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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經》第一首詩歌裡有多少奧秘?

【古典詩詞,新鮮解讀】

《詩經·關雎》:上古男女幸福的前半生

丁啟陣

荇菜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優哉遊哉,輾轉反側。

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參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鐘鼓樂之。

——《詩經·周南·關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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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雎》在《詩經》中屬於《周南》。《周南》,一般歸於《國風》,即將《詩經》分為「風」(十五國風,包括周南、召南)「雅」(包括大雅、小雅)「頌」(包括魯頌、周頌、商頌)三大類。但是,從蘇轍提出《小雅·鼓鍾》「以雅以南,以籥不僭」中的「南」指《二南》以後,南宋兩位學者王質、程大昌,都把「南」當作獨立的體裁,跟《風》、《雅》、《頌》並列。從此以後,贊成的人不少。例如,顧炎武、崔述。當然也有人持反對意見,例如陳啟源、魏源、胡承珙、方玉潤。但是,正如陸侃如、馮沅君兩位先生所指出的,他們都有證據不充分的問題。「六藝」(賦、比、興,風、雅、頌)的說法是後起的,不能據以排斥「南」體;不援「邶風」、「鄘風」之例稱「南風」,說明「南」也不是地名;凡此種種,陸侃如、馮沅君認為:《二南》的獨立是可以成定論的,《詩經》中的作品可以分為南、風、雅 頌四類(《中國詩歌史》)。

按照陸侃如、馮沅君兩位先生的觀點,「頌」詩是與祭祀有關的舞詩,「雅」詩是起源於西部的土樂,「風」「詩是各地的新聲,南」詩則是創作於南方地區、使用南方地區的樂器演奏的詩歌。

2

《毛詩序》:「《關雎》,後妃之德也,《風》之始也,所以風天下而正夫婦也。」

毛序的這種說法,如今很容易被戴上一頂「迂腐」的帽子加以否定。我認為,事情恐怕沒有這麼簡單。

從文字、詩句上看,這首詩的確可以理解為描寫貴族青年男女之間的戀愛過程。但是,古人之所以描寫貴族青年之間的這種戀愛過程,是有可能宣揚「後妃之德」,有可能包含「風天下而正夫婦」用意的,兩者之間並不矛盾。換言之,《關雎》有可能是表現一種青年男女戀愛的理想模式,樹立一種榜樣。

根據詩中「君子」字樣,便斷言詩歌是描寫貴族青年男女之間的戀愛,也許有違文藝規律。眾所周知,文學藝術來源於生活,但往往高於生活,允許有誇張、集中、抽象、想像等手法,而不必是現實生活分毫必肖的實錄。具體地說,詩中的「君子」、「琴瑟」、「鐘鼓」,未必限於指貴族青年,平民、庶族也是有可能的。采荇菜女子,分明就是勞動女性;華麗辭藻可能出於修辭需要,滿足人性崇尚華麗的特點。這一點,在漢樂府中有明顯的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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荇菜,按照一般注釋家的做法,註上「水生植物,可以食用」就完事了。實際上,古人採摘這種植物,未必就是食用的。因為,這種別稱莕菜、蓮葉莕菜、驢蹄萊、水荷葉的龍膽科龍膽目雙子葉淺水性植物,至少有如下幾個方面的用途:

園林用途:荇菜葉片形似睡蓮,小巧別緻,鮮黃色花朵挺出水面,花多,花期長,是庭院點綴水景的佳品,可用於綠化、美化水面。

食用價值:荇菜的莖、葉柔嫩多汁,無毒、無異味,富含營養,是一種良好的水生青綠飼料,可以用於餵養、、等家禽家畜和草魚。自然,人也可以採食。

其他用途:全草均可入葯,有清熱利尿、消腫解毒等功效;產草量高,肥分含量也高,果熟之前收穫,可作綠肥用。

可見,「窈窕淑女」採摘荇菜,有多種可能的目的:當野菜供家人食用,採集供藥用,採花朵裝點居室庭院或自娛,作家禽家畜飼料等。如果確定她是貴族女子,或許作家禽家畜飼料一項可以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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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分五章,君子好逑、寤寐求之、輾轉反側、琴瑟友之、鐘鼓樂之,看起來像是戀愛發生髮展的五個階段:邂逅,動心,思戀,表白,結婚。

那麼,這到底是一個已然實現了的過程,還是「君子」心裡期盼的未來呢?

如果是已然實現了的過程,作為追愛教科書,無可厚非;但作為詩歌,平鋪直敘,未免有些像流水帳,太平淡了。因此,我認為還不如把它理解為是單相思者關於愛情一廂情願的夢想。最美好的愛情,存在於人們的想像中;最動人的愛情,是有一位求之不得的窈窕淑女。

這樣解讀,也有詩歌結構上的道理可講:詩的第三章,句法跟其他各章都不一樣,寤寐思服、輾轉反側,反覆渲染男子求之不得的痛苦。第一章以比興手法表現男女相遇,淑女——君子,條件般配;第二章,君子喜歡上淑女,開始思念。第四、第五章,彈琴鼓瑟取悅她(琴瑟友之),打鐘擊鼓娶進門(鐘鼓樂之),事情的進展,出人意料地順利。求之不得的愛情,突然變得順利,最大的可能是:主人公進入了夢想的狀態。如果是現實的愛情,應該有必要的鋪墊,合理的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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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好逑,其中「好」字的讀音和詞義,人們的意見有分歧。有人主張讀作「喜好」的「好」,去聲調(第四聲),意思是:窈窕淑女,君子見而喜愛;有人主張讀作「美好」的「好」,上聲調(第三聲),意思是:窈窕淑女,是君子的好配偶。

兩說相較,自然是以後者為優。但是,把「好逑」解釋為偏正片語,解釋為「好配偶」、「好對象」,也未必準確。

同屬《周南》一類,有一首《兔罝》,有跟「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完全相同的句法:「赳赳武夫,公侯好仇」。逑同仇。跟「赳赳武夫,公侯好仇」對應的詩句有「赳赳武夫,公侯乾城」和「赳赳武夫,公侯腹心」。這些詩句,一方面,可以佐證「好逑」是一個名詞性詞語,而不是動詞性詞語,即「好」是「美好」的「好」,不是「喜好」的「好」。另一方面,提示我們:1.「好逑」未必是偏正式詞語,「乾城」(乾,盾牌;城,城牆)、「腹心」都是同義並列式詞語;2.「逑」字未必是「配偶」或「對象」的意思,「公侯好仇」中的「好仇」只能解釋為左膀右臂、助手之類,不可能解釋為配偶、對象。

此外,剛一打照面,就說窈窕淑女是君子的好配偶、好對象,過於直白,過於輕佻了。

這裡我姑且提出一個新的說法:君子好逑,只是跟君子般配的意思。分開來說,「好」是指容貌姣好,「逑」是指內在品質出眾。

2018-1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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