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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立危局:資金巨窟下生機幾何

2015年12月24日,廣東東莞大嶺山鎮金立工業園,下午三點,大家被允許趴在工位上休息十分鐘。圖/視覺中國

手機主業造血羸弱的同時,劉立榮逆勢投資非主業,賺了账面,卻斷了資金鏈。

作者:陳瀟瀟 編輯:謝麗容

來源:經授權轉載自財經雜誌(ID:i-caijing)

金立董事長劉立榮創業16年,打敗過步步高,直逼過三星、諾基亞,但真正成為新聞人物是在2018年1月,金立爆發危機之後。

一年前曾有望躋身第一梯隊的金立,在2017年底爆出了百億級的資金缺口,其中欠供應商40億元,銀行80多億元,缺口之大,波及面之深,讓人始料未及。

人們開始揣測窟窿的來龍去脈,比如這位曾經的“商界棋王”因豪賭輸掉了幾十億元,甚至一度有傳言,劉立榮失聯了。

上一位被如此談論的企業家和事件,是賈躍亭與樂視風波。危機導火索也是手機業務。

危機爆發不到兩月,冠名圍甲聯賽九年之久的金主已經從金立變成了華為。但作為一個年銷量3000萬部,營收200億元以上的手機公司來說,危機爆發顯然不是一夜之間的事情。

百億元資金缺口何時開始,又從何而來,是金立迷局中最讓人看不懂的部分。在劉立榮對媒體的敘述中,這是行銷投入過猛的代價,並非賭博。今年1月他在接受《證券時報》採訪時表示,2016年及2017年,公司在行銷上花去了60億元。

然而有人注意到了這幾年劉立榮的角色變化。現金流極度緊張時期,金立大筆投資金融及地產。從2014年斥資7.1億元前海拿地到2017年以12.18億元購入南粵銀行的股份。劉立榮從實業家變成了“戰略投資家”。從這個意義上,劉立榮在“賭”。

如果說樂視危機的根源在於過度擴張,那麽金立恰恰是保守派。相比擴張主營業務,劉立榮更願意把資源投入到增長更快更有保障的金融與地產。

但劉立榮高估了金立的造血能力。主營業務的回款速度趕不上項目吞金的速度,債台步步高築,以致反過來侵蝕了近20年來建立的供應鏈和管道體系。2016年起,金立兵敗印度,虧損嚴重。多位知情人士向《財經》透露,劉立榮賭博的傳言正是基於此,現金流吃緊下,他有了鋌而走險的想法。

為了回籠資金,金立要做減法,從今年2月開始,金立東莞工業園已進入了大規模裁員解散狀態。《財經》記者此前獲悉,金立已獲得一筆融資,但要徹底翻盤,尚待時日。最新消息是,3月中旬,工廠恢復了部分產線,產能僅為過去的三分之一,金立正以成本最低的方式等待融資的到來。

雙重危機

資金鏈斷裂後,金立的供應鏈也隨之崩潰,20年來累積的行業信譽付諸東流。

2017年11月26日,深圳金立發布會,劉立榮上台了。舞台炫目,幕布投影著他的巨幅照片,他站在舞台中央,四處都是光影,彌漫著虛幻感。

劉立榮是圍棋業餘七段,熟悉他的人說,在企業運營上,劉立榮經常神秘出棋,讓人捉摸不透。圖/視覺中國

當時,小範圍內已流傳金立陷入危機,但多數人不以為然,畢竟,在這個朝不保夕的行業裡,大大小小的短期供應鏈困難,多數廠商都或多或少經歷過。

此刻的劉立榮正在等待一筆約為10億元的銀行貸款,這將為金立解燃眉之急。2017年9月,廈門天馬微電子(000050.SZ)向法院起訴,要求金立及其子公司履行債權代位協定,由自己接管原屬金立的對相關第三方的權利;10月,殼體供應商譽鑫與金立翻臉,金立欠對方3億元,就差凍結股權;11月,東方亮彩明確表示不與金立合作,隻完成舊型號,不接新單。

