喋血賽約河：蒙古西征軍的匈牙利戰役

多年來，蒙古西征軍在匈牙利的勝利被不斷加深和神話。以至於很多人對蒙古兵鋒的所及之處都如數家珍，卻對具體過程還一竅不通。進而是得出經典結論：南宋抗元表現，勝過歐洲軍隊抗蒙。

然而，當我們複盤整場戰役的前因後果。自然會發現，匈牙利人雖然在戰前有內部不穩，在戰時有決策失誤，但絕不是誰都可以拿下的魚腩弱雞。蒙古軍隊在全過程中反覆試探、更換策略，才終於用耐心為自己捕獲一場勝利。

亂象叢生的匈牙利

面對蒙古入侵的匈牙利國王 貝拉四世

在蒙古入侵之前，匈牙利的內部局勢非常不穩。當時的國王貝拉四世，與國內的貴族們矛盾重重，家庭爭端時常與政治鬥爭攪成一團。這在很大程度上束縛了他的守軍，也蒙蔽了忙於和他鬥爭的軍事貴族。

早在之前的安德魯二世時期，匈牙利國王就在貴族逼宮下，被迫頒布了匈牙利版本的《大憲章》--金璽詔書。根據規定，匈牙利國王不能隨意對教會和貴族征稅，也不能征集貴族們出境作戰，更不能征調貴族鎮壓其他貴族等等！

貝拉四世時代的匈牙利版圖

貝拉四世上台後，主要精力都用在加強中央王權。一面對內剝奪貴族權力和土地，一面對外力爭擴張版圖。不僅否認領主們的傳統聽證權，還把理事會會議廳貴族們的椅子也全都搬走，讓他們只能站在自己面前說話。這讓他得罪了太多權貴。

為了削弱那些抗桀驁不馴的貴族，貝拉一直招募來自東歐的庫曼人到國內定居。庫曼首領科騰為了躲避蒙古人追擊，便帶著4萬帳牧民進入匈牙利境內。貝拉四世以皈依基督教為條件，為這些牧民提供住宿。作為交換，庫曼人也需要為貝拉四世充當打手，同時對抗蒙古人和匈牙利貴族。

貝拉四世為了對抗國內貴族 大量引入庫曼部落

但這些牧民的遊牧習性難以在短期內革除，所以在已經定居的匈牙利人社區打家劫舍，擾的居民雞犬不寧。貝拉時常對他們的罪行是睜隻眼閉隻眼，導致匈牙利民眾紛紛覺得他們的國王更偏愛庫曼人。

其實匈牙利人的祖先馬扎爾人，就和這些新來的庫曼人性質差不多。眾多男爵就是當年部落聯盟的各酋長後裔。但在完成封建化後，他們也會把後來的遊牧民族視為蠻族。還借著馬扎爾人入侵大做文章，表示國王勾結外夷對付自己人。很多貴族甚至心照不宣地認為蒙古人和庫曼人是一個性質的對手，戰鬥不會過於麻煩。一些人還希望蒙古人能削弱國王的實力，省的他天天想著集權。有人甚至對國王放話：讓陛下的庫曼人去保衛你吧。

匈牙利貴族的先祖 大都源自遊牧的馬扎爾人

當蒙古先頭部隊出現在匈牙利境內時，奧地利公爵弗雷德裡克二世擊敗了一支偵察分隊。在俘虜中，匈牙利平民竟然發現有歸附蒙古的庫曼騎手。人們自然以此為契機，宣泄對庫曼人的憤怒。愛國憤民們開始不加區分地襲擊庫曼社區，一些人還衝進對方營帳，殺死了部落首領科騰。這導致大批新歸附庫曼人紛紛造反，燒毀摧殘了許多匈牙利鄉村作為報復。

所以，作為歐洲二流國家的匈牙利，在蒙古入侵前夕都處於混亂之中。這樣的局面若是發生在東方的金國或南宋身上，恐怕不用草原大軍南下，就會有人主動去依附投效。

匈牙利人的戰略與抵抗

儘管如此，匈牙利國王能征調的力量依舊人多勢眾，而且戰力不俗。曾經的部落武士和遊牧貴族，已經被改造成標準的歐洲封建男爵，成為善於持槍衝鋒的騎士。

此外，無論是本國部隊還是庫曼人遊牧援軍，都可以提供與蒙古風格類似的部隊。一些國破家亡的羅斯貴族，也帶著自己的重步兵衛隊來到匈牙利尋求庇護。所以，此時的匈牙利軍隊兵種比較齊全。有善於近戰的重步兵和重騎兵，兼備機動部隊和近戰肉搏的力量。

