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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阿北羅永浩到戴威,理想主義者還能任性多久?

作者:江嶽 周陽

來源:首席人物觀(ID:sxrenwuguan)

01

如同北京夏日裡的一場小雨,豆瓣閉站的消息被官方否認後,一切歸於平靜。

創始人阿北依然沒有發聲。

這並不意外,他上一次公開露面還是在4年之前的極客公園大會。一年一次的極客公園大會幾乎是他唯一參加的外部活動,主辦方是一家頗具文藝氣質的科技媒體,從物理位置來看,兩家公司相距也不過3公里。

豆瓣故事的開端已經為人熟知。14年前,阿北在星巴克的咖啡桌上寫出豆瓣程序,文藝青年最大聚集地由此而生。此後十幾年間,互聯網江山幾經迭代,與它同年成立的美團上市了,人人網經歷了巔峰和沒落,BAT 陣營成立又面臨瓦解,而豆瓣依然是那家慢公司——沒有萬眾矚目的高光,也沒有艱難求生的驚險。

這是阿北作為理想主義者的選擇,也是無奈。

在豆瓣,他是大家的阿北,豆友們會調侃“豆瓣是阿北的,阿北是我們的”。與他相關的豆瓣小組裡,人數最多的兩個是唱反調的:2699成員的“阿北找不著北”、1539成員的“反對阿北獨裁”——在豆友們看來,吐槽是愛他的高級形式。

投資人對他的態度就複雜多了。一方面,豆瓣的投資人列表裡包括騰訊、紅杉、貝塔斯曼等知名公司和機構,同時,這家公司又被很多人不看好,有投資人把它列入“打死不能投”的項目類型,稱其典型特點是:死又死不掉,上又上不去,還不能說,否則這些文藝中年CEO會各種不高興。

阿北的文藝眾所周知。他熱愛讀書、音樂、旅行和電影,豆瓣主頁記錄著他看過的218部電影、24張聽過的專輯、113本讀過的書,辦公室裡還有一牆碟、兩牆書、三大洲的車船票。

張向東擔任3G 門戶總裁時採訪過他,隨後感慨:阿北的閱讀廣泛又深入,文化生活對於他而言有如空氣和水,這在創業者中是極少數。阿北也習慣展現自己的文藝一面,他喜歡在採訪拍照中展示自己對蘋果電腦的喜愛,接受張向東採訪那天,他穿了一件T 恤,圖案是一個擺放著CD和書的書架,還有一句話:Everything is on its place。

阿北生於1969年,找到豆瓣這條路時,他已經35歲。

他此前的經歷與一般學霸無異。中學時接觸蘇聯計算機,16歲以物理競賽一等獎得主身份被保送清華,畢業後赴美攻讀物理學博士,隨後進入 IBM 工作。這是很多60後精英的人生路徑,他們的故事會隨著在美國的安逸生活歸於平靜。

阿北不甘心。

2000年回國成為他的人生轉折點,4年後的冬天,他成為朝陽門外星巴克的常客,3個月後,豆瓣上線——那是2005年,也是中國互聯網的關鍵一年:中國網民首次過億,中國互聯網公司掀起赴美上市潮,豆瓣、校內、趕集、58同城等新興互聯網公司誕生。

當時互聯網公司還流行照搬美國模式,俗稱 C2C(copy to China),豆瓣從一開始就是例外,阿北照著自己的需求創建了它:以興趣和發現為邏輯,建立人與物與人的聯繫。

這條頗具理想主義的路徑在上線第一天就被證實可行——來自當當網的兩毛錢分账成為豆瓣的第一筆收入。阿北一度戲稱:豆瓣可能是第一家上線即有收入的網站。

不過,賺錢並沒有成為豆瓣的關鍵詞。越來越多的年輕人在此聚集,他們貢獻了中文互聯網裡質量最高的 UGC 內容,也成為最挑剔的用戶。這是阿北的幸運,卻也在一定程度上造就了豆瓣日後坐擁上億流量卻無從變現的怪相。

02

站在故事的起點時,所有理想主義者都篤信:自己走在一條正確的道路上。

2012年,40歲的羅永浩拿到進軍智能手機的“門票”,唐岩給他掏了900萬。羅永浩野心很大,他想造出賈伯斯之後最偉大的產品,向世人證明,自己才是從精神和方法論上真正繼承了賈伯斯衣缽的唯一傳人。

唐岩無所謂,他給錢的理由很簡單:支持朋友。

也有理性的。峰瑞資本的李豐勸羅永浩做點別的,手機供應鏈太長又複雜,門檻太高。後者不愛聽,此後“就不喜歡他了”。

羅永浩一頭衝了進去。追隨者也相信這事能成,因為“老羅可以牛逼”。此前,老羅語錄、牛博網讓這位前英語老師積累了大量粉絲,理想主義的光環之下,年輕人們熱血沸騰,很多人都相信:自己在參與一件很牛的事情。