那三個月,金立高層震蕩,先是CEO盧偉冰離職,然後,副總裁俞雷被剝奪了國內銷售大權。

供應鏈和資金鏈都在崩潰的邊緣,而金立一口氣發布了八款全面屏手機。

舞台上的劉立榮語速平緩,鎮定自若,仿佛在對外宣誓,金立一切正常。一段冗長而沉悶的發言後,燈光熄滅,他迅速消失在了黑暗中。

一個多月後,當輿論嘩然劉立榮“澳門豪賭輸掉十幾億”時,已是金立深陷債務危機之後。

窗戶紙捅破了。

2018年1月,向金立提供貸款融資業務的中信銀行東莞分行向法院訴訟,劉立榮所持有的金立通信的41.4%股份被東莞市第一人民法院凍結。由於簽了連帶責任協定,隨後,劉立榮及其妻子的個人財產也盡數被法院凍結。

金立的資金鏈瞬間斷裂。

金立一直通過銀行信貸的形式融資,除了企業長期信譽,業績也是評估放貸的重要標準。2014年至2016年,出貨量尚可時,借錢容易,但2016年底後出貨量大幅縮水,信貸變得困難。2017年金立手機全年出貨量為2700萬部,2016年是4000萬部。

寶新能源發布的一份名為《關於轉讓廣東南粵銀行股份有限公司股權的公告》披露,金立2016年的總資產為172.37億元,其中負債104.25億元。全年營收總額為271.69億元,淨利潤為13.32億元,經營性現金流淨額僅為5800萬元,資金鏈已非常緊繃。

2016年8月起,金立多家關聯公司及子公司開始用動產抵押方式融資。東莞市金眾電子股份有限公司(下稱“金眾”)通過抵押設備,向遠東國際租賃有限公司借款9256.9萬元。東莞市金銘電子有限公司(下稱“金銘”)於2017年4月也通過動產抵押融資8500萬元。

劉立榮還曾希望通過其控股的金眾公司進行融資。2016年12月,金眾在新三板掛牌,協定轉讓股權。但不到九個月就停牌了。民生銀行信託及家族業務專家賈良嶼對《財經》記者說,如果金立的多個子項目出現問題的話,會先保能在市場上融資的項目,金眾公司停牌可以間接證明金立的現金流非常緊張。

2017年,金立申請發行20億元公司債,卻未通過審核。同時債務越滾越大,網易科技報導稱,金立總共欠銀行86億元。

信貸風險最終演化成了供應鏈危機。

2018年1月開始,以顯示屏供應商歐菲科技為首的供應商輪番上場,分別向法院申請財報保全。金立總共欠下近40億元貨款,已影響到十家上市公司,其中最大一筆來自歐菲,總共6.26億元。而電池供應商維科科技被波及最深,已面臨退市風險警示,金立是其最大客戶。歐菲公開稱金立账期已逾期兩個月。一時間,數十家供應商加入擠兌,其中多數已於去年底停止供貨。

“過去量大的時候,供應商願意給你兜著,因為有利潤。”一位接近金立的供應鏈人士對《財經》記者說,“現在不願意,是因為不確定金立還能不能做那麽多量。”

2017年的手機寒冬將持續至2018年,包括華為在內的手機廠商都在大量砍單。業內估計2017年中國手機市場的庫存有5000萬部,這些壓力瞬間轉移到了供應商身上。

上述供應鏈人士對《財經》記者說,金立向供應商透支的,是近20年來累積的行業信譽,如今其信譽已徹底崩潰。

金立手機的出貨也受到影響。有山東經銷商對《財經》記者表示,2018年初拿貨就非常困難,為求生存,周圍有經銷商已開始轉賣華為等品牌。另據《財經》獲悉,不少經銷商欠了金立的應收账款,有些高達1、2億元,但都因危機的爆發擱淺,回款就更難了。

投資账面賺了錢,卻拖垮了公司

外部投資節奏的失控不斷地吸食著金立的現金流,最終導致大廈將傾。

2017年6月,在現金流極度緊張之際,劉立榮買入了南粵銀行9.30%的股權,花費了12.18億元,幾乎是金立2016年的全年淨利潤。按目前南粵銀行股權的估值,這筆金融投資半年間升值了40%,但可能是最終壓垮金立的那根稻草。

多位知情人士對《財經》記者說,劉立榮出手買南粵股份是因為算好了將有一筆來自某地政府支持的銀行貸款。這筆貸款總共30億元,將分三次批複,當時第一個10億元已經批了,但遲遲沒到账,導致供應商账期逾期。

