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最新頭條.有趣資訊

陝南,一半在陝西,一半在江南

陝南人,鄉關何處?圖/《漢中棧道》

蒼茫的陝北粗獷豪邁,八百裡秦川的關中平原深沉持重,而陝南則帶上了幾分南國的鍾靈毓秀。

但似乎只有陝南淪為了失落的鄉野,在信天遊和秦腔的拉鋸與交織中漸漸失聲。

2014年,一首不怎麽著調的神曲《我的滑板鞋》突然走紅,有人嘲笑它拙劣的演唱、粗糙的詞曲製作,但也有人在一遍遍單曲循環後,覺察到荒誕滑稽背後更為細碎的情緒。

導演賈樟柯曾經在微博上稱自己為這首歌流淚,“它有一種精確的孤獨”。

這首歌的作者有個洋中帶土的名字,叫約瑟翰·龐麥郎,儘管他對外宣稱自己是台灣人,但他演唱的口音早已暴露一切,那是秦嶺和大巴山之間才會孕育出的獨特鄉音。

龐麥郎是陝西漢中人。漢中更為年輕人熟知的,或許是龍門鏢局的千金佟湘玉。她北上嫁到關中,成了同福客棧風韻猶存的佟掌櫃,一段江湖公案由此蕩開。

相信很多看過《武林外傳》的觀眾都難以忘懷佟掌櫃的那句掛在嘴邊的“額滴神啊”,以至於在外地人眼裡,佟掌櫃就是行走的陝西話教程。

“額滴神啊!”圖/《武林外傳》佟湘玉

實際上,劇中的佟掌櫃講的是關中話,而並非漢中應有的陝南口音。提及陝西,人們想起的要麽是黃土高坡上飄揚的白頭巾,要麽就是關中平原裡坐擁十三朝古都的西安。

山那邊的山啊,鐵青著臉,給陝南的存在感打了個零分。

一道秦嶺橫亙陝西省境內,使得山嶺兩側形成完全不同的人文地理風貌,陝南就好像省內一塊突兀的飛地而無處可依。

對於打拚在異鄉的陝南人來說,或許早已習慣了隻知關中陝北而不知陝南的情況,面對他人鄉關何處的詢問,只能一次次露出尷尬而又不失禮貌的微笑。

陝南安康的油菜花。陝西省除了陝北的蒼勁,也有陝南的溫柔山色。圖/全景

陝西的三副面孔

秦嶺在陝西省境內綿延八百餘公里,它只被地理教科書輕描淡寫為“800毫米等降水量線”“中國南北分界線”“溫帶季風氣候與亞熱帶季風氣候分界線”。

當起伏的山巒被化約為一個個必考的知識點,今天的人們已經很難想象,秦嶺對於古人到底意味著什麽。

公元819年,一向信佛的唐憲宗想從陝西鳳翔的法門寺塔中將一節佛骨舍利迎入宮廷供奉,還要求一路修路蓋廟,沿途官、商、民都要在線打錢。

雲橫秦嶺。圖/全景

剛剛升任刑部侍郎的文藝青年韓愈激情創作了一篇名為《諫佛骨表》的奏折遞了上去,顯然韓愈沒有深入學習蔡康永老師的說話之道,在奏折中他不僅直接批評了領導勞民傷財的跳大神行為,還瘋狂暗示自東漢以來信佛的皇帝都命不太長。

因此被貶的韓愈當晚就收拾行李倉皇離開了長安,在路過秦嶺的時候,韓愈寫下了那句著名的“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

孟浩然、白居易、岑參、杜甫,許多詩人都為秦嶺留下詩句,而這些詩句的共同主題往往都是送別。

千百年前,翻過秦嶺便是江湖路遠,一不小心就成了生離死別。

峭壁上的棧道。圖/《漢中棧道》

秦嶺的險峻加之北面的黃土高原,使得陝西省呈現出三副迥異的面孔。蒼茫的陝北粗獷豪邁,八百裡秦川的關中平原深沉持重,而陝南則帶上了幾分南國的鍾靈毓秀。

經濟上並不顯山露水的陝西卻是名副其實的文化大省,一共出過五位獲得茅盾文學獎的作家,位列全國第二,其中最為讀者所熟知的路遙、陳忠實、賈平凹分別來自榆林、西安和商洛。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雖然同屬於現實主義流派,但在他們的作品中仍然能清晰地辨識出各自的文化底色。

