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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中國最脆弱的男人:為了追求女友,每次約會前都要打一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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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我是陳拙。

提到血液病,我們最先想到的往往是《我不是藥神》裡的白血病。“最可怕的血液絕症”,就是它的關鍵詞。

但前段時間,我認識一個朋友,他的血液也出了問題,只是比白血病要更少見,也更離奇,導致他的日常都在經歷“死亡冒險”——

他曾經因為嗑瓜子不小心蹭破上顎,流血一個月止不住,差點休克死亡。

他長時間觸碰堅硬物體都會身體出血。母親給他縫了護膝、護肘,家裡所有能接觸的東西,統統都包裹上一層塑料泡沫。

36歲那一年,他碰到心儀的女孩子,他決定冒著死亡危險談一次戀愛。

他在約會的前一天,要打一種上千塊的藥,讓自己在女孩子面前維持一天的正常人的樣子。但他仍然沒法為女孩撐傘,因為長時間抬著胳膊會讓他的血管爆裂。

和這個病共存了42年,他覺得,是時候告訴大家他的故事了。

有人說,他得了這個病,是全中國最脆弱的男人。

但看完這個故事,你會發現他一點都不脆弱。

1995年9月12日半夜,月光慘白,我正匍匐在鐵軌旁邊,火車呼嘯著衝了過來。

我忍受著巨大轟鳴,一節節數從眼前快速掠過的車廂。數了整整59節後,夜晚又恢復安靜,我忍著因腫脹充血而劇痛的雙腿,繼續朝鐵軌爬去。

我要穿過公路,必須強撐著不在半路暈厥,在經過陡坡時還要小心翼翼地不讓自己摔下去。對普通人來說並不嚴重的損傷,對我來說很可能是致命的。

因為我是一個血友病患者。

由於缺乏凝血因子,我的身體一旦損傷便會流血不止。

我雙腿的腫脹就是其中最常見的一種:關節出血。血液會不斷滲入關節腔內,導致炎症和噬骨的疼痛。這也是血友病致殘率很高的原因。

四下無人,我只能往前爬。這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在學校發病,而這次讓我尤其絕望。我不願在深夜打擾任何人,一心只想趕緊回家,見到家人,然後吃上半片嗎啡或杜冷丁止痛。

爬了不知多久,我又累又渴,感覺空氣像刀一樣割著喉嚨。爬到一個倉庫外,看到一根水管,趕緊給自己灌了兩口水才有力氣繼續。

從學校回家的路需要跨過兩道鐵軌,一條公路和一座大橋,直線距離並不遠,不發病的時候走十幾分鐘就到了,可我爬了整整兩個小時。

到了家門口。我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敲響大門。

門開了,母親出現在門口,吃驚地看著渾身是泥、兩手漆黑的我。我靠在門邊,有氣無力地說:“我不上學了,再也不上學了……”

我十八歲前的人生都像那天晚上一樣,在一片漆黑中流著血匍匐前進。經歷了最黑的一夜後,我做好決定,要在天亮後放棄一切。

而當時的我並不知道,恰恰是在那晚之後,我被剝奪的力量開始逐漸回歸,我總算得到勇氣,向血液裡的“詛咒”發起挑戰。

“詛咒”從我半歲的時候就開始了。

我活得像個玻璃人,一碰就碎。有什麽碰撞,身體就會遍布淤青,數天不消散。

軍醫退伍的父親對我的病症束手無策,隻懷疑我得的是出血性疾病,可無法判斷是哪種,翻遍了珍藏的醫書也沒有找到答案。

而所有醫生也查不出結果,只能叮囑家人在生活中要對我小心再小心。

但這可不是小心就能躲過的。我曾經因為嗑瓜子不小心蹭破上顎,流血一個月止不住,差點休克死亡。

12歲時,父親帶我到省裡一家專治疑難雜症的醫院求解。在那裡,我的病終於得到確診。

醫生通過當時僅有的血液計時對比方式,不完全確診我患有血友病。

可謎底的揭示並沒有使我們高興起來,因為醫生的下一句話就是:“目前沒有治療的方法。”

