,如果不是,那就不行。

  問:什麽是你的責任?

  郝海東:父母好,孩子好,家裡好,影響我能影響的人。

  問:你對中國足球負有責任嗎?

  郝海東:我沒有那麽大的本事,我可以做一些事情,但可不能吹牛逼。如果我是行業管理者,我可以說負責任,但我都不是,負什麽責任?這不是誰呼籲一下,就能改變什麽,不現實。我影響我能影響到的,比如講實話,讓別人因為我的行動得益,給孩子父母們點保障。這我就感覺非常好,更高層面的,只有我是了,我才能承擔這份責任,我沒有那麽大的能力。就看我能做到什麽地步,可以乾的事我就會去做。

  “我很高興沒有接受應試教育”

  問:你沒有接受過系統的學校教育,遺憾嗎?

  郝海東:我很高興沒有在應試教育下把個性一點點扼殺了,我不用為了擠獨木橋,一輩子就為了上個大學……我在八一隊的生活,覺得非常快樂,每一個教練,給我們從小的關愛,讓我們很高興快樂。那時候是純粹的踢足球,也有文化課,寫遊記,跳踢踏舞。肯定有大孩子欺負,但這個過程可以成長。跟他們打,培養爭強好勝的性格,面對挫折和欺負,能成長起來。你必須要經歷這些東西。

  我13歲一個人回青島,全是自己買票。從八一隊到頤和園,到動物園,再到北京站,買張月台票,混上車再補票。沒人管,不也得回去嗎?

  後來到國奧隊後,操蛋!輸了球就給你開會,只要你輸了就不行。我在左路拿右腳帶,教練就批評說什麽郝式帶球。沒有人和創造力,他們只有一個目的,贏球。這種環境,是對人性最大的泯滅。只要你輸了,你就被詬病。球迷罵還好說,問題是教練員還讓你感受這種壓力,這非常不好。後來外教來了好多了。再後來職業化了。我拿本事換合約,原來那套沒用了。你當你的官,你管我什麽呢?

  問:你是有意不讓兒女進入中國教育系統嗎?

  郝海東:他們在國外讀的小學,回來沒法上,字都認不全。我也不希望他們被老師這麽管。我看到中國的應試教育,奧數鋼琴補習班亂七八糟的,我肯定不能讓我孩子受你這種摧殘。我們高高興興一共沒活30年,前30年不太明白,後30年老了,一輩子總共活不了多少年,開心一點比什麽都好。

  問:你認為中國的足球教育需要怎麽搞?再次進入世界杯還需要多久?

  郝海東:我們這些當官的,告訴你體育是相通的,把他們練的也轉嫁到足球上。項目不一樣,要求的也不一樣,綜合性又不一樣,那麽大場地,這麽多人,一個球,和隔著網子的比賽能一樣嗎?跳要不要?柔韌要不要?身高需要嗎?傳球怎麽傳?他們知道嗎?他們拿一個標準來,可悲吧?

  中國再次進入世界杯,至少還得15年。你看現在的孩子,踢得過誰?教我的是劉國江等教練,都是非常專業的。現在的孩子都是誰教的?現在沒有體系保障。我想做的就是教教孩子,沒有這些,別扯淡。(那些人)給3000塊錢就乾,能不想著從孩子身上撈回來嗎?

  問:聽說你很喜歡看書?最近在讀什麽?

  郝海東:喜歡在廁所看。剛進八一隊的時候,一開始20多人一個房間,後來少了點。最近在讀《精神家園》《潘家園收藏》。我看書很雜,翻一翻,有一句話有啟迪,就有收獲。

  比如翻《萬歷十五年》,我不懂那麽專業的東西,但你知道,他用歷史告訴你現在和歷史有什麽區別,如何分析這種區別。

  我一直喜歡字畫。2013年在西班牙塞維利亞買了張小畢加索的畫,一萬5歐元,是一張鴿子臉。畢加索14歲的畫已經達到頂級了,他又創作雕塑,他的水準很高,有層次和結構。

  這種畫現在在歐洲已經賣七八萬歐元了。我買畫出於喜歡。所謂鑒賞水準,不敢吹牛逼。拿出錢來買,才叫收藏,吹牛逼沒有用。我80年代就炒股,現在還賺著錢呢,兩次股災了。咱是真金白銀買的,升值了。(說著,郝海東上樓把畫拿了下來。)

  “我不會妥協”

  問:當你還是球員的時候,很多球員還在擔心自己工資會不會被拖欠,你已經有了屬於自己的商業帝國,你的商業啟蒙從哪而來?

