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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嫂楊靜: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他

十八年前,榮獲全國二級英模稱號的人民警察張仲新因為肝硬化最終不治,彌留之際,昏迷了三天三夜卻始終口眼不閉。

主治醫生神情鄭重地對張仲新的妻子楊靜說:“楊姐,你老公現在這個情形我們醫院裡很少見到,我想他一定還有什麽重要的事情放不下。”

楊靜想起丈夫昏迷前和她說過:“我要走了,求求你把女兒帶大,其他什麽事都不要做。”

楊靜知道,丈夫言語中所謂的“什麽事都不要做”意思便是讓她不要再改嫁。

“那時候我才40歲,我沒有一下子答應,只是說我會盡力。”

當年的楊靜找不到人傾訴,只能含著眼淚將一腔苦楚全部傾瀉給了醫生,她說:“如果我答應他,要是做不到,怎麽辦?”

顯然,擺在面前的抉擇便是,對於將死之人,是信守承諾,還是以謊言相慰?

醫生想幫助楊靜疏通心中的鬱結,好心告訴楊靜:“你老公口眼不閉也不是個事情,如果你做不到,以後再到他墳前去懺悔。”

楊靜最終聽從了醫生的勸慰,因為她也覺得一直這樣拖著不行,於是就到病床前對丈夫說:“你放心,我這輩子什麽事情都不做,就把女兒帶大。”

說也奇怪,楊靜發現,她話音剛落,重症監護儀上心率和血壓的指標曲線快速地變為了一根直線,深度昏迷遲遲不肯撒手的張仲新馬上就安詳地去了。

一生奔波在警察崗位上的張仲新,終於擺脫了病魔帶給他的痛苦,可留在世上的楊靜許下這個承諾,卻不知道自己往後的路要怎麽走。

手捧張仲新遺像的楊靜

時間一晃十八年過去了。

2018年秋天的一個平常日子,兩位真水無香公益志願者找到了楊靜,在杭州郊區一家普通公司裡。

也許是那麽多年從沒有人走近過她的生活,也沒有人試圖走進過她的內心。那個下午,十八年前的往事猶如決堤的洪水,洶湧澎湃擋也擋不住。而十八年來的辛酸艱難和委屈,又讓楊靜的淚水止了又流幹了又濕。

現在說起張仲新,說起十八年前的往事,楊靜還是會咬牙切齒越說越氣,她說:“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他!”

一個扛煤氣罐的警察

張仲新是浙江杭州西溪派出所的民警,2001年6月15日因病去世,當時只有43歲。生前曾獲得全國優秀社區服務者、全國優秀人民警察等20多個榮譽稱號,去世後又被警察部追授為二級英模。

張仲新是一個極為平凡的社區民警,平凡得像空氣和陽光。

年輕時的張仲新

那個年代,社區民警的職責就是走家串戶排摸信息,可張仲新所做的卻是更多,他還幫人家理發、扛煤氣罐、替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洗澡……

更有一次,剛當社區民警的張仲新第一次跨進章老伯家時便感到震驚了,一股惡臭撲面而來。

那是一個特別的家庭,老兩口都七十多歲臥病不起,37歲女兒小琴又啞又癱又弱智,還有嚴重的癲癇病。小琴從出生以來從沒有剪過頭髮,一頭亂發已髒得結成團。

那個下午,內心柔軟的張仲新含著眼淚給小琴洗頭,端出去的一盆盆都是泥漿水。

從此張仲新便成了這個家庭的一員,洗衣做飯買米買菜洗頭理發他全包了,直到他因肝腹水住進醫院。11年來,老章一家已經習慣了有張仲新的生活。

從警15年,換了五個社區,張仲新做得最多的事都是這樣的。事情再小只要力所能及,他都要一一地去幫忙解決。

張仲新遺物中有一隻木箱,箱子上“為人民服務”幾個字已褪色,裡面裝著剃刀和剪刀,那是他從部隊裡帶回來的。張仲新就帶著這些簡單的工具,在社區裡先後服務了4000多人次。