2017年秋天,金立先後表示將在重慶、宜賓投建工廠,擴大經營。按照慣例,一個年產2000萬部手機的工廠,能在政府獲得至少10億元的銀行貸款。

劉立榮是圍棋業餘七段,熟悉他的人說,在企業運營上,劉立榮經常神秘出棋,讓人捉摸不透。

他確實出奇製勝過。2008年功能機時代,千機爭霸,在這場同質化競爭中,波導、夏新等耳熟能詳的品牌被洗刷掉了。金立另辟蹊徑,通過電視廣告和購物轟炸,去掉了積壓的庫存,活了下來。

即使在轉型智能機時期,金立淡出大多數人的視線,依然能活得不錯。始建於2006年的自主產銷體系,滿足了東南亞及東歐等地區的ODM(原始設計製造商)需求。在印度,金立一度成為當地第一大手機商Micromax的最大供應商,而這個帶著山寨烙印的品牌一度成為銷量王。

2010年,劉立榮從天宇通信挖來了時任海外事業部總經理的盧偉冰。盧偉冰的資源和長項都在海外市場,當時金立80%的精力也都投在海外。海外業務蒸蒸日上,2013年入職剛滿三年、時年38歲的盧偉冰被任命為金立集團總裁,是當時最年輕的金立高層,多數人將此解讀為“讓位”。

2013年,金立決定砍掉代工部分,褪去山寨標簽,但依然沒有明晰的產品定位,隻說要做“貴”的手機。

金立完成從山寨向品牌的蛻變,也是從品牌業務的海外增長開始的。2014年,劉立榮把發布會開到了巴塞隆納,並公開稱,“如果有人說雷軍贏了,我覺得為時過早。” 綜合研究機構statista,IC sights數據,2014年金立智能手機全球出貨量為2000萬部左右,與當時的OPPO、vivo、小米相當,同屬第二梯隊,其中海外貢獻了一半以上。

也是在這一年,劉立榮決定建造金立大廈。這座佔地5776.77平方米,高23層的大廈,幾乎成為金立蛻變的象徵。

金立大廈位於前海深港服務合作區,與此處的另外五塊用地一樣,都為政府的定向投資,市值3000億元的順豐就在一旁。2014年8月,金立以7.1億元競拍下合作區編號為7102-0248用地的使用權。一年後的11月,金立大廈動工,整體建造成本約為5億元。12億元對於金立來說並非小數,但這僅僅是劉立榮資產運作的開始。

孤獨矗立在東莞郊區大嶺山鎮八年之久的金立工業園,終於在2016年迎來了它的新鄰居,德普特工廠開始代工生產華為、小米以及OV。興衰就在兩三年間。2014年前金立還同屬一個梯隊,兩年後已拉開了不止一倍的差距。2016年OPPO和vivo分別出貨了9000萬和7800萬,而金立僅是前兩者的一半。

劉立榮的角色似乎也在變化,從實業家變成了“戰略投資家”。2014年金立投入研發費用5億元,但用於非主營業務的投資接近10億元。

即使是在實體經濟最為艱難的2016年和2017年,金立依然在加大非主營業務的資產購置。一位接近金立人士分析,手機行業廝殺太殘酷,劉立榮想通過投資做大整體資產盤子,來讓金立變得更安全。

當大多數企業家都通過出售資產,補充現金流,以求渡過難關時,金立在逆勢而行。

除南粵銀行9.30%的股權外,劉立榮於2014年購入了微眾銀行3%的股權,成為後者的第七大股東。這兩筆都通過深圳金立來投資,總共花去13億元。作為公司持股41.4%的深圳金立第一大股東,劉立榮也間接持有這些財產。2017年,金立還宣布在重慶、宜賓兩地置地,興建工廠,也消耗了不少前期費用。

拆開來看,不得不說這些都是優質的投資,如果這些投資放到主業手機,不會換來如此快速的回報和溢價。

以當前樓價計,投入12.36億元的金立大廈,至少值20億元。加上微眾與南粵的兩筆金融投資,照劉立榮自己的說法,這三項總共值70億元,三年翻了三倍不止。

但恰恰是這些投資吸食了金立的現金流,最終導致大廈將傾。

兵敗印度

印度市場大起大落,引發了金立的高層變動和戰略轉向,但局面仍持續惡化。

2015年,金立已開始感受到現金流壓力。這一年,金立開始修建金立大廈,也是在這一年,原本為公司貢獻半壁江山的海外市場開始潰敗。

印度一直是金立海外市場的主力,一位金立海外事業部員工對《財經》記者表示,印度佔據了金立60%到70%的海外份額。

如果算上代工時期,耕耘八年,金立曾是印度線下市場的翹楚,但局面隨著2014年底OPPO和vivo的到來徹底改變。金立的份額從排名前一二的中國品牌滑到了第四五位,前後不到兩年。