  郝海東:我84、85年,就倒賣過煙,賺了一萬多。

  第一次正兒八經開公司做生意,是在大連沿海,那時候不靠譜,自己沒有親力親為,做了董事長,弄一法人代表,但沒有真正涉足。這個還是要調整,這麽大責任,不能不管,出了事還得找你,不如當股東、董事、參與者。

  我在八一隊就接觸很多做生意的,覺得沒什麽。球不能踢一輩子,終歸想給自己另外一個保障。這個職業風險很大,有傷病,有機緣巧合,穩定性很差。尤其我們這種環境,更沒有專業人士尊重你,主教練,都沒有話語權,你他x還能幹什麽呢?讓你乾,連個合約都沒有,跟恩賜似的,那能好嗎?

  問:你回國後,被天津松江邀請加入,擔任俱樂部總經理;被劉秉潤邀請,做城市足球聯賽,現在在國奧越野和瘋狂體育都有投資,聽說樂視也曾經找過你,你為什麽拒絕了?

  郝海東:他們很早就聯繫過我,除了賈躍亭基本都見了。當時為什麽覺得不靠譜?他們講的我實在聽不明白。弄個盒子買電視,賣電視好理解,問題是它又不生產電視。生態這個,我更聽不懂,不明白怎乾,只能說我沒有那麽高的智慧。最後,錢呢?現金流呢?不能光吹牛,都得有啊。

  在青訓上,我會做點事情,投入些精力物力。一切都得能看得見,能說服自己。

  瘋狂體育,有遊戲,起碼有現金流。競猜,以後可能會放開。既然投資做生意,一定得有實質性的東西。我可以通過勞動,得到更多收入,做有譜的事。

  問:你的投資決策背後有團隊嗎?

  郝海東:不用,我從來都是自己,從10歲開始,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一個人在乾。成,不成,所有的選擇都是我自己做出來的。

  問:你對財富有目標嗎?有業內人士估算,認為你身價早已超過10億,是中國足球運動員裡的首富。你自己怎麽看這個“首富”?

  郝海東:我感覺最沒有用的就是錢,買不來好的空氣,人生的自由。這個別墅,也只有70年使用權。如果身體好,有思想,什麽時候都可以,不一定住那麽大,但也會很好。20年前買房,誰買都會賺錢。當然,真正拿錢出來也需要點勇氣。那時候也沒有投資理念,買著住,全世界沒有拿房子來投資的。炒股倒是賺了一些。跌了我不賣,就是紙嘛,漲的時候賣點。

  問:企業家中,有沒有你比較欣賞的人?

  郝海東:他們成功肯定有不錯的東西。比如比爾蓋茨,他發明了什麽,真正讓人類文明能提高,這得承認,這是有促進的。比如巴菲特,最早買了可口可樂,一路把公司做到這麽大。我們這,怎麽沒有這樣的。

  問:任正非講灰度,但你比較仗義執言。作為球員你富於個性,但做商業又是一件很社會化甚至經常需要妥協的事情,你是否感受過這種角色的擰巴?

  郝海東:這是在我們的環境,這些不應該是人去考慮的。你應該考慮的是職業,考慮你的經商。真假的事情,為什麽要考慮妥協呢?我不會妥協,我不需要,我不能去,我要是那樣,我今天坐不到這。真實,別騙。一切都很簡單,被我們弄複雜了。

  人生的抉擇真的很重要,你為了一場球賄賂裁判,還是為了長遠人生好?最後怎麽選,特別考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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