“還好,總比白血病強,那些可憐的孩子大多活不了多久了。”父親安慰我說。當時隔壁兒童病房的白血病小孩沒搶救過來,門外哭得很凶。

然而對我來說,活得長一些可能是比死還要痛苦的事。

輕型血友病只要不受傷就沒問題,而重型,即便不磕碰身體也會自發性出血——皮膚、肌肉、關節、咽喉,甚至腦顱。

我就是那個重型。

我的生活就像是在忍受白蟻噬骨的同時,頭頂還懸著一把隨時會掉下來的劍。後來每次頭疼我都不敢睡覺,生怕腦子會出血,眼睛一閉上就再也睜不開了。

發病多了,平時捨不得罵我的父親也逐漸失去耐心。我一發病,他就像是變了一個人,會憤怒地大罵我是“廢物”,說我是自找的。

那我就不讓他知道我發病了。

關節腫了,我就用綁帶纏起來,或者左膝腫了,就拚命捶打右膝。我還小,以為兩個關節能一起分擔,結果右膝也腫了。

到後來,只有母親一夜夜陪著我流淚。

我能感覺到父親對我極度的失望。但即便如此,每次我病危時,他又會不遺余力地把我從死神手裡搶回來。

後來有一次,我住院時,在半夜又聽到了那種撕心裂肺的哭聲——同病房的一個孩子去世了。昏暗的燈光下,我看到那個孩子被裝進一個大大的塑膠袋,準備送去太平間。

父親捂住我的眼睛,讓我別看。

某天,我聽到醫生和父親談起我的病情,勸慰說:“你兒子都12歲了,知足吧。”

父親沒多說什麽,他也許是默認了。

可是我並不知足。

一個被宣判了沒有未來的孩子,會被怎樣對待?

我曾經在住院時見到過。

那天,一個老太太突然跑到我們這屋,不好意思地求我們讓她在陽台上躲一躲。後來催款的醫生進來找不到她,就走了。

老太太訕笑著向我們道謝,又借了梳子,仔仔細細地梳了頭。

我才注意到,她的滿頭白發似乎已經很久沒梳理過了。老太太跟我們說,她的孫子住隔壁,家裡為了給孩子看病已經花光了錢,兒子兒媳說去湊錢,就再也沒回來。

後來我悄悄問父親:“為什麽她的兒子和兒媳都不回來了呢?”

父親沒有回答,只是歎了口氣。

我比那個孩子幸運得多,起碼家人從未想過要放棄我的生命。可關於我未來的人生,大家的期待只是——能活一天是一天。

上學常常是導致我發病的主要原因。每次關節出血都是一次漫長的刑罰,少則三五天,多則一兩月,我只能躺在家裡,課業被中斷,也乾不了其它任何事情。

後來我發病的次數越來越頻繁,父親便萌生了讓我退學的想法。他總說:“你還要不要命了?別上學了,就在家待著吧,我養你,就像養一條看家狗!”

他似乎已經完全接受了我這輩子只能當個“廢物”的事實。

很多人也勸說道:“這孩子沒希望了,放棄吧,給家裡省點錢。”

可我不願承認自己是“廢物”,每次都堅持著要上學。

那時只有母親和我站在一起。她曾見過很多殘疾或患病的孩子,長大後有些只能上街乞討,有些則被圈養在家裡,活得毫無尊嚴。

所以她很清楚,我要想這輩子活得“像個人”,必須學會自立。既然手腳不能用,那就得靠腦子。

隨著病情加重,我到後來不要說磕碰,連長時間觸碰堅硬物體都會身體出血。於是母親給我縫了護膝、護肘,椅子扶手和拐杖都縫上軟墊,甚至家裡所有我能接觸的東西,統統都包裹上一層塑料泡沫。

這樣我就能更好更久地念書了。

我深夜痛得睡不著覺時,母親也陪我熬到天亮,然後洗洗臉堅持去上班。而我也背上書包,強撐著去上學。

為了激勵我學習,母親跟我講張海迪,還在家裡的牆壁貼上幾個醒目的大字:知識改變命運。

她常說:“你必須上學,不能放棄。”

可堅持上學對我來說確實非常折磨,第一大困難就是上廁所。反覆發病會對關節造成不可逆的損傷,到小學二年級的時候,我的雙腿就彎不了了,只能時常在夢中蹲著,感覺特別舒服。