路遙作品《平凡的世界》劇照。

路遙筆下的主人公總帶著倔強的韌勁,那是面朝黃土背朝天裡苦熬出來的不服輸。

陳忠實的文辭之間是難以割捨的儒家傳統,它既是關中兒女耕讀傳家的立根之本,又不可避免的因為千年的沉澱而夾帶著暮氣沉沉的倨傲。

至於從“九成山色一分田”裡走出的賈平凹,沒有比他自白中“處煩囂塵世而自立”更貼切的形容。

陳忠實作品《白鹿原》劇照。

然而就像無論如何懷念故鄉,賈平凹還是將家搬到了省城,神聖而又藏汙納垢的西安開始代替商洛成為他書寫的背景。

隨著都市化和現代化的到來,陝北靠著煤礦改頭換面,關中依靠省會異塵餘生屹立不倒,似乎只有陝南淪為了失落的鄉野,在信天遊和秦腔的拉鋸與交織中漸漸失聲。

陝南商洛,大明宮的夕照。圖/全景

不見當年漢高祖

陝南原本並不完全屬於陝西省,一直到元代,包括漢中及周邊的大片地區才從四川行省劃到了陝西行省,目的就是為了使兩省互相牽製,不至於形成割據政權。

如果攤開中國地圖,不難發現陝南地區的特殊性,它正好扼守著進出蜀地的咽喉。

由於蜀道艱險,與關中往來就全靠依峭壁而建的棧道。只要控制了陝南地區,進可逐鹿中原,退可固守於天府之國。

歷史上的陝南,是兵家必爭之地。圖/《三國演義》

當年漢中王劉邦正是以陝南為據點,先後平定三秦,入主天下。今天的漢字、漢語、漢文化都由此發祥。

三國時期,道人張魯更是憑著漢中一地就盤踞了三十年,成了卡在魏蜀兩個政權之間的魚刺。

諸葛亮在隆中對策裡制定的劉氏集團上市三步走戰略裡,漢中同樣是關節所在,有了漢中,諸葛亮才有了六次北伐的依托。

正因陝南重要的軍事價值,自漢以來,它就從未離開過歷任中央政府的視線。連年的征戰使得多個民族和文化群落在這裡留下蹤跡,一代又一代移民的到來為陝南文化不斷注入新鮮的血液。

頤和園長廊彩繪的隆中對。圖/維基

一種文化得以被辨認,往往需要可供識別的簡單符號和清晰輪廓,陝南在省內外的隱身,恰恰因為它難以被一言以蔽之,其每一寸江山背後,都纏繞著剪不斷理還亂的血與淚。

正如余秋雨所說,“這兒的山水都成了歷史,而且這些歷史已經成為我們全民族的故事”。

陝南三市,如果說漢中代表了它的厚重,那安康和商洛則成全了陝南的靈秀和與世無爭。

賈平凹參與製作的紀錄片《中國梆子》劇照。

賈平凹曾在以商洛為背景的小說《商州》中認為“她(商州)的美麗和神秘,可以說在我三十年來所走的任何地方裡,是稱得上‘不可無一,不可有二’的讚譽”。

得天獨厚的環境吸引了大量隱士在此定居,劉邦屢請不至的商山四皓正是在商洛境內食野草而生,以走獸為伴。

大概也只有在這種地方,人們才願意相信農民周正龍能遇到幾近滅絕的野生華南虎。

“華南虎事件”中,周正龍提供的照片。圖/維基

吃一碗漢中涼粉,咂幾口紫陽貢茶,陝南的歷史與自然環境給予了當地人散淡的底氣。只是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隨著經濟政治重心向東傾斜,曾經陝南所依仗的,在如今卻轉眼成了它發展的負累。