一些羅斯流亡者也加入了匈牙利軍隊

貝拉四世還調集到了來自塞爾維亞和克羅地亞的弩手與步兵。聖殿騎士團駐匈牙利的主教烏戈林則帶著一些騎士加入進來。雖然人數有限，但是也給了匈牙利大軍以心理上的安慰。經過一番動員之後，匈牙利人征調了約5-6萬人的隊伍。

1241年3月初，蒙古人的進攻速度遠快過匈牙利人的預料。所以貝拉決定謹慎行事，下令全軍不得隨意出自出擊，僅僅以守衛要塞為第一要務。但是聖殿騎士團烏戈林大師卻不受國王的直接調遣，直接大膽尋找蒙古人作戰。結果蒙古人施展慣用的騎射誘敵戰術，將急於殺敵的聖殿騎士們引入包圍圈，然後用射人先射馬的方式殺死了大批騎士戰馬。

聖殿騎士團的匈牙利分部 也有少量騎士參戰

最後是在匈牙利人及時接應，才讓陷入重圍的聖殿騎士們勉強撤回。在其他小規模衝突中，匈牙利人和庫曼人也不佔優勢。但是大軍主力猶存，所以匈牙利人士氣高昂。

4月初，貝拉四世和兄弟加利西亞的領主科洛曼、烏戈林大師等領導人離開都城佩斯。他們帶著聯軍大部隊尋找蒙古主力。在抵達穆希鎮郊外後，全軍以塞約河為屏障扎營，暫時觀望局勢。那裡的河汊遍地的地形，有利於阻擊騎兵的快速前進。

蒙古西征軍對歐洲中部的襲擊路線

貝拉國王的謹慎還不僅僅體現於此。他下令部隊將輜重車的首尾相連，用鎖鏈鎖好，部隊和輜重布置其中。這是農耕軍隊對抗遊牧軍隊的一種傳統經典戰術。

看到匈牙利人營地防禦嚴密，蒙古人意識到不可輕易強攻。作為統帥的拔都，計劃在夜裡渡河突襲。但蒙古軍中的一個魯塞尼亞奴隸聞風逃跑，到匈牙利陣營裡發出警告。於是匈牙利人就有針對性的加強了深夜的防禦警備。

在一些前哨戰中 雙方打的有來有回

4月11日晚上，貝拉四世派出科洛曼、烏戈林等人前往防守河上的一座橋梁。黑暗中，隨軍獵犬嗅到了異常的氣息。匈牙利人向橋上喊話卻得不到任何回應，於是用弩箭向橋上。結果在橋上引發了喧嘩和不安，而且聽語言絕對不是自己的友軍。匈牙利人迅速警惕起來，守軍紛紛點燃橋頭陣地的火把，並用備用的火種點燃裹著易燃物的箭頭，開始向著橋的方向射擊。

隨著火箭落在橋頭，蒙古人的輪廓也被逐步看清。在此之前，他們靠著口令和前面戰友的足跡維持隊形，現在卻已經全體暴露。蒙古前鋒部隊也因此發生了一陣驚恐。在他們還在轉變陣型時，匈牙利人已經在貴族騎士的帶領下，衝上橋頭。近戰肉搏是騎士最擅長的事情。相比之下，在失去了兵貴神速的優勢後，蒙古人開始被匈牙利人趕下了橋頭。後方的匈牙利弓手也開始彎弓拋射。隨著戰況的激化，許多蒙古兵被砍倒，還有很多韃靼人被淹死在河裡。

負責防禦河岸前沿的弩兵

由於突襲失敗，蒙古人匆匆回到河對岸的陣地。匈牙利人在打掃好戰場之後，紛紛凱旋回營。他們開始覺得蒙古人似乎沒有傳說的那麽恐怖，但是國王貝拉依舊不敢掉以輕心。在留下了一定數量的弩兵保衛橋頭後，剩下的人紛紛回到了車營之中固守，不理會蒙古人的騷擾。