於是我很抗拒在學校上廁所,那時的廁所沒有隔間,我怕自己怪異的姿勢會讓人恥笑。所以我每天都起得很早,先在家裡解決,不得不在學校解決時,也要佔最裡面的坑。

如果要出門,我第一件事要考慮的就是有沒有隱蔽的廁所,或者提前一天控制飲食。

而到後來,我臉皮厚了,就無所謂別人的眼光了。

連上廁所都艱難,就更別提其他事了。遊戲、打球都沒有我的份,當別人在操場撒歡時,我只能坐在教室裡一遍遍地背誦古詩,在草稿紙上寫著算式。

沒想到,一直以來困擾我的臨床病症,換個角度看,也成了我念書階段時的“補藥”。

對其他孩子來說,學習是件痛苦的事情,而對於我來說,學習卻是緩解痛苦的唯一方法——只有沉浸在書本中,我才能暫時忘卻身體的疼痛。

所以我把所有時間都用在學習上,每天晚上睡覺前,都會在心裡把白天上課的內容回憶一遍,確認沒有遺漏才安心睡去。

這樣的學習方式讓我的成績拔尖,在學校很少受到歧視。甚至有時我發病,而家人又太忙,很多同學就自發三三兩兩地接力背我上下學。

小學六年裡,我獲得了數不清的獎狀:“三好學生”、“優秀學生”、“優秀少先隊員”、“優秀班幹部”……

我也能幫同學解題,告訴他們如何推導正確答案。我過去從來不能幫助別人。

我越來越覺得,自己似乎真當一個有用的人,而不是廢物。

該來的還是會來。

六年級時,我的病情控制不住了,導致了一次嚴重的髖關節大出血,差點將我的未來斷送——我錯過了小學畢業考試。

後來母親數次跟學校溝通,我都被拒收了,中學給出的理由是,擔心我這個身體狀況,會給學校的升學率拖後腿。

眼看著要失學了,母親於是豁出去,直接拿著我的成績單和獎狀找到了教育局。最終,教育局跟中學校長溝通後,我才得以繼續上學。

雖然開始上課了,可我卻一直沒有學籍,學校還是怕我“拖後腿”。

我明白,除了證明自己,我別無他法。

我更加努力學習,到期中考試時,考了年級第二名。學校終於給我落實了學籍,這一回,是我靠實力掙來的。

經過這次短暫的勝利,我對自己越來越有信心,成績也一直保持著沒有下滑。可到了高中,情況卻直轉急下。

隨著年級升高,我們的教室也升到了四樓。沒有電梯,我每天上下樓都十分艱難。

其他同學都踩著上課鈴聲幾步並作一步快速地奔上樓,而我每次都得提前很久到樓下,扶牆慢慢地挪上去。

我發病的次數越來越多,只能接二連三地請假。高中的學業很重,因為缺課太多,我一直引以為傲的成績開始下滑。我心裡無比折磨。

而這次,就連一直支持我的母親都因為心疼而開始勸我休學。

可我還是不想放棄,跟家人吵了很多次架,和以往一樣固執地要繼續上課。只不過現在沒人站在我這邊了。

高一下學期剛開學,我就卯足了勁要把之前落下的課補上,可才上課三天,就又發病了,我的腿又腫了。

這次,疼痛終於擊潰了我的心理防線。

發現腿動不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我呆呆地在出租屋裡躺到了半夜一點,終於躺不下去。我艱難地起身,心裡只有一個念頭:我要回家。

院子裡靜悄悄的,大家都睡了,只有幾間屋還點著長明燈。我猶豫了一下,還是不想打擾其他人,於是一點點地朝大門挪去。

大門外是一道長長的石梯,我四肢著地,慢慢地爬上去。

爬累了,我靠著圍牆坐下,看到前面有個白影,是一只在垃圾堆裡翻食的小貓。我關掉電筒,怕嚇著它,卻又突然覺得好像我也沒有比它好到哪兒去。

借著慘白的月光,我又上路了,一路走走停停,好不容易到了大橋,橋下是翻騰的江水。橋上靜悄悄的,我想起一些鬧鬼的傳說,卻一點兒也不怕,反而開始希望真的有鬼出現——這樣就說明輪回是存在的,那我可以從頭再來一次。