為轄區居民理發的張仲新

一個人受不受人尊敬和愛戴,往往在他離開的時候最看得出。

當年有記者去他的社區採訪,事先隻通知了十位居民,可是等記者到時,社區門口已經擠滿了人,他們都是自發來對記者說張仲新的事,因為這位早逝的民警是把他們當作父母、當作兄弟姐妹看待的。

張仲新走了很久之後,社區黑板上“沉痛悼念張仲新同志”的粉筆字仍被居民們一遍遍地塗新,對這位熟悉得如同家裡人一樣的片兒警,居民們不想讓這個名字就此和自己永別。他們有的人明知小張已經不在了,但依然固執地撥那個再熟悉不過的傳呼號碼。

一個民警只會幫助社區居民做雜務,而不去抓治安破案子,這算不算不務正業?當時警察系統內部也有著對這個問題的激烈爭論。

但有一個不爭的事實,張仲新所管轄的片區始終是治安最好發案率最低的社區之一。

張仲新同志的告別會

張仲新去世後,警察內網上有個青年民警發了個帖子:“我沒和張仲新說過一句話,只在他最後工作過的地方見過一面,感覺他對人始終是一張笑臉。那天參加追悼會,一位老奶奶衝出來扒著棺木哭著說:‘小張,我70多歲了,讓我代你去吧!’在場的人無不潸然淚下。我突然明白了,是不是一個優秀的人民警察,就是要看他在人民群眾中的地位多麽重要。在那一刻,張仲新讓我感到,作為一個人民警察是多麽的光榮!”

失算的小九九

小區居民對張仲新好評如潮,可在妻子楊靜這裡,對張仲新的所做所為卻是怨氣衝天。

楊靜怎麽會沒有意見呢?因為他不是一般的做好事,而是做到了完全不顧家的程度。但丈夫是自己找的,她也很無奈。

楊靜從小在部隊大院長大,受家庭影響,對當兵的很有好感。

年輕時的楊靜

她和張仲新是經人介紹認識的,張仲新給她的第一印象是人很老實,長得不錯。

楊靜的個性是快言快語風風火火,跟她名字中的“靜”恰好相反。當時她也有自己的小九九,覺得張仲新這個人老實,可以聽她的話。結果沒想到他聽是聽她的,聽完還是乾自己的。

部隊轉業後張仲新當了一名社區民警,從那時開始,他就很少按時下班回家。即使楊靜生兒子的時候,他也不在身邊,在所裡值完班才趕到醫院。

張仲新年輕時曾在部隊服役

家裡添了個孩子,事情更多了,叫他回來幫忙,他總是這個居民家有事,那個居民家還等著他去,好像任何一個居民都比他老婆重要。

楊靜最氣的是張仲新幫人家扛煤氣罐,可在家裡是她扛煤氣罐,他幫人家買米買菜,家裡從來都是她買米買菜。更沒想到的是,她問仲新時他還理直氣壯,噎得楊靜說不上話來:“那些都是孤寡老人,做不動活兒了,我當然得去幫。你做不動了,我也會幫你。”

楊靜最恨的還有那隻傳呼機,白天黑夜沒完沒了,傳呼機的那頭,永遠是比老婆更重要的社區居民。傳呼一叫,立馬走人,問他,他總是那一句:居民有事找我,我不去怎行?

後來,張仲新晚回來一天,楊靜就在日歷上打個叉。連打了三個月,除了一天外,其他的日期上都打滿了紅紅的叉。結婚15年,丈夫按時下班回家吃飯的日子,加起來不超過一年。

楊靜和張仲新

後來楊靜實在受不了,提出了離婚。那天到街道辦離婚手續,正辦著呢,張仲新的傳呼機又叫了,說是居民區有事必須得走。楊靜等了一上午,老公也沒回來。結果,又是這隻傳呼機讓他們沒有離成婚。

說來也奇怪,張仲新走後第二天,跟隨了他10多年的傳呼機突然壞了。楊靜裝了一節新電池,多次撥打丈夫的呼號,傳呼機仍然像睡著了一樣一聲不響。

他是警察,卻沒能保護住自己的兒子

楊靜不是不知道,丈夫其實是很善良的,因為他覺得做好事都是會有好報的。

曾經的一家三口

可楊靜得到的卻不是好報,自己的親生兒子昆昆就是在這個警察丈夫的眼皮底下消失的。

那是在張仲新最小的弟弟結婚前,張仲新臨時請假帶上兒子,借了輛車叫了一個朋友,開了一夜的車到了宿州。朋友因為路不熟,在村道上一頭扎下了堤壩。朋友和張仲新沒事,兒子昆昆最後沒有能搶救過來,那時兒子才讀小學二年級。

