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朱洪園
編輯 |李新玲
4月6日，距離河北省中考還有兩個多月的時間，河北蠡縣大百尺中學初三學生李悅（化名）目前只能在家自習，面臨著暫時無學可上的窘況。然而，與此同時，她的同班同學張宇（化名）卻已經坐在了蠡縣中學（高中）的課堂上。
李悅的母親張敏（化名）告訴中青報·中青網記者，7天前，大百尺中學的部分初三學生接到通知，要求孩子去蠡縣中學“集中學習”，在學生和家長沒同意的情況下，第二天孩子就被大巴車送到了蠡縣中學。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通過走訪了解到，不僅僅是大百尺中學，育才中學、萬安中學等多所學校的部分初三學生都被送到了縣城的兩所高中（蠡縣中學和蠡縣第二中學）上課。
“全縣年終統測前400名的初三學生，都被要求去這兩所高中。”張敏說，我們這些孩子學習成績都比較好。
“去哪兒上高中是我們的自由，他們強製孩子去蠡縣中學和蠡縣第二中學，有什麽依據？”一位家長質疑道。
“蠡縣生源外流太嚴重了，我們這麽做就是為了留住生源。”蠡縣教育局一位負責人稱，但學生來高中上課都是自願的，如果不習慣隨時可以回原學校。
初三學生被大巴車拉到了縣城高中
張敏回憶說，3月30日中午，她在家長微信群看到班主任發的一個通知。“接教育局通知：您的孩子在年終統測中成績優秀，明天起到蠡縣中學集中學習，直到中考。”
看到通知後，張敏立刻給班主任打了個電話。“明天上午八點蠡縣中學派人來接，你可以過來谘詢一下。”班主任回復說。
第二天一早，張敏便來到大百尺中學。進入校園，她看到，已經有4輛大巴車停在學校裡。隨後，有100多名學生家長開始陸續趕到。家長們被請到了學校的階梯教室，一位蠡縣中學的老師已經在等候家長們。
在提問環節，一位家長問：“學生們到了蠡縣中學都學什麽？”
“我們會進行初中知識結構框架的串講，並滲透高中知識。”這位老師回復說。
隨後，張敏了解到，這次來的家長，孩子成績都在學校前143名，全縣前400名。這些學生基本都在初三21班和22班。
張敏說，原來他們這屆孩子有20個班，升初三後，從這20個班中選拔出了成績最好的一批學生，組建了兩個加強班，即21班和22班。“這兩個班配備的都是全校最優秀的老師，課程進度和講的內容，都和普通班不一樣。”
“李悅的成績在全年級20多名，全縣50名左右。”張敏說，這個成績去蠡縣中學綽綽有余。“我們想去更好的高中！”
據在場的家長回憶，有人問了是不是必須要去蠡縣中學，這名蠡縣中學的老師沒有正面回應。
谘詢會開了大約半個小時，家長們便都回家了。當晚傍晚，張敏突然接到一個家長電話，對方告訴她，孩子們都被“強製”送到了蠡縣中學。
“孩子們直接被大巴車拉走了，行李都沒收拾。”一位家長稱，學生們的東西晚上才被送過去。
家長們聽說孩子被送走後，紛紛往蠡縣中學趕。育才中學學生家長張斌（化名）告訴記者，他家孩子被送到蠡縣中學前，自己毫不知情。當天晚上，有些學生家長來到蠡縣中學，接回了自己的孩子。
張斌說，第二天育才中學一個副校長帶著班主任來到他家裡，勸說他讓孩子去蠡縣中學上學。其他把孩子接回家的家長，也都接到了老師的電話，勸說他們讓孩子去蠡縣中學上學。
在學生家長提供的一段錄音中，一位老師無奈地說：“我們也不願意強迫孩子去，上面給的任務，我們壓力也很大。”
大百尺中學一位正在蠡縣中學就讀的初三學生告訴記者，他們到了蠡縣中學後，被分了四個班，學生來自蠡縣不同的初中，每個班有大約四五十人。目前，他們的班主任都是蠡縣中學的老師。
蠡縣中學一位班主任告訴一位家長說：“你家孩子已經被蠡縣中學錄取了，即使中考成績差也沒關係，都會在蠡縣中學上學。”
張敏說，目前孩子在家無學可上，情緒非常低落。她想讓孩子回到大百尺中學普通班繼續學習。谘詢了之前的班主任說，對方回復稱：“我也決定不了，只能問問。”
全縣中考成績前500名學生有370人外流