我在橋上坐著,看著金沙江水滔滔不絕地嗚咽著直奔遠方,那個久未出現的念頭又冒出來了——只需這麽輕輕一縱,就能解脫了。

結果,我想跳下去時,卻發現自己雙腿根本無法動彈。

我只能坐著,拿出隨身帶著的竹簫——從小就沒有籃球、跑鞋,這是我為數不多的娛樂工具之一。

我開始吹奏憂傷的曲調,腦子裡人影晃動。父親、母親、姐姐、朋友、老師……而最後定格的畫面,卻是一個帶著滿身鮮血向前爬行的自己。

我不甘心。

那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夜,花了整整兩個小時從學校爬回家後,我終於決定認命,放棄上學。

可母親帶著我到學校辦理退學時,卻被老師和校長極力勸阻。校長說,學籍沒了就再難有了,我可以先辦理休學。我和母親同意了。

而沒想到,這次直面生死抉擇的經歷,居然為我的生活帶來一絲轉機。

我爬回家的事情驚動了老師、同學,大家紛紛前來探望,還為我發起捐款。與此同時,家人通過報紙得知,北京有家醫院可以治療血友病。

父母二話不說,拿著錢就帶我坐上了去往北京的火車。

北京真大,我和父親母親剛下車就懵了。我們摸索著到了醫院,在附近租了個屋子,然後就是常規的掛號、做檢查。一個醫學教授接待了我們,給我開了一種他研製的能治血友病的藥。

那種藥很貴,我們帶來的錢很快就花光了。第一次吃了藥後,父親就帶我去逛了很多景點。天壇、動物園、軍事博物館……

神奇的是,一整天逛下來,我竟然什麽事都沒有,最後還能走回醫院。教授的藥真的有效果!我們一家人開心極了,感覺苦日子終於要熬到了頭。

奇怪的是,在返程的火車上,我的手又腫了。但這是我第一次在疼得死去活來時,心裡還忍不住偷偷想笑。

我天真地以為,再堅持吃一段時間的藥,就再也不用受這種罪了。

回家後,我開始遵醫囑認真服藥。調養了一段時間後,又回到學校準備高考。

我知道落下了很多進度,所以不得不比平時更努力,幾乎不給自己留任何休息時間。

老師留的作業很多,我不寫完就不吃飯、不睡覺。有時甚至會花整整一晚上的時間做一道數學難題。解出答案後,那種攻克困難的感覺讓我熱血沸騰。

與此同時,我的身體仍然不斷出現問題,教授開的藥似乎並沒有減少出血的頻率,我卻越來越胖了。可是我好不容易才對未來懷有一絲希望,即便懷疑藥效,我也不願放棄。

我明白時間的緊迫,所以發病不太嚴重的話,就絕不請假。

右手腫了,就咬著牙用左手寫字參加考試,硬是在交卷前寫完了800字的作文;屁股腫了,就讓母親給我縫了一個軟墊放在學校;有次後背腫了,大半個背都是青的,喘氣都疼,我還是堅持上課。

就這樣煎熬著,終於捱到了六月,高考。

考完試的我總算松了口氣,舒服地在家休養了幾天。很快,分數就出爐了——我是年級四十多名,過了本科線。

這次連父親也開始相信,自己的兒子不會成為廢物。

但就在報名時,我突然被澆了一盆冷水——在當年,大學不錄取患有血液病的學生。

這不公平,但卻是事實。

冷靜下來後,我還是覺得不甘心,決定瞞報病情。

血友病屬於罕見病,連醫院都很難確診,體檢的醫生未必能發現,我要搏一次。

可這需要冒著很大的風險,萬一被發現,我這麽多年的努力就全都付之東流,我必須采取一個穩妥的方法。

和家人商量很久、反覆權衡後,最終,我不得不對自己做出一個殘忍決定——報考本地一所專科學校,儘管我的分數已經達到本科線,超出了那個學校的錄取線200多分。

我們的考慮是,學校在本地,還是專科,即使被發現有血友病,也許還能有渠道能通融轉圜。

但那是200分,是我苦熬多少個日夜換來的,母親更是無法接受。

可我明白,如果不這麽做,我極有可能無法再繼續上學。一邊是荊棘,另一邊卻是懸崖,我沒得選。

即便如此,入學體檢的過程還是給我留下了畢生的陰影。

醫生見到我的第一面就說:“你有病吧?”

