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最新頭條.有趣資訊

真.尋龍少年

澎湃新聞記者 徐明徽 實習生 徐杭燕

專訪邢立達 澎湃新聞記者 薛松 徐明徽(04:33)

“研究生命的演化進程就是解答生命從哪裡來,為什麽會變,要到哪裡去。恐龍在地球上生活了1.6億年,演化出了很多不同的形態與品種,它們是研究生命演化最好的樣本。”

發現首枚古鳥翅膀琥珀、首枚恐龍琥珀、首枚完整雛鳥琥珀、首例古蛇琥珀……短短幾年,青年古生物學家邢立達博士的團隊發現了多種重要的琥珀化石,帶給學術界和古生物愛好者太多的驚喜,通過這些時間膠囊,人們得以一窺遠古生物的真實形象。

在網絡世界裡,邢立達的新浪微博擁有260萬粉絲,微博認證是“古生物學者、科普作家”;在現實生活中,上課、出野外、做研究構成了他個人生活的日常圖景,線上的活躍逗趣與線下的勤奮嚴謹同時集合在他的身上。若要用一個詞串聯起邢立達過去、現在以及將來的生活,非“恐龍”莫屬。

邢立達

尋龍少年

邢立達從小生活在廣東潮州的一個書香世家,家中的長輩都在學校裡工作當老師。家人們對自然科學都很有興趣,小到種花花草草,大到養一些動物,還會時常帶著邢立達去戶外抓一些昆蟲標本。

六歲那年,邢立達對於自然界的興趣開始聚焦。在看到了一部名為《恐龍特急克賽號》的日本動畫後,他開始發現動物世界中最神秘、最不可思議的動物——恐龍。“一旦知道恐龍的存在,我們的後院就曾經生活過這些不可思議的動物之後,作為一個小朋友就非常癡迷。”邢立達向澎湃新聞記者回憶。從那時起,“恐龍”的種子在邢立達的心中埋下,他開始不斷去書店買與恐龍相關的書籍,試著進一步了解這些神奇的生物。

初中的一天,《侏羅紀公園》出現在了邢立達的視野中。“這部電影給了我很大的震撼,即使到現在我還會時不時想起影片中那些科學家登上小島後看到這些史前的巨大的動物活在眼前的場面和音樂。”邢立達回憶道,“這成為我心中的圖騰。”

上世紀90年代中期,中國開始接入互聯網。

1998年,步入高中的邢立達苦於找不到同好,於是創辦了一個名叫恐龍網的網站,這是當時第一個關於古生物的網站。他將市面上所有與恐龍有關的書籍都買了下來,相關的出版社同意他使用有關的圖書資料,於是他就自己將這些書的內容輸入電腦,放在網站上作為資料。

接著,他開始寫信給科學院的老師,希望老師們來網站上幫忙解答一些網友的疑惑,許多熱愛古生物的網友們和官方的研究機構都很樂意提供幫助。

隨後,開通主頁的第一周訪問量就達到4600多,這一最初由恐龍愛好者創建的網站聯合了一大批國內外的古生物愛好者。

1999年,地質學家陶世龍向博物館學家甄朔南推薦了一名中學生,這個中學生就是創辦了當時頗有影響力的恐龍網的邢立達。這一年的暑假,邢立達跟隨者甄朔南參觀了北京自然博物館。在這裡,邢立達見到了馬門溪龍的骨架,它身軀巨大,長頸,小頭,尾巴高高揚起。這是他第一次確信自己真的看見了恐龍。

進入大學之後,因選科失誤而進入金融專業的邢立達並沒有放棄對恐龍的追尋。在完成學校的課程之後,只要一有時間他就跟科學院的人去找尋真實的標本,甘肅的最北端、與外蒙接壤的無人區……這些許多普通人很少涉足的地方都有邢立達的身影。“我畢業後從事過媒體工作,但在參加了一次恐龍研討會後,我意識到我這一生都無法放棄對恐龍的熱愛了,所以決定回到學校,從頭學起。”

幾經周折,邢立達得以前往加拿大的阿爾伯塔大學求學,攻讀古生物學碩士學位,師從古生物學家Philip J. Currie院士,這位院士就是電影《侏羅紀公園》主角的原型。“古生物學是一門基於材料的學科,有什麽樣的合適材料就做什麽方面的研究。”邢立達碩士畢業之後,考慮到加拿大本地的材料對於回國之後做研究的可持續性不強,於是選擇回國到中國地質大學攻讀博士。

“回來後意識到國內的恐龍足跡學幾乎還沒有人做,很多地點都沒有人有精力去探索,所以我選擇將恐龍足跡學作為自己主要的研究方向之一。”