對於一些學生們為什麽不想去蠡縣中學？一位要求匿名的老師透露，不想去蠡縣中學上學的都是學習成績比較好的學生，近些年來，蠡縣高中教育發展落後，“優質生源”外流嚴重，由於緊鄰衡水市，大量中考成績比較好的學生都去了衡水等地的高中。
甚至部分成績拔尖的學生，在中考前就會被縣外的高中“預定”。大百尺中學一位家長告訴記者，他家孩子成績在年級前十，今年開學前，他們已經預定了衡水的一所民辦高中。
他說，家裡親戚的孩子目前就在這所衡水的民辦高中就讀，今年開學前通過親戚聯繫好了這所學校，並交了3500元定金。中青報·中青網記者了解到，目前蠡縣多位初三學生家長已經給孩子找好了外地的高中。
對於大百尺中學部分初三學生被送到蠡縣中學上課，蠡縣中學校長黃彥通解釋說，我們都提前通知了家長，並且學生都同意簽字後，才把學生拉了過來。
“絕對沒有強迫，學生如果不適應隨時可以回原學校。”他強調說。
4月4日中午，記者在蠡縣中學門口走訪發現，不時有初三學生家長過來把學生接走，校方並沒有阻攔。
黃彥通坦言，這些年蠡縣生源外流太嚴重了，前年全縣中考成績前500名學生，有370多人去外地上學，去年情況有所好轉，也有近200人外流。不僅僅是高中，目前不少蠡縣家長從小學、初中開始，就把孩子送到了外地。
“我們的學生都去外地上學了，真的很痛心。”他告訴記者，2019年底被任命為蠡縣中學的校長。“我的目標就是用3到5年，振興蠡縣的高中教育。”
黃彥通說，20多年前，蠡縣中學排在全省高中的前列，當時衡水中學的校長還曾帶著老師來參觀學習。後來，蠡縣中學逐漸沒落，尤其是近些衡水市的多所高中崛起之後，越來越多的家長開始把孩子送去了衡水。
“重新振興蠡縣高中教育，首先就要留住優質生源。”他說，經過多次調研，去年蠡縣中學決定開辦“3+1創新實驗班”。“初中二年級結束，就選拔學生到蠡縣中學，初三一年加上高中三年，四年都在高中校園上學。”他解釋說，但因為疫情防控，一直拖到現在才開班。
河北多地頒布措施遏製生源外流
不僅是蠡縣中學，為防止生源外流，臨近的安國中學、保定第一中學都有開辦“3+1創新實驗班”。
另外，記者注意到，早就2017年，河北省教育廳就曾發布通知，要求各市嚴格規範民辦高中跨市招生。“跨市招生的民辦普通高中應在招生前，將學校招生計劃、招生方式、招生時間、招生程序、招生簡章等報送其所在地市級教育行政部門，納入生源地招生入學工作整體部署。”
石家莊、承德、廊坊、邯鄲、邢台等多地教育部門都曾頒布措施限制衡水民辦高中在當地的招生。
記者了解到，邯鄲館陶縣也是生源流失大縣，前幾年館陶縣就喊出了“打贏遏製優秀生源外流保衛戰”的口號。
去年7月30日下午，館陶縣教育體育局在縣一中綜合樓五樓會議室召開遏製優秀生源外流工作部署會。
會上決定，要強化分包對接，深入開展“一對一”精準招生，主動進村入戶、分包到人、宣傳動員，特別是針對“優秀生”，要逐人逐戶與家長見面，宣講招生政策，切實做到以情留人，以政策感人。
而且分管校長、年級主任、班主任、任課教師要包班級、包學生、包家庭，層層落實責任。對館陶本地輔導機構及教師洩露學生信息、為外地學校招生提供便利、向外地輸送生源等違規行為予以嚴厲打擊，對推進不力、推諉應付、生源外流嚴重的學校及相關責任人予以嚴肅問責。
河北一位要求匿名的高中校長告訴記者，衡水一些民辦高中通過各種手段搶奪優質生源，甚至不惜重金獎勵，這種行為嚴重擾亂了正常的招生秩序，使當地學校無法招到本地的優秀學生，造成教學質量下滑。
他認為，這種行為嚴重破壞了教育生態，不利於教育的均衡發展。他建議，河北省應該盡快頒布、完善相關規定和措施，有效遏製生源大戰。
目前，張敏的孩子仍在家自己學習。“如果本地高中變強了，誰願意把孩子背井離鄉送到外地呢？”她無奈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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