忽然離去的兒子讓楊靜幾乎崩潰。她說:兒子一直很想坐兒童公園裡那架忽上忽下的小飛機,張仲新不知答應了孩子多少次,可沒有一次兌現過,兒子好幾次眼裡含著淚花向她告狀爸爸又騙人。

在兒子的告別儀式上,張仲新大哭不止,一邊哭一邊捶打自己。兒子遺體就要被推走了,他使勁兒拖住推車,拉著兒子的小手喊:“昆昆,爸爸帶你去坐小飛機,這次真的不騙你,真的。”

一說起當時的場景,楊靜說她的心都要碎了。

每年清明,張仲新總要去看望兒子,一看到那個小小的墓碑,張仲新總是坐在地上一拳一拳打著自己的胸口,“昆昆,你要原諒爸爸啊。。。”

兒子的意外讓張仲新更加沉默了,那幾年裡,他沉浸在居民區裡的時間也更多了。

幾年前,他曾在一次工作途中車禍受傷,在小診所裡輸過血,之後就得了肝炎。肝部經常疼痛他也沒有及時去醫院,直到最後發現時,腹水已經很嚴重了。

張仲新剛住院時,還對楊靜說,病好了,可以穿新警服上班了。後來病情不斷惡化,張仲新不再提上班的事,而總是對楊靜說:“以後,我一定多陪你。”彌留之際,他抱著妻子大哭:“這輩子我對不起你和兒子,下輩子我再報答吧!”

兒子走後的第五年,張仲新病逝。

過了三年,楊靜的父親,世界上最疼她的那個人也走了,從此她只剩下自己,連個訴苦的地方都沒了。

這樣的時候想起張仲新,她就更加生氣,為了他的事業把母女倆拋在世上,活著的人比死了的人更難啊。

所以楊靜會說: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他。

感覺就要過不去這個坎了

“我這個人是說一不二的,所以一開始我也不敢承諾。但是你看為了這個承諾這麽多年來我苦不苦?我一個人孤掌難鳴,我一個人孤枕難眠,所有的事情要我一個人面對,這種苦誰受得了?”

楊靜連續說了幾個“一個人”。

兒子離開一年多之後,也就是1996年的年底,楊靜和張仲新有了女兒小草。取名小草,一是希望她堅強,二是期盼小草的到來,能給全家帶來萬物生長的力量。

女兒小草的出生,給全家帶來了新的希望

張仲新走的那一年,女兒小草才5歲。

兒子的去世她崩潰過一次,好在女兒小草的到來,讓她暫時忘卻傷痛。現在老公又撒手而去並且讓她立下承諾,她覺得快要過不了這個坎了。

老公剛走一個月,有一次小草半夜發高燒,楊靜發現不對勁,小草額頭滾燙不斷地啼哭,楊靜的心裡一陣陣被刺痛,她決定連夜去省兒保醫院。

可抱著小草來到樓下才發現,半夜裡從偏僻的城西家門口根本打不到計程車,萬般無奈楊靜只能一個人背著女兒步行去醫院。由於路途遙遠,走了很久都還隻走了一小半,楊靜覺得很委屈,不知不覺哭出了聲,女兒也跟著哭。

就這樣母女倆在昏黃的街燈下一直走著,直到天開始蒙蒙亮,才走到了省兒保醫院。

那時候母女倆的日子過得提心吊膽。有一晚家裡來了小偷。小偷通過廚房窗子爬進來,當時包裡所有的錢都被拿走了,唯一沒有拿走的是丈夫遺像前那個每家辛苦收齊的單元水費錢,因為當時她做著單元長。當時楊靜嚇得整個人都發抖,但又無處依靠。