我心咯噔一下,強咬著牙說:“沒有。”

“沒有?你看看你這身體,明顯是長期大量服用激素造成的。你的臉盤、肩膀,骨架這麽大,哪裡有正常人的樣子?”

我心想這些年一直吃的是那個教授開的藥,怎麽會有激素?但嘴上還是堅持說:“我沒有吃藥。”

後來,X光、視力、聽力……一系列檢查都很順利,但到最後一項身體檢查時,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我的身體明顯有殘疾,一脫衣服就能看出來。

進行身體檢查的是一個嚴厲的老醫生,他讓我伸手,又讓我下蹲、走來走去,一遍又一遍……我已經快十年沒蹲下過了,那一天卻不得不拚命往下蹲,拚命來回走。

他們發現我的雙手伸不直,雙膝只能彎曲90度,兩隻腳長短不一,右腿比左腿短了4厘米。

其他同學全都過關出去了,我被單獨留下。五六個醫生圍著我,不停地審問:“你到底有什麽病?你到底有什麽病!”

我的內心幾近崩潰,倚靠著牆才勉強沒有倒下去,淚水在眼裡打著轉。隻死死咬定自己沒病,一遍又一遍機械地回答:“就是小時候摔的,我沒有病……”

不知道審問了多久,老醫生突然歎了口氣:“算了,隻把我們檢查出來的記錄上去吧。”

記錄的醫生問:“手伸不直要記嗎?腿長短不一要記嗎?…...”

老醫生反問:“超過體檢的要求了嗎?”

“沒有,差一點。”

“那就不用記了,把雙膝彎曲受限記下來吧。”

老醫生最終還是決定放我一馬,體檢報告上隻寫了“雙膝彎曲受限”。我的命運因此僥幸沒有被改寫。

我終於走出醫院,看到大家圍上來,眼淚再也忍不住。

不管怎樣,我終於成了一個大學生,對我來說,只要還有學習的機會,我就能絕地反擊。

我很快就意識到自己想得太簡單。

按理說我的成績高出錄取線那麽多,完全可以選最喜歡的計算機專業。可因為害怕被發現有病,失去這唯一的上學機會,我最終隻敢在專業一欄上寫下:服從調劑。

結果是,我被調配到了化工系,老師說非常好找工作。可第一學期我們到煤焦廠實習,光一個工段就走了一上午,最終我是被同學連背帶架走完的。

那天我就明白,不管就業前景多好,我都乾不了這行。

不光是這行,很多行我都乾不了,工作並不像坐在桌前學習這麽簡單。思來想去,我發現自己的身體狀況,竟然真的只能做計算機了。

於是我決定自學計算機。

到學校的機房要走半個多小時上下坡,2元錢能上機一小時,我非常珍惜,常常一個簡單的程序命令執行,就能樂此不疲地重複敲上一小時,有時甚至敲到手指發腫。

在虛擬世界裡從無到有地進行創造,讓我有種成神的感覺。

大三的時候,我省吃儉用去報了計算機培訓班。每天吃完晚飯就去上課,下了課我就逮著老師問問題,經常把老師都問煩了,到十點多才離開,回到學校繼續拿出《電腦商情報》、《電腦愛好者》來學習。

就這樣一直到2000年的夏天,我畢業了。整理好求職資料後,我信心滿滿地到人才市場找工作。

電腦技術在當時算是一門吃香的“手藝”,加上我學的不錯,面試表現也很好,果然很快就得到了不錯的工作機會,剛回到家,我就接到了上班通知。

只是接到通知後,我一次也沒去上過班,因為又發病了。

而發病的原因恰恰是找工作——到市裡投簡歷、面試得轉幾次車、來來回回走很多路,所以每次我回到家就生病了,至少一星期不能出門。

最終,我只能婉言謝絕那份來之不易的工作。

沒想到,那竟是我離夢想最接近的一次。半年過去了,同學們全都開始上班,成績最差的也開始拿工資了,可我還沒能找到工作。

我開始懷疑自己的一直以來的堅持:是不是我注定只能當一隻“看家狗”,當一個父親口中的“廢物”?