由於三番五次引誘匈牙利人出營野戰失敗，蒙古人意識到對手不僅善於近戰，而且能比較快的適應了蒙古人的戰法。如果時間繼續拖延下去，蒙古人的後勤就會首先出現問題。一旦他們開始撤退，就可能被追兵和地形包夾，落入自己不想面對的慘烈肉搏。於是拔都計劃以遠程火力襲擊匈牙利人的橋頭部隊，吸引敵人出營迎戰。此同時派出包括名將速不台在內的左右兩翼騎兵，從上遊和下遊度過賽約河，夾擊匈牙利人。

拔都與速不台的迂回作戰計劃

賽約河畔的決戰

整裝待發的蒙古騎兵大軍

凌晨4點，蒙古人在火把和月光的映照下張開左右兩翼，帶著羊皮筏子和木舟搭建浮橋，準備從賽約河的上下遊兩側渡河。同時作為兩側大軍的掩護，拔都帶著七架配重投石機和一些架設式火箭前往中路的賽約河大橋，襲擊那裡的匈牙利弩兵，從而拉開了賽約河會戰的序幕。

在砲彈和爆炸箭劃破夜空之際，匈牙利營地傳來了一陣陣驚呼。當時的東歐人將蒙古人帶來的早期火箭稱為中國噴火龍，而投石機射出的石彈則散布了巨大的白灰，讓守軍的眼睛和鼻子大為不適。雖然這些火器造成的傷亡具體數目不詳，但是對於匈牙利守軍的心理造成了極大的震懾。

聖殿騎士主要起到了穩定軍心的作用

這時，烏戈林帶著有聖地作戰經驗的聖殿騎士們趕來督陣。這些人見過穆斯林使用過類似的攻城武器，所以迅速前來安撫眾人，穩住陣地。他們開始從混亂中重新整隊，借著僅有的光線，向著橋頭的方向進行密集的射擊。

匈牙利的前哨和斥候，也發現了蒙古右翼正在渡河，已經有相當數量的騎兵帶著馬匹度過了賽約河。在一陣爭吵之後，貝拉國王堅持閉營不出，不理會蒙古大軍的集體出動。放任前方陣地的淪陷，並不希望因為少部分人而牽動全部大軍。但是眾將紛紛堅持要出營迎戰，所以匈牙利人解開了車營的缺口，放出大軍出戰。

匈牙利騎士與庫曼附庸騎兵

匈牙利軍隊按照中世紀的經典陣型列陣。左右兩翼前鋒是庫曼人的騎射手和騎兵，在必要的時刻應對蒙古人的側翼包抄，為其他成分的軍隊爭取時間。軍陣的中央是來自匈牙利、克羅地亞和塞爾維亞的步兵部隊。這些人就是典型的中世紀歐洲步兵，手持各種盾牌，攜帶長矛、狼牙棒、連枷或者斧戟作戰。還有少量身披拜佔庭式鎧甲、手持大戰斧的羅斯重步兵。

在這些步兵的背後，是披著十字戰袍的聖殿騎士團駐匈牙利分團的弟兄。雖然人數不多，但確實是全軍中陣型最穩定的部分。整個軍陣透出不怒自威的肅穆殺氣，成為了全軍的內核。

匈牙利人依次衝出車營，來到車陣之前列陣，看的蒙古人心中一陣緊張。拔都先讓輕型機車兵上前，試探匈牙利人的火力。結果在匈牙利弩手一陣回擊後，蒙古輕型機車兵也陷入了混亂。匈牙利軍兩翼的庫曼人紛紛出陣攔截，少數衝到匈牙利中軍的輕型機車兵也被步兵斬於馬下。

看到對手進攻失效，匈牙利大軍在8點順勢開拔還擊。貴族騎士和聖殿騎士們到陣前打頭陣，迅速逼近了拔都所部。由於蒙古人背水列陣，所以根本沒有多少回旋余地。原本善於騷擾和誘敵的弓騎手，以及披掛羅圈甲和層層扎甲的蒙古重騎兵，因為前後擁堵而被迫立刻陷入近戰。反倒匈牙利人計程車氣日益高漲起來。拔都甚至派出了最精銳的親衛上前肉搏，保衛蘇魯錠，抵擋匈牙利軍的凶猛突擊。