長期勞累讓她原來的肩周炎嚴重發作,醫院打了封閉針回來,躺在床上痛得根本起不來,當時女兒只有五歲根本拖不動她。

後來實在是沒辦法了,小草爬到床上,用她小小的身體鑽到媽媽的背底,用盡吃奶的力氣把媽媽硬是頂坐起來。那一年,小草就開始給媽媽擦洗後背,也開始給媽媽梳理留了很長的頭髮。

幫忙做家務的小草

當時這一頭長髮是楊靜對老公的唯一念想了。張仲新喜歡她留長髮,剛結婚時她剪過一次頭髮張仲新很不開心,後來就一直為了丈夫留著沒剪過。可是為了減輕小草的負擔,楊靜也是不得不剪掉了長髮。

小草五歲就開始做飯了。楊靜說:“有一次我下班回家,小草說媽媽我燒好飯了,當時我眼淚水都掛下來。小草以為自己燒得不好。我說這是我吃到的世界上最好吃的飯。人家家裡小孩都有保姆在管,我們家小草已經一個人站在小板凳上衝開水了。”

生活讓人又忙又累。

楊靜說,他爸爸剛走的時候小草在讀幼兒園,當時我給小草戴了孝,別在袖子上。幼兒園很多小孩就笑話小草沒爸爸,她回家哭了好幾天。

一次楊靜去接小草時又見有小朋友在說她沒爸爸,火冒三丈的她二話不說上去就給了那孩子一個巴掌。她說她知道這樣做不對,但是沒辦法,不這樣做沒法平撫小草受傷的心靈,也在氣場上壓不倒人家。晚上那孩子的家長打來電話表示道歉,然後楊靜在電話中也表示了歉意。

小草讀五年級時上學把腳扭了,教室在四樓。楊靜把小草送到學校要從一樓背到四樓,放學還要從四樓再背下來。一天兩趟背了三個月,她實在是背都背不動,但是沒有辦法,沒有人可以幫忙。有時候就是一邊背一邊流眼淚,然後咬緊牙關繼續前進。

為了生活,也只能拚了

老公走後留給楊靜最大的困難就是存折上沒有錢了。為了治病已經欠了一屁股的債,很多進口藥國家報不了的。當時買了德國的藥沒寄到他就去了,這個藥當時花了6000馬克(價值人民幣約23200元)。

家境空空,但又要生活,怎麽辦?

張仲新走後,楊靜一個人扛起了這個家

楊靜想,自己答應過丈夫的,一定要做到。什麽都可以沒有,但一定要給女兒最好的教育,琴棋書畫,人家在學的,我們也要學,而且還要學得好。

當時學鋼琴一節課就要一百元。咬咬牙楊靜對老師說,小草的爸爸走了,我們是單親家庭,我再給你介紹十個學生,你給我優惠一點。這個老師後來每節課隻收她六十元,楊靜也真給老師介紹了很多學生。楊靜說這個老師人蠻好的,只要後面一個來學鋼琴的學生還沒到就一直教小草彈。老師家沒有別人的時候她就幫著打掃衛生。

有一次老師家衛生間的抽水馬桶堵住了,屎尿流了一地。楊靜咬著牙進去,硬生生用手把汙穢物全部疏通清理乾淨。她是一邊掏一邊吐,從小嬌生慣養的她從沒做過這樣的事情。那老師知道後很感動,她說本來準備上好課再叫人來修的。

晚上回家楊靜見到飯菜就反胃。小草問媽媽怎麽了,是不是病了。楊靜告訴了小草清理衛生間的經過,說媽媽沒有本事沒有錢,這樣做也就想著老師能對你教得好一點。小草含著眼淚說:“媽媽,以後我一定會好好報答你的。”

楊靜說那個時候真想大哭一場,或者把張仲新再罵一頓,或者說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他。雖然說這一些都沒有用了,但說還是要說的,在心裡說。

楊靜高中畢業後就在商業系統工作,包括在杭州知名的“小呂宋”商場也做過業務副經理,之後她就調去大學裡做行政,後來做會計。50歲時就退休了,退休工資又不高,這就捉襟見肘了。怎麽辦?既要還債,還有女兒七七八八的培訓班,只能出去再找工作。