這兩年是盧偉冰最巔峰但也最痛苦的兩年。在外界眼中,盧偉冰和劉立榮一樣,是儒將,面對對手不夠狠。以至於這幾年只要內部複盤,一談某某市場的經營策略得失,盧偉冰總喜歡說:對手太強了。

印度市場可以理解為幾年前的中國,線上市場孱弱,隻佔30%,幾十萬家線下門市才是主體。搞定這些星羅棋布的門市,三星花了十年,做到了第一。2013年金立捨棄印度的ODM生意,開始推自主品牌,也是從挨家挨戶談管道開始的。

手機是典型的資本密集型產業,管道和行銷敢砸錢才有勝出的可能。周鴻掉曾公開感慨,這是一個“要有一年賠多少億的膽量才能玩”的行業。一位深圳的vivo供應商告訴《財經》記者,管道和行銷投入佔OPPO和vivo年營收的10%。在資金實力及管道投入上,很少有人超過OV。到2017年OV在國內的分銷點已達25萬個,而金立只有7萬個。

OPPO掌舵人陳明永也是圍棋愛好者,推崇已故棋手吳清源,尤其是後者對勝負的見解:真正的高手是你圍你的地盤,我圍我的,可能沒有任何廝殺,高下已見。

這種打法被OV複製到了印度。一位vivo印度經銷商告訴《財經》記者,vivo的好幾個省代理直接扎到了印度本地,一家一家地談管道,前期不惜血本。

金立的市場因此被蠶食,2015年起金立銷量出現負增長。一位在印度的手機銷售經理對《財經》記者表示,金立下滑最大的原因在管道,管道品質是導致銷量斷崖式下跌最直接的原因。

這迫使盧偉冰在2016年開始推行激進政策,把過去的訂單製改為預期存貨製。“提前計算銷量,提前生產,等著代理商來拿貨。誰料對手太強,造成大量庫存。舊的還沒賣出去,新機又來了。”一位前金立海外事業部人士告訴《財經》記者。

庫存造成回款困難,從2016年開始,金立在印度賣出的手機60%左右在當地生產。相比國內三到六個月的账期,印度账期很短。如果用現金交付,一出貨供應商就要收到款項,如果使用信用證,账期也只有一個月。也就是說,本地生產帶給金立更大的資金壓力。2015年,金立還花錢向印度政府拿了地,預備興建工廠。

對劉立榮來說,這盤棋要走下去,需要錢。但一系列的運營失誤和對手的包抄,讓他高估了金立回籠資金的速度。

印度市場主要以現金交易為主,2016年印度政府廢除了幾種面值的紙幣,新幣要等很久才能出來,民眾手上缺少現金,影響了大部分市場交易,手機市場也因此縮水,但金立在下半年的投入達到了頂峰。只要當地有人想開分銷店,不僅無條件,還有各種補貼。

最終這些投入全部打了水漂,虧損嚴重。金立內部複盤,認為2016年印度整個的經營策略都很失敗。前述vivo印度區域經理告訴《財經》記者,去年10月起,他所在大區,vivo的銷量是金立的12倍。2017年,金立曾希望通過推旗艦機M2017做最後掙扎,又投了一大波廣告,但作用不大。Counterpoint research數據顯示,2017年全年OPPO和vivo加起來已佔據了印度智能手機市場18%的份額,而金立則只有2.2%。

盧偉冰在公司的地位岌岌可危。

2015年起,劉立榮就有意將資源傾向國內,引進了歐萊雅前高管俞雷,俞雷也是圍棋愛好者。俞雷從一開始的公關總監,到品牌負責人,又在2017年初接管國內銷售,榮升副總裁。

得到重用的俞雷,先是大量做電視冠名廣告,然後找流量明星做代言。2016年金立全球出貨量為4000萬部,同比增長21%。當時,金立上下人心振奮,趕超華為OV似乎指日可待。