家人也為我著急,張羅著幫我找工作。一次,母親部門的電腦操作員請假了,母親就替我接了一個活兒,需要把厚厚的一本專業書籍錄成電子版。

我抓住這為數不多的機會,沒日沒夜地開始打字。一個月零七天后,終於順利完成了這項任務,成果一次通過。公司給了我一百元表示感謝。

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靠自己的努力賺到錢,雖然只有100塊,卻給了我一絲喘息的機會——好像我也並不真的是“廢物”。

當時拿著那一百元鈔票的我不知道,自己的人生要開始一路逆襲了。

我閑在家裡,有時幫母親的同事帶孩子,順便給他們講課,姐姐便建議我:“要不當家教老師吧。”

我招了幾個學生,坐在輪椅上,從早到晚都講課,一天下來嗓子都要冒煙,跟家人交流都只能用手勢。

第一個月賺了300塊錢,雖然少,但總算是有了固定收入。

後來,因為我上學時成績好,基礎牢,講得也不錯,漸漸教出了成績。口碑傳出去,學生也越來越多,收入逐漸增加,一個暑假可以掙2000多元。

工作穩定後的一個周末,我們全家人去農家樂釣魚、游泳。

我忍不住下了水,坐在漂浮的輪胎上。表弟和姐夫互相嬉鬧著,不時輕輕推我一下,我雙腿使不上力,只能用手輕輕劃水。

母親在池邊非常擔心,不斷喊:“小心小心,別碰著他。”

玩累後,我們上岸吃了頓香噴噴的火鍋,回家的路上,母親皺著眉跟我算帳:“今天花了一百多塊錢,真貴。”

我對母親說:“沒關係,這個月我都掙回來了,以後還能掙得更多。”

母親聽完,笑了:“是啊,我的兒子能掙錢了。”

熬過最痛苦的日子後,還有更大的好運找上門——我的病情竟然出現了轉機。

在北京開的藥我吃了整整五年後,實在沒效果就放棄了。後來才知道,那個教授是個騙子。老師同學們的捐款和父母辛苦大半輩子的積蓄,就這麽打了水漂。

我以為這輩子都等不到治療方法了,而在2002年,一個病友向我推薦了一種據說真實有效的藥——人凝血酶原複合物。

於是我向“血友之家”提出申請,很快就收到了四瓶捐贈。

這次的藥是真的有效。藥需要靜脈注射,其中含有凝血因子,能幫助身體及時止血。需要每次發病時使用。藥很貴,雖然我的收入已經能覆蓋生活支出,可余下的錢一年也就夠買幾瓶,只能省著用。

我只能通過努力工作攢錢,漸漸地能買到越來越多的藥,身體狀況也越來越穩定。

然而人心總是不知滿足的。隨著生活充實,身體狀況平穩,我開始想要更多——一個更加完整的人生,有伴侶的人生。

我去朋友家做客,朋友已經娶妻生子,一家人在飯桌上開心熱鬧。吃完飯後,我看到他的母親在電腦上樂呵呵地玩偷菜遊戲,突然就想到自己的母親,一把年紀了,卻還要起早貪黑地照顧我。

親人、朋友開始給我安排相親,可嘗試了很多次,總沒有遇到合適的人。我對自己越來越失望。而這種情緒在那次和朋友的相聚後達到了頂點。

到36歲時,我的機會終於來了。只是我覺得可能抓不住。

我認識了一個女孩,她叫茉莉。初次見面我們就聊得很投機,當天我便認定:就是她了。

而當時,她只知道我身體不好,還不知道我得的是血友病。

那天晚上,我們繼續在短信上聊天,她問我:“你到底是什麽病?”

普通人都不了解血友病,如果一開始就坦白,往往會把人嚇跑,所以我們普遍采取的策略是,等彼此熟悉一些,再找時機告訴對方,解釋清楚只要有持續的藥物,血友病人也可以活得和正常人一樣。

可那晚我權衡再三後,跟她說:“第二次見面時,我會告訴你。”

而到了第二次見面的前一天,我卻又發病了,走不了路。母親建議改期,我疼得狠狠撕咬著床單,卻還是決心要去赴約。

我決定把自己最真實的一面展示給她看。

於是第二天早上,我打了2針凝血因子,用繃帶纏緊關節,拄上拐杖,踮著腳尖出門了。母親不放心,非要跟著去,我沒辦法,只能同意了。

見面後,我努力平靜地把自己的一切原原本本都講了出來,但同時也告訴茉莉,我的工作收入已經能保證未來生活,並且在不斷增加,只要能正常吃藥,我也可以像正常人一樣娶妻生子。