在網上一搜,退休的人家都不要,連到超市做收銀員也不要。楊靜說到那個時候才知道,人在無助時是多麽崩潰,才想到自己老公當年為什麽要幫那些孤寡老人,因為他們除了張仲新,可能真的是沒有什麽辦法了。

楊靜好不容易找了一家禮品店工作,是在倉柯瑞搬東西。本來往地上一蹲站起來就很難的她,硬是靠意志扛下去。

她還做過家教,那是因為小草成績好,同學家長說,來幫幫我們的忙吧。楊靜說她每天清早準時聽軍事廣播,這是在部隊大院裡養成的習慣,她說時事政治這一塊是沒有問題的,語文也可以帶一帶,保證能考上重點中學。最後人家要給她報酬,她卻不收,但楊靜把每一筆收支都記得清清楚楚。

她不收人家的錢,不是不要錢,而是覺得要取之有道,這裡的道並不是大道理,而是人情和面子。楊靜有一個底線,就是不能接受施捨,隻願意等價交換,也許這裡的“等價”更多的只是一種意識,只有我付出了,我才可以獲得。

後來人家過年給小草壓歲錢給各種卡,她就收下了,她覺得這個時候才可以收,收得安心,這實際上就是她挑毛衣的錢,做鞋子的錢,也是幫人家做家教的錢。

所以在那麽長的時間裡,她從未向組織開口求助,也從未接受別人的單純救助。她始終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和付出來換回相應的價值,如此才心安。

有很長一段時間她給別人打毛衣賺錢。那時市面上流行進口羊絨衫,賣得很貴。於是楊靜就去杭州大廈悄悄地記這些進口羊毛衫打法,在家學會後對同事說:“你用一千塊買羊絨線,付我一千塊給你打喜歡的式樣,不像不要錢。”這樣三千一件的衣服同事可以省一千塊,楊靜則可以賺一千塊。

織毛衣曾是楊靜謀生的方法之一

對此,楊靜是這樣說的——

你要生活,你生活得要好,你就一定要努力。你有多大的能耐,你就過什麽樣的生活,如果你智商高,你可以用腦子去賺錢,如果你智商不高,你也可以用情商用體力去賺錢。

楊靜雖然有一張會計證,但在部門裡隻負責發發工資和飯菜票。於是她除了網上自學外,另辟蹊徑到稅務局辦事大廳去學,悄悄地在邊上聽別人的問題以及怎麽回答。聽完以後有時候還是搞不懂,就到櫃台上去問工作人員。那段時間在那邊一坐就是一天,有一陣子甚至有新人把她當作是稅務部門的人了。

如今她已是一家公司的會計,說起做账交稅等業務頭頭是道,深得老總信任,因此薪酬也不斷上升。

永遠的張家大嫂

張仲新在的時候,楊靜是張家大嫂,張仲新不在了,楊靜還是張家大嫂,從來沒變過。

楊靜說:所有這些都是為了張仲新做的,絕對不可以給他丟臉。人善良不善良,首先要對家人好,你連家人都搞不好,你到外面去吹什麽牛啊。

去年十一月,真水無香志願者們還一起跟隨楊靜去了張仲新老家。看得出楊靜在張家人心目中的地位,而這地位是楊靜這些年來一點一滴對張家人的照顧和付出中建立起來的。

楊靜和張仲新老家的兄弟姐妹

張仲新在的時候,她倒不一定每年都要回去,以前還曾為家裡一年不斷接待農村親戚吵架。可是老公走了之後,她反而覺得有義務要每年回去,包括帶小草回去,因為小草畢竟是張家的後代。

楊靜公公生前說過:“我大兒子走掉了,但是我媳婦在,她比你們有兒子的都要好。”

張家人也以小草為驕傲。小草以一本線的成績考上中國警察大學後,老家的人高興得不得了,他們都很淳樸,又記不住學校名,就說比北大和清華還要好的大學。

楊靜覺得這樣也對得起張仲新,對得起張家人。當年張仲新當兵出來又在杭州當警察是很有面子的,現在小草考上大學也是給張家人掙了面子的。

那次跟楊靜回宿州,陪我們的有張仲新的兩個妹妹,她們一說起楊靜,說著說著眼淚都下來了。她們是發自內心感激這個大嫂的,而且她們也都不擅言辭。

張仲新去世這麽多年,張家的兄弟姐妹們出去打工,到杭州到哪裡,楊靜能幫都是要幫的。因為她說他們確實還要困難,她還借得到錢,可是他們在老家都借不到錢。她借錢也都是要付利息的,而且都是提前歸清的。