但2017年手機寒冬降臨,這一年全球智能手機迎來首次負增長,國內手機出貨4.91億部,同比下降12.3%。劉立榮對金立2017年的出貨量預期是5000萬部,但據研究機構Gartner數據,實際結果是2700萬部。

回頭看2016年,輝煌不僅短暫也值得玩味。那年秋天,具有象徵意味的金立大廈宣布封頂。鑒於當年金立的輝煌戰績,人們普遍認為這是一家有望躋身第一梯隊的公司。劉立榮在多個公開場合表達了重回中國市場前三的雄心。

但如果仔細算一筆账,2016年金立雖有4000萬部出貨量,與OV的差距卻在拉大。OV均在2016年完成了翻番,分別達到了9000萬部及7800萬部。

此時,金立前期積壓的資金鏈問題已在爆發邊緣。2016年底,金立集團沒有發放年終獎。而原本打算2017年中就投入使用的金立大廈,直到2018年3月,也沒有完成幕牆建設。

受影響最大的是工廠運營,前海拿地後,資金就開始捉襟見肘。

工廠實體由金立的三家子公司及關聯公司組成,金眾生產主機板交給金銘和金卓,後兩者負責組裝手機,賣給深圳金立,金立再賣給經銷商。一位在金立負責商務交付的員工對《財經》記者表示,這兩年供應商因不能按時拿到貨款,原材料經常缺供,導致金立最後拖延經銷商供貨。

金立拖欠的多是中小供應商,因為“三星、聯發科、LG這樣的進口供應商惹不起”。上述人士告訴《財經》記者,正常账期六個月,到期後還不上,就給供應商再簽六個月的承兌匯票。相比之下,OV的账期一般在一到兩個月,而華為則習慣账期一到直接匯現金。

為了保證出貨量,金立不得不一面延長供應商账期,一面向銀行借新債還舊債,最終導致債台高築。《財經》還從多位知情人士處得知,劉立榮賭博的傳言正是基於金立兵敗印度,現金流吃緊下,他有了鋌而走險的想法。

生死局

金立當下最大的挑戰是如何恢復供應鏈信心

劉立榮是金立第一大股東,同時擁有一票否決權。有內部傳言稱,儘管盧偉冰自2013年起就任職集團CEO,但國內業務大權一直由劉立榮親自把控。盧偉冰向董事會提出的改革方案也得不到支持。

今年2月起,東莞金立工業園九成產線進入了停工狀態。圖/視覺中國

盧偉冰徹底失勢是在2017年,這年金立的現金流愈加捉襟見肘,劉立榮開始收緊自己的權力。曾為金立貢獻半壁江山的海外業務因虧損,最終被剝離,同年10月盧偉冰離職,金卓的法定代表人變成了劉立榮,企業類型則由有限責任公司變成了法人獨資形式的有限責任公司。

金眾的法人代表則在2017年從李三保變成了袁國仁。2002年,劉立榮的大學同學李三保經營主機板加工廠,劉立榮買入工廠的股份,兩人展開業務合作,於是有了今天的金立與金眾。李三保一直是工業園的主要運營者。

劉立榮啟用過不少大學同學,這些創業元老要麽管理工廠,要麽管經營,或者直接去國內某個地區做代理商。少了磨合,信任成本也低,被認為是一種更高效的模式,也符合外界對劉立榮的評價,“講義氣、重情義”。

過去十幾年,劉立榮經常支援家鄉湖南益陽的建設,修路投資,供應商中不少也是劉立榮的親戚。“劉立榮身邊缺少一個真正的金融操盤手,至少缺一個能在關鍵時刻勸得住他的人。”一位接近劉立榮的人士對《財經》記者分析。

2010年,金立曾在湖南益陽投資工廠 ,打造一個名為歐新的手機品牌。這個由趙薇做代言,狠砸行銷的品牌,不到兩年就銷聲匿跡了。

從2014年前海拿地到2017年購入南粵銀行股份,“金立在資產購置以及為了盤活資產再去購置資產上,出了不少昏招”。上述人士表示,劉立榮在大資產的投資節奏上出了明顯問題。“一些項目開始了就停不了,會持續吸金。”

劉立榮曾向媒體解釋,百億資金缺口的大頭花在了行銷,總共60億元。但多位業內人士向《財經》記者分析,金立的冠名廣告多為腰部欄目,即使把管道額外促銷費加進來,按照金立的銷量計,也不可能有這個數,“OV也花不了那麽多”。