《人物》雜誌《羅永浩 錘下那個理想主義者》記錄了2014年5月T1發布的那個夜晚,那是羅永浩真正做出的第一部手機。

榮譽感將錘子科技的年輕人們包裹。往常習慣把工牌插在衣兜的他們這次都把工牌掛在胸口顯眼位置,粉絲眼裡的尊重讓他們心生驕傲。“進會場那一瞬間,我巴不得告訴各位,我是他媽錘子的,這個手機是我做的”,時任射頻工程師馬寧回憶。

激動的情緒蔓延在國家會議中心。台下的粉絲歡呼與台上的老羅哽咽遙相呼應,那張“我不是為了輸贏,我就是認真”的海報出現後,會場的感動抵達高峰。黑暗中,螢幕中的羅永浩變成一位工匠,陽光打在他的臉上,專注而溫暖。

那一刻羅永浩應該是驕傲的。發布會前一個月,他已經在微博上宣布B 輪1.8億元融資的消息,稱錘子科技投後估值超10億,“你可以叫我潘·羅十億了”。

意氣風發的神情也曾經出現在80後胡瑋煒和90後戴威的臉上。當時,他們都是資本的寵兒。

摩拜一開始就有李斌的背書,胡瑋煒不需要為錢發愁,於是,當她說出那句“如果失敗,就當做公益了”,人們會相信這是她的真心話而非作秀——儘管這是摩拜投資人們不願看到的事情。

而前北大學生會主席戴威在頭天晚上接到金沙江創投羅斌的電話,第二天上午10點就受邀來到國貿三期56層,與朱嘯虎簡短會面後,ofo 1000萬投資直接敲定。那是2016年1月,臨近春節,隆冬的國貿街頭一片荒蕪,但年輕的戴威和合夥人張巳丁感覺不到寒意。

理想主義者迎來了春天。

沒有商業模式的共享單車成為互聯網創業最大風口,資本瘋狂湧入,從2016年9月到2017年7月的短短10個月間,ofo 完成5輪融資,金額接近90億,摩拜也毫不落後。很多人相信這將成為滴滴與快的之戰的複製,沒有人甘願錯過“下一個滴滴”。

文藝女記者胡瑋煒、精乾名校生戴威就此成為理想主義者的人生榜樣。不過,相比人生順遂的戴威,胡瑋煒似乎更早看透了商業,2018年春節前她就感慨:“資本是助推你的,但最後你都得還回去。”

一語成戳。

03

理想主義者的商業故事往往有著類似開頭,但危機卻以不同姿態在浮現。

阿北的危機是緩慢出現的,如同站在一艘漏水的船裡,當水沒過腳背他才察覺。2014年年會上,他承認因為自己對技術和產品過於自信,導致豆瓣錯失了三年。

豆瓣的“漏洞”出現在潮水變換之時。

2011年,豆瓣一度達到鼎盛,9月完成第三輪5000萬美元融資,公司接近盈利。2012年時,豆瓣日均PV一度達到1.6億,接近微博,但這股勢頭很快消失——當整個互聯網的潮水湧向移動互聯網時,阿北做出了錯誤的反應:他認為人們會在手機上安裝不同的App 來滿足不同場景的需求,於是,豆瓣陸續推出各種垂直類型App,最多時達到14個。

但哪個也沒火起來。事實證明,去中心化的路子並沒有行通,2014年,豆瓣App上線,但姍姍來遲的它已經錯過崛起的最佳窗口期。

羅永浩則是從一開始就感受了理想與現實的巨大落差。

錘子T1 成了一場災難式的理想主義堅持。

羅永浩感動國家會議中心的那晚,在幾十公里之外的廊坊富士康廠區,錘子手機流水線上的工人已經笑不出來。他的吹毛求疵直接導致了T1 無法量產,諸如“按鍵與前屏之間的縫隙只能有0.15毫米”的苛刻要求超出了行業加工精度,導致良品率極低。

T1 最後延遲了4個月上市——這樣的速度創下業內新低。羅永浩此前那些聲勢浩大的行銷動作幾乎都打了水漂,預定用戶逃單率一度高達90%,而後來降價銷售的舉措也如同打臉,進一步消耗掉羅永浩的信服力。

這注定了羅永浩此後的路會很艱難。最初願意給到錘子半年账期的富士康轉身了,奔著“羅永浩”這個名字就願意買單的粉絲也漸漸動搖。

缺錢,成了此後幾年困擾企業家羅永浩的最大難題。這位理想主義者並不擅長與投資人打交道,早期見人緊張時習慣擼褲腿。有投資人表示很欣賞老羅,但馬上就會告訴同事,“我們是一分錢也不會給他的”。

當然,致命問題是由諸多因素交織而生的:錘子無法穩定推出手機新品、羅永浩過於驕傲和情緒不穩定、團隊人員流失等等。這些共同導致了錘子的沉淪,這場理想主義的造機最終未能改變國內手機市場格局。