最近張仲新大妹妹的兒子結婚,問楊靜借了十五萬塊錢。其中五萬用禮金還來了,還有十萬一直還不出。這錢也是楊靜借來的,她不會去跟大妹妹催著要,會自己慢慢還。不過楊靜也跟張仲新大妹妹說了,等小草以後結婚生孩子了,要來幫忙的,那時她可能真的做不動了……

為了女兒,什麽都做了

小草小草,楊靜講得最多的還是女兒小草。

在這樣的家庭際遇中成長,小草從小就比別的孩子懂事。小時候舅舅帶小草去肯德基,走到門口,四歲的小草咽了一下口水,拉拉舅舅的手說:“還是別吃了,爸爸在生病,我們省點錢吧。”

小草成了楊靜生活下去的希望

丈夫走後這十八年,楊靜可沒少膽驚受怕,可以說一路都是激流險灘。

幼兒園和小學時怕女兒受到欺侮,所以她像護著一隻小雞似的保護著女兒。楊靜平時喜歡看點書,也老在琢磨怎麽改變命運,她先是給女兒改了名字,再是點掉了自己臉上的一顆痣。

楊靜甚至也想過要改一下自己的名字,但最終還是沒有改,這恰恰是她最為理智的地方,她信一點人家說的東西,但又不是全信,她說唯一能相信的,還是自己的努力。

小草從幼兒園開始學跳舞和鋼琴,上小學的時候繼續學鋼琴和芭蕾舞,上初中又學聲樂,母女倆都是這樣趕來趕去,只是從一輛自行車變成兩輛自行車。

小草至今還記得媽媽第一次帶她去鋼琴店,讓她自己挑喜歡的。於是她挑了一架最漂亮的鋼琴。長大懂事後小草才知道,當年她挑的鋼琴是店裡最貴的,而這需要媽媽沒日沒夜打多少件毛衣才換來。

在楊靜的觀念裡,從小沒有得到滿足的小孩子,長大後就可能會很貪。她說那個《人民的名義》裡的祁廳長就是這樣。

小草從小就比別的孩子懂事

小草二三年級的時候,在春暖花開之季,她會讓女兒每天晚上在小區裡單雙杠上連倒掛。她認為這樣可以讓孩子長高,因為她和丈夫個子都不高。現在小草即將大學畢業,身高已經長到1米68了。

學習上楊靜對小草是非常嚴格的,只有為了學習的事她打過女兒。家裡只有星期六允許小草看半小時動畫片。自己出去回來第一件事就是摸摸電視機有沒有發熱,以此判斷小草有沒有偷看電視。

讀初中的時候,電視機就不準看了。小草提抗議說,難道我不在家你就不看電視了嗎?楊靜當即把電視機打包,說你做個記號,看我有沒有打開過。後來索性將電視機束之高閣了。她自己甚至說,和女兒有時候都到了“鬥智鬥勇”的地步,但初心都是為了那個承諾。

作為一個母親能為女兒想到的,楊靜幾乎做到了極致。

女兒成了警花,仿佛是命中注定的輪回

如今小草身上也有父親的那種善良和樂於助人,這讓楊靜既喜又憂,喜的是女兒的品質,憂的是怕女兒做多了會耽誤學業。

上高中一開始軍訓半個月,小草就表現得有點與眾不同。

第一天訓練小草就把衣服洗掉了,寢室其他5個同學沒有洗,還有孩子打電話給家長要他們過來拿衣服回家洗。這個事情小草看在眼裡,晚飯後就把寢室其他5個同學的衣服都洗掉了,就這樣整整洗了差不多一個星期。後來寢室裡的孩子都自己洗衣服了。