這些年金立在非主營業務上一擲千金,手機業務造血能力又羸弱,這才是金立債務滾雪球的症結所在。

危機爆發後,劉立榮迅速進入了問題解決模式。多位知情人士向《財經》記者分析,放出賭博把公司賭進去的消息的,很可能正是劉立榮本人。“把責任推到個人身上,總比讓人認為是公司運營不善好。這樣公司如果拿到融資,或許還有救。”但這種說法未得到金立的官方回應。

為了維持正常運營,天眼查顯示,2018年2月,劉立榮出讓了在朵唯控股的4.08%的股份獲得對方的供應鏈支持。不過知情人士告訴《財經》記者,事實上從2017年12月起,金立手機的部分原材料由朵唯代買。這些手機在海外銷售後,利潤將與對方分成。

一切都為爭取更多的融資時間。

3月中旬的一個中午,幾個穿著綠色工作服的員工從東莞工業園的第一車間出來。放假已一個月,金立九成產線仍處於停工狀態,僅金眾公司有少量的訂單,勉強維持著金立的生產。《財經》記者了解到,當時工業園已抵押給了深天馬,地、廠房,連裡面的機器都不剩。而劉立榮在金眾的股份也處於質押狀態。

金立的主要資產包括深圳某處物業、金立工業園、金立大廈以及微眾銀行和南粵銀行的股份,寶新能源發布的一份名為《關於轉讓廣東南粵銀行股份有限公司股權的公告》披露,金立2016年的總資產為172.37億元,其中負債104.25億元。一位金立內部人士稱,金立最新的總資產估計縮水到百億元左右,要全面恢復生產,至少需要債務一半的啟動資金。

“劉立榮肯定是要把當下的、未來的權益做轉讓才能得到融資。而對方肯定要看未來的收益是什麽。”民生銀行信託及家庭業務專家賈良嶼說。轉讓的權益可能是資產出售,也可能是股權轉讓或增發。

對劉立榮而言,這是一個生死博弈。“如果對價博弈的時間過長,金立就跟當年的夏新手機一樣,陷入慢性死亡。”一位知情人士表示,夏新就因各方無法達成價格協定,最後破產清算,股東各自拿回屬於自己的部分。

但多數業內人士認為,金立依然是一家有價值的公司,國內分銷點有7萬個,有接近20年的品牌積累。《財經》記者獲悉,從去年底起,金立開始了多方引資的談判。海信曾與金立接洽過管道轉移事宜,但最後沒談攏。

金立董事會已列出多種解決方案。目前已確定的是金立將大幅度縮減運營成本,工業園會於4月解散,近半員工將被裁掉。工業園總價值35億元,接下來最大的可能是做資產剝離,地產與設備分開出售。包括寶能、佳兆業、碧桂園在內的地產商都曾與金立洽談。

一位金卓員工告訴《財經》記者,工業園的人員臃腫,這也是後期現金流緊張的原因之一。以金卓為例,生產線工人有800人,但管理人員有100人。《財經》記者獲悉,這次列入裁員名單的多為管理層,賠償將分八個月履行。

金立面臨最大的挑戰是如何恢復供應鏈的信心。“金立的供應鏈已受重創,短期內要翻盤很難,除非用現金交易,但這太難了。”一位供應鏈人士對《財經》記者說。

按照一位工業園管理層人士的說法,將來金立會主做ODM,輕資產的模式或許會為金立將來翻盤迎來一絲希望。

不過,這筆救命錢何時來,來自誰,仍處於迷霧中。

劉立榮想過放權嗎?就在供應商擠兌事件爆發之前,他找過行業大咖劉江峰。但輾轉華為、酷派,最後被樂視拖累之後,劉江峰可能已對手機產業徹底失去興趣,做起了智能鎖。結果沒談成。

這個問題也困擾過酷派創始人郭德英。不同在於,郭想明白得更早,提前退場了。如今郭德英在深圳河源開始了全新的事業,種植生態蔬果。

如果金立順利挺過融資難關,接下來要面對的將不僅是供應鏈體系和商譽的重建,還有更為嚴峻的競爭環境。手機市場的寡頭壟斷日益明顯,二線品牌生存太空將繼續被巨頭所壓縮。

無論如何,對金立而言,接下來都將是艱難的一年。

(本文首刊於2018年4月16日出版的《財經》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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