恐龍足跡

重建中國恐龍足跡學譜系

什麽是恐龍足跡學?邢立達有過一個很有意思的類比。

“恐龍足跡學有點像刑偵,就像警察通過犯罪嫌疑人的腳印,例如由腳印的深度、寬度判斷出嫌疑人的身高、體重、行走速度等。這跟我們的工作是類似的,我們是通過恐龍的腳印測算出恐龍原來的生物群的品種和行走速度,也可以通過這些來幫助複原古時候古地理的分布。”邢立達介紹。

“恐龍足跡學的發起是在國外,中國一開始只是一個追隨者的角色,而這其中有數十年可能都完全停止了。”當邢立達和他的團隊意識到這種巨大的差距之後,他們用了大量的時間精力去填補中國恐龍足跡學中的空白。在很多新材料沒有完成的情況下,古生物學家們只能去補,先把這些點、這些門類補起來,只有把基礎打好,後來的學者才能繼續深入下去做研究。

“我們這十年就像救火隊一樣,哪裡有新的發現就趕往哪裡。”邢立達說。他常年備著一個說走就走的箱子,箱子裡放著一些急救用品還有常備的衣物等,一旦得到一個非常重要的消息就立即出發。每一次出發他都會抱著很大的希望,但並不是每次都能發現重要的東西。儘管如此,邢立達覺得只有去得越多,成功率才會越高,要養成不斷去野外探索的習慣。讀博後的幾年,邢立達每年大概有兩百多天在野外;成為教師之後,除去上課時間,每年也有一半以上的時間在野外。

十年,中國恐龍足跡學經歷了一個大發展。“從07年做研究到現在,我們重建了中國恐龍足跡學的譜系。”邢立達說。《Science》在採訪邢立達團隊時,引用了一句國外專家的評價,中國逐漸從一個追隨者的狀態發展為能與國際同行進行對等的交流。在邢立達看來,這句評價包含了國外專家對他的團隊的認可。

而這種認可有著兩層意思,一層是中國人終於把全國領域的標本整合研究了;第二層意思是中國人現在做了這些事情之後,可以把這些散的點,就像是一桌子碎的珍珠一樣,去嘗試著把這些珍珠串起來,讓它成為一些更加奪目的珠寶。“我們團隊現在正在第一個階段的結尾,第二個階段的開始。”邢立達介紹道。

邢立達(左)在四川昭覺研究恐龍足跡

當談到恐龍足跡研究中的趣事時,邢立達說起中國的古人與恐龍足跡交錯的歷史其實是非常久遠的,於是他會經常深入到一些地名和民俗中去。

有時在野外結束工作回到賓館查看當地的文獻資料時,他就會注意到一些很特殊的地名。“比如有些地點叫什麽落鳳坡,什麽大足跡,或者什麽與腳印有關的名字,我們就會追隨著一些線索再去試探著看一下。”邢立達說,儘管大多數時候是沒有結果,但也有幸運的時候。比如在雲南的夕陽,當地的少數民族原住民會踩著恐龍的足跡,把他們過世先人的遺骸或者骨灰抬著走到足跡上去,就像是一種步向天堂的階梯一樣。還有在四川自貢的一個地方,當地人每年年初初一十五就會去數地上的那個坑,如果數到一個吉祥的數字就意味著帶來好運,而這些坑其實就是恐龍腳印。

而在西藏昌都城外的岩壁上,這批早-中侏羅紀的恐龍足跡的前後腳剛好離得非常近,看起來特別像大腳印。當地人認為這是格薩爾王留下的足跡,於是將“大腳印”奉為神跡。“其實包括藏族、彝族、漢族等,都有把恐龍足跡加入到他們自己的神話裡面去,這很有意思。”邢立達說。

在野外考察恐龍足跡的時候,邢立達和他的團隊也會不時地遇到一些意外。在國內,這種危險主要來自於一些極端氣象,他們曾在新疆、甘肅等地遇到過泥石流。有一回在新疆的一個小地方,團隊出行的汽車出了點問題被卡住走不動,大家下車搬石頭,結果聽見上面有轟轟的聲音。“當時特別擔心是泥石流,就說大家先往高處跑,一直跑。”邢立達回憶著,“大概過了十幾分鐘,好像聽到與汽車的撞擊聲。”等他們回去的時候,發現整個汽車的一半包括車頭都埋在了裡面,只剩備份箱和後排的座椅還能看見。

還有一回,邢立達的團隊去伊朗和當地的科學家合作研究他們北部的恐龍足跡和哺乳動物的足跡。在行程中有一回到了伊朗與伊拉克的邊緣,團隊遇到一些極端分子在挺遠的地方用大口徑的機槍對著他們,就像以前新聞中的鏡頭真實地發生在眼前,切實地感受到子彈劃破空氣飛過來的驚險感覺。