這個變化讓家長們驚訝不已,也紛紛對小草這樣的品行讚歎不已。後來寢室裡有家長給孩子來送飯都會給小草多準備一份。

楊靜說這時候我就好像又看到了又一個張仲新,遺傳的基因是有多強大。

後來小草上了大學還是這樣,有一個從邊疆考過來的孩子,家境很窮。小草看她可憐天天給這個同學去打飯。楊靜問她你同學有沒有給你錢,她說沒有,我這個同學真的很可憐的。

小草現在就讀於中國人民警察大學

小草大學是學的涉外警務,學校一旦有需要用到英語翻譯的任務一定會叫上小草。大三的時候有一次跨國追捕,小草就被選上一起出發西班牙做隨隊翻譯。

楊靜說,前年杭州舉辦G20,小草因為英語出色被派在最核心貴賓區服務。她回來告訴我:媽媽今天我和誰誰握了手了。我當時和她開玩笑說你這個手一輩子不要洗了。

楊靜的體會是女兒也要讓她放飛,但得捏緊手中的風箏線,包括談男朋友這些私密的事情,小草都會征求老媽的意見,楊靜的態度是支持支持再支持,這讓女兒寢室裡的同學都驚訝並羨慕不已,說這個老媽真開明。

過年時女兒北京回來,我們和楊靜母女也一起聚了。當楊靜講到激動時,小草會撫撫母親的膝蓋,好像半是安慰半是哄的那種感覺,然後再遞上餐巾紙,然後再下電梯時會挽一把母親,這一幕無比溫馨。

一輩子的不原諒,是不是真的可以放下

一隻無形的手在壓著她,同時又在推動著她。在很多年裡,楊靜一直都有這種感覺。

楊靜替丈夫戴孝戴了三年,裡裡外外,不是咖啡色就是黑的。張仲新走掉五六年,她沒有買過一寸紗。之前穿的多是老同學不要的衣服,現在穿的也都是女兒“淘汰”下來的衣服。

十八年來從沒有一個男人單獨進出她的家,這也是她給自己立的規矩,怕別人說閑話。

十八年裡楊靜曾一次次地想,這個張仲新真是狠心啊,他管自己走了,我的一句承諾,要用一生去做,要用我一生的辛苦來換得女兒的幸福。

楊靜常去看望張仲新

那個時候的楊靜,面臨著多重的困境,首先是她的身體和精神已經處於崩潰邊緣,因為是過敏性體質,她不能打青霉素針。兒子走後她的心髒出了毛病,一直要服藥。丈夫走後又得了貧血且一直未見好轉。平時有個傷風感冒,只能吃中成藥,就這樣她基本就成了一個藥罐子。

整整有七年時間,她的藥沒有停。後來醫生對她說,你這個人已經全身都是藥做的,是藥就是毒,你要去鍛煉,不能光是吃藥吃藥。

長輩有個健康身體是子女最大的福氣,為了更好更長久地陪伴女兒,楊靜決定做個改變。

那一年應該是2006年,小草10周歲的時候,從那之後一直到現在,只要是楊靜一個人,她下了班就直接騎車去健身房。

十幾年堅持下來了,先是做瑜珈,再是練器材,她看到了明顯的效果,每年體檢指標都是好的,心髒沒問題了,貧血也基本好了。更重要的是精神狀態,看楊靜的言行舉止,特別是思想觀念,這哪像個退休近十年的人呢。

瑜伽是楊靜堅持了多年的鍛煉

楊靜說如果張仲新還在,我想我根本不會是今天這個樣子,是張仲新和小草,讓我成為今天這個樣子的。

事實上她也要到後來才慢慢明白,跟女兒在一起,陪伴女兒的成長,那是她最大的幸福,也是唯一的幸福了,而且這也是張仲新留給她的最大的財富。

楊靜說,一個人要惜福,珍惜你的幸福,你就會更幸福。我現在看我女兒就是越看越開心。如果沒有這個女兒,我估計我也活不到現在。有這個女兒,我每天都會看到新的。

當年楊靜和張仲新在一起,是認為她了解他,但她真正了解張仲新,卻是在他走了之後,而且是往越後越了解。

楊靜當年最記恨的一件事是兒子“五七”祭日那一天,到了很晚張仲新都不回家,最後是楊靜的同學打電話給張仲新,說了狠話,說你還是不是人啊,你兒子“五七”你都不回來!

