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楊書源
海寧這座常住人口僅80多萬的小城，被置於這次海難的漩渦中心——海寧海派智能家居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海派”）員工和家屬在此次泰國普吉翻船事故中有36人登船，其中獲救的是18人。
今晚18時35分許，最後一名遇難者遺體被打撈出水。
據《海寧日報》報導，截至7月11日晚，經泰國警方核實確認，來自海寧的遊客中遇難者為16人。前方工作組繼續協助家屬做好2名失聯人員的資訊確認工作。
海寧實在是一座太小的城市。災難發生已10天，人們互相打聽時，發現身邊總有幾位是和這次外出的海寧人相熟的。在一份海寧人流傳的海派公司普吉島之行的報名單，不少一家三口的名字列在一塊兒出現，現在失蹤者的資訊欄被劃上紅線，這些紅線幾乎侵蝕了每一個紙上的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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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未來的構想大概是這樣：家人安在，摯友一二，喜歡的人久伴不棄，對曾經不無後悔，對未來愈戰愈勇。”史艾佳的微博，停更在了6月22日。
就像是上天開的玩笑，這是在她微博裡極罕見的關於未來的講述。微博發布的13天后，海派員工、海寧人史艾佳在普吉島的翻船事故中離世。
微博下漸漸積攢了250條留言，最早的一條留言出現於劫難後的7月6日。“我對未來的構想就是你沒事。”留言者說。
這裡好像成為所有人連通這個不在人世的姑娘唯一的出口：摯友在這裡講述她和她們的點滴；同一個城市或僅有一面之緣的人，也來這裡為她送別。
在這座小城，認識史艾佳的人不在少數。本地日報社在幾年的時間裡報導過她兩次：美國留學回國後醉心於漢服文化研究和推廣，創辦海寧市第一個漢服文化社團，在市區的文化歷史街區創業開辦了第一家漢服服飾店……
這幾天，小城裡的人提及她，有不少會從手機相冊裡翻出一張收藏的照片，或是打開一段她的配音，“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五陰熾盛，求不得……”眾人若有所思地聽著，曲罷，不免籲出一口長氣。
而我，嘗試著搜索她的微信好友，向她發起了好友申請。
儘管，我知道不會有人應答。
2
7月13日，周五，海寧持續高溫。日頭像是要把人曬化了。
史艾佳的告別儀式在下午13時30分於海寧市殯儀館最大的銘德廳舉行。儀式還沒開始，黑漆漆的人群已在門口手捧著一朵朵白玫瑰等候了。
人潮不斷向裡湧來，這個最大的廳顯然裝不下來送別的人。主持人是史艾佳的摯友，她努力克制情緒，舉著話筒引導：“大家盡力都站成一條直線，否則三鞠躬時可能會互相碰到的。”
靈堂中間的大螢幕上滾動播放著史艾佳生前恣肆笑著的生活照，著裝明豔，是這個太空裡唯一的亮色。她一手創辦的漢服文化社團的成員們，不少人都穿著漢服，社長老繆說無人組織，全是自發的。
“鑒於近期有部分玩家不知會好友擅自提前下線的行為，你的全部好友保留追訴的權利，等我們下線那天再找你算账！”老繆為史艾佳寫下了這樣一條朋友圈，舉重若輕。事故之後，老繆的朋友圈至今依舊黑白。
在告別會現場，左手纏著繃帶、右手上亦有些血垢的唐林很扎眼。他是這次事故中獲救18人中的一位，也是和史艾佳同屬於海派外貿部門的同事。
這次旅行，部門裡去了3位同事，用他的話說，是“我們3個一起去的”。和唐林同在外貿部門的另一位女同事，是一家三口去的普吉島，回來的卻只有她一個人。“在跳船時，她體力有些不支，就把5歲的女兒留給了丈夫，想增加孩子生還的希望。沒想到只有她一個人活下來了。”這家人所住村的村長說。
“我是和一位家屬還有廠長的愛人一起坐飛機回來的，廠長沒了……”唐林低頭沉默了，木木地由妻子攙扶著走向遠離人群的方向……
一個年輕女孩沒有停止過啜泣直至呼吸急促，她卻不敢向前一步好像怕是驚擾了家屬；一位穿著工廠工服的大爺臉色平靜地站了很久，忽然爆發，眼圈通紅，眼淚和鼻涕一起淌下。
而我，隨著人流站在靈堂後方。
按照海寧風俗，眾人走出追思會後要吃甜食以慰苦痛。所有人都默默從艾佳親戚手中接過糕點，尋處角落慢慢吃著。儘管，情緒和食物一樣難以下咽。
3
圖為艾佳生前打理的漢服品牌店“亦園”。 楊書源 攝
一個人走了，還能夠在城市裡留下些什麽呢？追悼會後的第二天，我來到艾佳生前打理的漢服品牌店“亦園”。
這家店立於海寧還原歷史古建築的商業休閑街區，在眾多咖啡館和奶茶店的鼎沸人聲中，這個小小的太空恍如異境，素潔空靈。
店員小雅已有6個月的身孕，從7月5日事故發生當日，她就依舊堅持著每天早上11時來開店門。“剛開始時不敢相信，總覺得她會回來。後來就總覺得她仿佛還在，這個店不能關……”
這幾日，原本生意不算好的店裡常常擠滿訪客，有不少是從北京、廈門等地遠道而來的艾佳生前好友，店裡的銀飾這幾天很快售空了。“來店裡的朋友常常一言不發，買上一兩件作為紀念，就走了。”小雅說。
店裡的每一件漢服都是艾佳親手挑選的，因為用料考究，售價對於小城的大多數市民來說不算便宜。但自從艾佳離世的消息流傳後，不少原來在店裡試過衣服的顧客都爽快買走了衣服。“畢竟這是她親手挑選的最後一批衣服了，是個念想。”有人對小雅說。
小雅提醒著眾人結账時不要再往艾佳個人的支付寶轉账了，因為再也無人查收。
而我，作為海寧人，所走訪的這些，也只是為了紀念。
並和這座小城一起度過這個漫長而嚴酷的盛夏。
（遇難者和家屬均為化名）
香港九龍灣馬來街興發大廈15樓D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