封閉的地形阻礙了陝南與外界的經濟往來,為了保護特殊的生態環境,又無法大規模發展工業。

查看近年來陝西省的經濟數據,在全省十一個市中,無論是從經濟總量還是從人均GDP來看,陝南三市都居於中下游水平。

陝南漢中,深山裡的鎮巴縣。圖/全景

陝南的突圍

2007年10月,一條跨越秦嶺的高速公路建成開通,這條從北京至昆明、將西安和成都勾連起來的國道大動脈,第一次貫通了關中平原和漢水谷地,原本從西安到商洛需要3個多小時的車程被縮短為40分鐘。

自公路建成以來,大量來自北方的遊客開始湧入陝南,而此前,與陝南來往更多的是湖北和四川。2012年,隨著西安大環線的提出,陝南的眉眼也一天天清晰起來。

京昆高速西漢段。圖/維基

然而對於許多陝南人來說,故鄉的發展還是太慢,許多年輕人早已按捺不住走出了秦巴山地,他們有的很快適應了新世界,有的仍然保留著陝南人的遲緩和可愛。

這些曾經走出陝南的年輕人,以另一種方式延續著陝南的風骨與血脈。

1969年出生的楊勃是地道的陝西漢中人,楊勃早慧,七個月不到就學會說話。1985年,16歲的楊勃更以全國中學生物理競賽第一名的成績被保送到清華大學,攻讀物理系。

豆瓣的阿北,是漢中人。圖/維基

表面上楊勃是一名硬核理工男,但心裡卻潛藏著如漢水般緩緩流動的詩意。因為弄不清自己到底是南方人還是北方人,第一次接觸互聯網後,他給自己取了個網名叫阿北。

楊勃在31歲辭去了IBM枯燥的鐵飯碗,又在朋友的供應鏈管理公司虛擲了四年光陰。2004年,35歲的楊勃決定回國創業。

如果那年秋天你去過北京豆瓣胡同的那家星巴克,就能看到一位中年人每天下午固定點一杯咖啡,抱著他的蘋果電腦寫程序。幾個月後,由他一個人獨立開發的網站上線了,他把這個新生的網站命名為豆瓣。

陝南安康市漢陰縣鳳堰古梯田。圖/全景

後來這裡變成了中國文藝青年的精神伊甸園,面對著中國互聯網洶湧的商業化浪潮,時至今日,豆瓣仍然保持著它陝南式的平和與漫不經心。

1985年,由於父親所在的軍工廠搬遷,10歲的河南小鎮男孩路金波跟著父親來到了漢中,並在這裡度過了他的少年時光。

路金波後來在文章中這樣回憶他的漢中歲月:

“我十三歲的時候,住在古城漢中的安靜小鎮。假期裡每天一早到郵電局隔壁的小店租書。在漢江邊油菜花田找最舒適的草地,坐或躺著看《射雕英雄傳》。”

在西北大學經濟專業就讀時,路金波開始以網名“李尋歡”活躍於各大文學論壇,那時候網絡文學方興未艾,他與寧財神、邢育森並稱“網絡文學的三架馬車”。

饒雪漫也是一代人的青春記憶。圖/《左耳》

2002年,路金波封筆轉型做書商,顯然他的商業天賦要更高一些。之後的故事早已為人們津津樂道,韓寒、饒雪漫、安意如、蔡俊、石康,路金波手下是中國暢銷文學的半壁江山。

公元1172年,陸遊在調任漢中的路上留下了一首《山南行》。面對矗立的山巒,陸遊這樣寫道:

“古來歷歷興亡處,舉目山川尚如故。

將軍壇上冷雲低,丞相祠前春日暮。”

往昔的興衰早成過眼煙雲,只有這山河在兩旁斂聲垂手而立。

未來的陝南又會走向何處,或許正如龐麥郎在歌裡唱的,時間會給我們答案。

圖/《我的滑板鞋》

作者 | 曹徙南

歡迎分享文章到朋友圈

新周刊原創出品,未經許可禁止轉載

獲得更多的PTT最新消息
按讚加入粉絲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