一直要到很後來,到張仲新去世之後,楊靜才慢慢開始理解丈夫,他心裡怎麽會沒有兒子呢,這可是他心中永遠的痛啊,他一直在為那次回家的車禍而自責和內疚,那是一塊緊緊壓在他胸口的大石頭。

象棋是張仲新不多的幾個愛好之一,兒子活著的時候,經常和爸爸下象棋。兒子去了以後,他再也沒有下過象棋,棋子、棋盤也藏了起來。兒子的一張照片張仲新一直藏在貼胸口袋裡,從不離身,直到他最後去世。他對女兒小草的愛更是如此,不管回來多少晚,他都要親親女兒。

張仲新的戰友和老鄉王振進是最了解張仲新的,他們是一起入伍的兵,張仲新剛入伍的時候就非常拚,軍事素質特別過硬,打靶射擊的成績特別好。因為那個時候能從農村裡出來當兵是很不容易的,張仲新也是他們那一批中最早入黨評上先進的。

張仲新天生善良淳樸,他覺得從淮北農村來到杭州安家落戶且當了警察,這已經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了。社區的老人們需要他,而他的父母又不在身邊,所以他就把社區的老人都當作了自己的父母,十幾年如一日,一直在對他們盡孝了。

張仲新也是從老人們的需要中,感到了自己的價值所在。甚至複查出肝有病之後,他還對人說過這樣的話:死在家裡還不如死在工作崗位上。

張仲新是把幫助老人當成了一種信念,沒有比這更重要的事了。為了做好它,其他的事都可以忍受。

張仲新生前的影像資料

也正是在這一點上,楊靜真正理解了張仲新。每個人都有自己真正重要的事要做,於張仲新,是幫助他人;於楊靜,是兌現承諾。

18年了,楊靜守了18年,承諾已經做到了:不做其他的“什麽事”,專心把小草帶大。

小草長大了,她自己也熬過了痛苦的涅槃,覺得自己新生了,雖然她有時嘴巴上還會說: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他。

最深厚的感情

楊靜有時又覺得張仲新並沒有離她太遠。很多個夜晚,她感受到他,好像就在天花板上,但又比天花板還要高。

這麽多年了,楊靜一直記得張仲新對她的好。

楊靜喜歡吃臭豆腐和羊肉,張仲新是不碰這些東西的,但為了讓楊靜高興,他常常買這些東西回家,捂著鼻子燒給楊靜吃。

出差回家,一定會給楊靜帶禮物,有時是衣服,有時是土特產。

楊靜有點小潔癖,喜歡家裡乾乾淨淨的,張仲新只要回家,一定會把家裡的衛生再搞一遍。

因為楊靜愛看電影,張仲新也常會買電影票帶她一起看,後來也帶著小草一起看,現在看電影成了楊靜家生活的一部分,每年春節,母女倆都會看上一兩部電影。

杭州冬天冷,楊靜的手會生凍瘡,結婚後,張仲新冬天不讓她碰冷水,還耐心地給她搓手。結婚兩年後,楊靜就不生凍瘡了。楊靜說,身體是有記憶的,其實張仲新是一個感情非常細膩的人,就是一工作就忘我了。這些回憶是支撐我終身為他守住這個承諾的力量,總之,他給了我太多的念想。

張仲新留給了楊靜許多美好的念想

很多年過去了,有一次,楊靜路過建工社區,有一位老大媽還是認出了她,問她是不是張仲新的老婆,還說她現在瘦了。

楊靜說,那一句普通的問話,對她來說是一種莫大的安慰。她忽然感到,她這輩子始終跟那個叫做張仲新的男人連接著,她一直不能原諒的並不是張仲新,而是她自己,是她自己選擇了不放棄。

承諾是愛,是責任,是希望。

是她自己信守承諾,在苦難之後獲得了內心的安寧。

如今,也許楊靜還會說:“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他。”但那只是嘴上說說,在心裡,她已經無怨無悔。

來源:杭州警察微信公眾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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