茉莉聽完後,感謝我的坦誠,並沒有立刻拒絕我,而是說她再考慮考慮。而很快,她告訴我,她的父母強烈反對我們在一起。

我終於還是失去了這個機會。

我本不再報任何希望了,可沒想到,姐姐見我很沮喪,於是自己充當說客,聯繫了茉莉,請求她先跟我像朋友一樣相處試試。

茉莉竟然同意了,於是我們開始偷偷見面。

為了把握住這個失而復得的機會,每次約會我都下了“血本”。

出門前,我要給自己打一針昂貴的“凝血因子”,這樣才能保證一整天的良好表現。可即便打了針,和茉莉在一起時,也總是她為我撐傘、扶著我上下樓……一切似乎都反過來了。

但她並不嫌棄這樣做,我們的感情逐漸升溫。

茉莉慢慢給父母做工作,大半年後,二老終於同意見我一面。我懷著忐忑的心情準備了很久,訂了酒席,帶著父母,打扮一新去赴約。

見面後,我給茉莉的父母科普了血友病,講清楚了自己的情況,他們見我的狀況比預期的更好,對我很滿意,於是同意了我和茉莉交往。

接著,我在市區買了房,茉莉也成了我的妻子。結婚的第二年,她就懷孕了,我們的孩子降生後,非常健康。

第一次將寶寶抱在懷裡的那一刻,我終於感受到了生命的完整。

孩子剛出生的那幾天,我在產房裡手忙腳亂地照顧母子倆。而即便孩子輕得像棉花,我還是左手抱就左手腫,右手抱就右手腫,但我忍著疼痛,怎麽也捨不得放下。

雖然成為了一個父親,可有很多事情我還是無法做到。在街上見到父母抱著孩子逛街時,我常常十分羨慕,可我連自己上街都很困難。

後來我買了電動輪椅,非常興奮,第一次為了測試性能,我去了離家很遠的一個超市。沒想到50分鐘的路程,竟走了一個半小時——因為我發現輪椅無法上下人行道。

其實人行道和路面的高度差只要小於7厘米,我的輪椅就能上去,可事實是我每到一個路口,都得自己抬輪椅。而且時常遇到汽車佔道停放,我就只能在車路邊緣走。

有一次,我抱孩子坐著輪椅在路上走,速度很慢,我十分小心,可即便如此,我還是被停在人行道的車擋住了視線,和一輛計程車發生剮蹭。我的大腳拇指腫了好幾天,幸好孩子沒事。但這事也讓我後怕,從此不敢輕易帶著孩子外出。

而不管怎樣,孩子在健康長大,我也有越來越多的事情要去做:

我加入了一些病友組織、學習很多關於血友病的知識,學得多了,就開始當志願者,給病友們做科普、心理輔導,讓大家能少走彎路。直到後來,我當上血友病貼吧的吧主,還在網上開了專欄,給病友們提供更多有價值的信息。

我希望自己更有用。

最近因為疫情,我的學生少了,收入驟減,房貸的重壓仍推著我不斷前行。現在的我和每個普通人一樣,每天都要面對不斷出現的新問題和新機遇,不斷思考解決方法。

很多人可能覺得疲於奔命,而我卻甘之如飴。因為我很清楚自己曾經爬行了多久,才能和你們站在一起。

罕見症病人的一生,因為“罕見”充滿困難。

但這種困難有時是因為病痛,有時卻是人為製造出來的——人們對罕見症患者的漠視。

這種漠視帶來的困難甚至可以被精確量化,比如,那個讓張慕蟻忍痛自降的“200分”。哪怕這個分數是付出了幾倍於常人的努力,他也只能選擇放棄。

但也正是因為張慕蟻的困難,他的故事更顯得有意義。他記錄時也不敢相信,自己能拖著這樣的病軀完成那麽多事,就像在90年代自學計算機,當時在小縣城連正常人都很難做到。

“如果我沒有病,會不會是個很厲害的人?”

我覺得他已經是了。

(文中部分人物系化名)

編輯:李老鞋 小旋風

本文圖片來源於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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