在回憶這段危險經歷的時候,邢立達還不忘說到這次考察的收獲:“我們在北部找到了好多足跡,包括大象的腳印,在一個懸崖上面,還找到了很多侏羅紀的恐龍的腳印,跟中國的侏羅紀恐龍腳印非常像。”他回味了一下,接了一句“有意思”。

如今在網絡上搜索“邢立達”三個字,你也會發現許多有意思的標簽,例如“學術錦鯉”“科學怪人”“祖師爺賞飯吃”等,乍一看不明就理,然而再多了解一些信息,就會發覺這些標簽就像是邢立達這些年來學術成果的一個側影。

中國地質大學官方消息顯示,截至2016年,邢立達已完成科研論文133篇,SCI收錄95篇,其中第一作者77篇。而更令媒體和大眾興奮的是,兩年時間裡邢立達團隊接連發現了首枚古鳥類琥珀、首枚恐龍琥珀、首枚雛鳥琥珀等七種重要的琥珀化石,“那時候我覺得這扇大門被我推開了一條縫。”邢立達說,在發現首枚古鳥琥珀之後,他就經常去緬甸找尋新的琥珀。緬甸琥珀也逐漸成為了邢立達研究的另一個方向。

恐龍琥珀

發現首枚恐龍琥珀

在談起恐龍琥珀的發現經歷時,邢立達清楚地記得那天是下午三點多,緬甸氣象潮熱,大家都躲在外莫小鎮上的一家咖啡館裡不出來。邢立達閑逛到一個琥珀攤子上,對方從一堆琥珀中撥出一塊“情景珀”(也叫故事珀)對他介紹著,說裡面有兩隻螞蟻,還有一棵草,中國把這個叫“螞蟻上樹”。“我說那是一道菜,不是一種珀。當時我就拿了放大鏡看看,結果發現上面所謂的草其實是羽支,植物是不可能有這樣的東西,所以說我覺得這個應該是一個很奇怪的一個標本。”邢立達分析道。

在一億年前的白堊紀,這種構造的動物只有兩個可能,一種是十分古老的古鳥類,這種古鳥類在當時應該也是非常少了。另一種就是當時非常常見的一種小型恐龍的尾巴。“所以當時我意識到這很可能是一種恐龍,全世界第一個恐龍的琥珀。”邢立達說,“後來研究發現這隻琥珀裡的確是恐龍的尾巴,這隻恐龍活著的時候大概不到19厘米,非常小。”

緬甸的琥珀礦區主要位於胡岡谷地,這裡有一片原始森林,位於緬甸北部,東接雲南省,四周是高聳入雲的山嶺。緬甸琥珀形成於距今9900萬年的白堊紀中期,由松柏類南洋杉的樹脂形成。2013年開始,隨著緬北地區局勢趨向平穩,琥珀產量增加,大量的琥珀從礦區到達密支那之後,逐漸在雲南騰衝形成大型的琥珀市場。邢立達的團隊也陸續從各種渠道獲得了大量的琥珀樣本,這些沒有經過腐化的動物肢體具有與生前幾乎無異的細節。

“對於我們團隊來說,我們現在儲備的脊椎動物琥珀比全世界其他機構加起來要多,所以我們也在制定一個研究計劃,逐步推進。包括和一些國外的科學家合作,以盡可能短的時間把緬甸琥珀動物群的成員揭露出來。”邢立達說。

對於邢立達來說,如何將這些重要的科研成果傳播到大眾中去並不是一件特別困難的事情。他在接觸恐龍之後,恐龍科普就逐漸成為了他日常生活的組成部分。

寫書、寫小說、開講座、直播恐龍課,邢立達說自己有一種使命感,“只要遇到重要的發現,我和我的團隊都會盡可能地用科普語言講述給大眾,這也是一種責任吧,對祖國、對支持我們科研的基金都是一種回報,應該做,而且應該好好做。”

“恐龍在地球上生活了1.6億年,演化出了很多不同的形態與品種,這是研究生命演化最好的樣本。研究生命的演化進程就是解答生命從哪裡來,為什麽會變,要到哪裡去。”邢立達說,“而研究恐龍足跡的數據信息對於研究恐龍演化的分布有著重要的意義,我們在中國或者世界的恐龍拚圖中補上了許多板塊。至於琥珀化石,它提供了一個看到一隻真實恐龍的機會,透過琥珀你能看到它的形態、樣子甚至神情,看到什麽就是什麽。”

“裹在金燦燦的樹脂裡做一場時光美夢。”這是邢立達的微信簽名。

邢立達說:“過去的成績,我為之感到驕傲,但希望未來發現更多驚喜,與大家共同分享這場時光美夢。”

邢立達

本期編輯 周玉華

獲得更多的PTT最新消息
按讚加入粉絲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