在羅永浩起死回生的2017年,年輕的胡瑋煒和戴威見識了危機的真正模樣:寒潮。

北方入冬後,共享單車遇冷,瘋狂的投資遊戲也隨之降溫。投資人開始張羅合並準備結束戰爭,但這次他們事與願違了,戴威的倔強成為最大阻力。對於這位家境優渥的年輕人,創立事業遠遠比實現財務自由更重要。

戴威不願服輸。他甚至在後來趕走了滴滴派來的高管團隊,儘管後者是給錢續命的金主。陸續摧毀了合並、賣身等去路後,他只能獨立求生。

與他不同,胡瑋煒選擇了體面退出,以她一貫的溫和方式。她在那場決定摩拜生死去向的關鍵會議上投票給“賣給美團”。至此,兩位理想主義者在寒潮之中分道揚鑣。

不過,當整個行業急轉直下,個體的選擇差異似乎也就沒那麽重要,到2018年下半年,共享單車基本淪為大公司布局的棋子,那些理想化的口號和願景也都隨風散去。

04

胡瑋煒曾經感慨自己運氣好,因為“大多數理想主義者都死掉了”。

那是2018年春節前,美團和摩拜的談判已經展開,胡瑋煒在位於亮馬河的摩拜總部接受了吳曉波採訪。

自由的理想主義者,這是吳曉波對胡瑋煒的印象。他在後來的採訪手記裡寫道:不同於雷軍這些被劇烈改變的創業者,胡瑋煒沒有被打磨成一塊圓石頭,依然排斥被這個世界的某些東西所改變”。

戴威顯然沒有這樣的幸運。創業幾年裡他變化明顯,體重至少增加了30斤。更加隱秘而劇烈的變化或許發生在內心——經歷核心機密屢屢泄漏之後,他很難徹底相信身邊的人,有高管發現,他與三個不同的人講同一件事,往往是不同版本,無人確定哪個才是真的。

但他還在堅持,儘管ofo 的處境已經很糟糕,理想大廈的豪華辦公室早已騰退,2019年關於它的新聞基本全是負面:供應商催債、退押用戶圍堵、合夥人離開等等。沒有人知道,這位卡在理想主義殼中的年輕人打算撐到什麽時候。

理想主義曾經是戴威被投資人看好的原因之一,至少在公開表述中是如此。真格基金徐小平曾經表示,對ofo 是投人不投事。他看好戴威,北大學生會主席意味他有領導力,去貴州支教說明他有理想,“這種人我不投,我投誰?”

如今,大概沒有投資人敢這樣說話了。

2019年已經過半,屬於理想主義者的春天卻毫無蹤跡。

羅永浩正在背離當初接班賈伯斯的夢想。錘子已經很久沒有發布新手機,朱蕭木錢晨等追求者陸續散去,社交產品聊天寶堪稱庸俗,新投身的電子煙賽道也與理想毫無關聯——這些“背叛”在好友黃章晉看來依然動人,他撰文稱羅永浩努力掙快錢的動力,其實是給供應商還債。

胡瑋煒已經徹底從摩拜剝離。事實上,摩拜在今年1月更名為“美團單車”之後,理想主義的氣場就瞬間弱化乃至消失了,它最終變成美團商業版圖裡的一小塊,面容模糊。

阿北還在過著他的慢日子,豆瓣依然是文藝青年最後的烏托邦。今年3月6日,豆瓣14歲生日,阿北轉發了一條廣播,“豆瓣是我跟自己交朋友的地方”,這是用戶“鹹”對為什麽喜歡豆瓣的回答,顯然也是阿北對豆瓣的期許。至於上市,他已經許久不提了。

事實上,商業沉浮之中,這些理想主義者不可謂不努力。

羅永浩曾經為了找錢去映客做直播,阿北也在不斷嘗試豆瓣的商業化,包括成立豆瓣閱讀和飛船影業,以及後來的電商和知識付費,但他們始終與成功有段距離。這其中有個人能力限制,也是時代所趨。

的確,從商業價值的角度來看,這四位理想主義者創造的公司都談不上偉大成功,但他們都曾經用力去改變,哪怕只是這個世界的極小部分,哪怕結局並不理想。

他們身上那些藏於不確定之中的生機勃勃,具備著感染人心的力量。

而一個能包容理想主義者的創業環境,大概也是多數人懷念的。

從某種程度來看,2019就像理想主義的中止符,有人踟躕,有人離場,因為在此之後,無人知曉下一個旋律是激昂還是沉鬱。但過往不戀,時代總在繼續前行,理想主義者也尚未消亡。正如樸樹在《我愛你,再見》裡唱的——

“讓我的人生充滿遺憾,

一切都不必重來,什麽也無須更改;

生活在繼續,舞會從來不曾停止,

一錯再錯的,這故事才精彩“

注:作者系網易新聞·網易號“各有態度”簽約作者。你還可以在大風、企鵝、頭條等平台找到我們。

部分參考資料:

1.《對話楊勃:豆瓣就是我的位置》,張向東

2.《羅永浩 錘下那個理想主義》,謝夢瑤,《人物》

3.《ofo 的終場戰事》,衛詩婕,GQ報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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