蒙古騎兵的精銳在近戰中也損失較大

這樣的血戰持續了2個小時。正當貝拉四世準備發動最後的總攻時，左翼的蒙古軍隊及時殺到在，打斷了匈牙利人的連續攻勢。他們突襲了毫無察覺的右翼的庫曼人，繼而危及到了中軍的步兵軍團。結果很多匈牙利人還在興頭上，卻被突然出現的蒙古騎兵打亂了陣腳。一番衝擊之後，蒙古軍的中軍和左翼將匈牙利人狠狠地逼退。

雖然局面混亂，但是貝拉四世和幾位指揮官的維持下，匈牙利軍隊以比較整齊的序列的退入了車。只有弩手因為沒有來得及退入營地，而被蒙古人盡數屠戮。

進攻匈牙利聯軍車營的蒙古人

隨後，蒙古人使用配重式投石機攻擊車營，成功地在匈牙利車營裡製造了巨大的火災和煙霧。重重打擊之下，匈牙利人開始試圖突圍。但是一旦衝出車陣，就會遇到下馬步射的蒙古弓手的攢射襲擊。蒙古人還故意以網開一面的形式，引動匈牙利人積極突圍，進而方便獵殺獵物。最後，匈牙利人計程車氣才出現崩潰。

大約在下午4-5點，在全軍其他部分還在抵抗時，指揮權被移交給了騎士團的烏戈林。柯羅曼和貝拉四世在親衛隊的掩護下小心翼翼地突圍。雖然沒有打出旗號，但是還是在一路上遭到了蒙古人騎射手的騷擾。貝拉國王本人的坐騎都被騎射手射殺，還是騎上了備馬之後才得以逃學生。烏戈林則抵抗到最後一刻，和很多匈牙利人一起戰死。

在蒙古騎兵追擊中突圍的貝拉四世

雖然如此，匈牙利軍隊依舊有相當的部分得以保留下來，剩下的貴族則紛紛警覺起來。所以對於蒙古人而言，繼續進軍意味著新的阻力。而且匈牙利歐式軍隊展現出的近戰能力，已經讓蒙古人印象深刻。連最精銳的拔都親衛都損失了40多人，可見匈牙利人的抵抗力度之猛。歐洲騎士的奮戰，其實很大程度上以生命震懾了蒙古的野心。只是因為蒙古人因為爭奪大汗之位而選擇東歸，讓後人多了很多無盡遐想的空間。

在這次戰爭中，匈牙利有三分之二的領土受到了蒙古人和反叛的庫曼人蹂躪，很多土木結構的舊堡壘也受到了蒙古人破壞。儘管如此，貝拉四世依舊在戰敗後奮力重建被嚴重破壞的國土。

蒙古人之所以從波蘭早早轉向匈牙利地區，也是因為匈牙利大平原是中亞南歐草原地帶向西延伸到歐洲的地區。所以，蒙古人判斷自己應該從匈牙利地區打開西進的突破口。但在遇到匈牙利人依托山地、大河、沼澤和深潭修建的城堡時，蒙古軍還是一籌莫展。他們在對埃斯泰爾戈姆、塞克什白堡、凱邁魯克、梅內德科、特倫塞與科馬羅姆等堅固城堡的攻擊中，全部以失敗而告終。在蒙古軍撤退後，匈牙利國王馬上開始沿著國境線修建了一系列新的城堡，加強對弩兵和騎士部隊的訓練。

1263年，作為拔都後裔的欽察汗國，再次試圖再次侵入匈牙利的埃德利地區。結果被伊什特萬公爵在邊境山口擋住了去路。可見，即便是巔峰時代的蒙古大軍，也不是完全不可戰勝的。

戰後 貝拉四世修建了大量城堡

很多人本身對蒙古帝國戰爭過程並不熟悉，卻喜歡人雲亦雲的拔高南宋軍隊的抵抗能力。但只要簡單比較他們與匈牙利人的資源、兵力、國土縱深和實戰效果，就會可以發現所謂的抵抗蒙元數十年結論是多麽的蒼白無力。兩種在不同制度模式下培養出來的軍隊，在面對同樣對手時的不同表現，足夠後人為之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