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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下中美“夾縫人”:家人叮囑“不論機票多貴,都要回來”

編者按:美國疫情持續蔓延,騰訊科技聯合矽星人推出《美國疫情觀察》系列,聚焦美國華人、矽谷公司在疫情期間的生存現狀。

文 | CJ 編輯 | Vicky Xiao

注:本作品著作權歸PingWest品玩/矽星人獨家所有,授權深圳市騰訊計算機系統有限公司獨家享有信息網絡傳播權,任何第三方未經授權,不得轉載。

中國打完了疫情上半場,中國人卻不能不陪打全球疫情下半場。

海外退單潮洶湧襲來,外貿老兵們從中嗅出了熟悉的危險。在08年那場席卷全球的金融危機後,訂單同樣斷崖式下跌,猝不及防終結了他們的黃金時代;

年輕一代創業者曾經重新書寫“中國製造”——在中國做科技研發,在歐美做市場。但如今創業者滯留深圳,歐美市場在鎖城、關店、經濟蕭條;

幾十萬中國留學生則陷入了最尷尬的身份。他們在海外孤立無援,身後卻也看不到歸途……

經歷了幾十年的全球化,如今海外垂危病人在等中國的呼吸機,國內工廠在等海外訂單復甦救命。彼此都是性命相托,興衰相系。

在時代的泥石流面前,有誰能嘲笑他人的苦難?

外貿:二次至暗時刻

3月起,矽星人接觸到的外貿圈突然都做起了防護服和口罩出口。哪怕是此前全無涉足醫療行業的廠商,也在海外尋找訂單,在國內對接貨源。

這不僅是因為美國確診超過十八萬人、意大利確診十餘萬人、海外共計七十餘萬人確診,全球各地口罩、呼吸機急缺,醫療物資需求爆發。

更是因為,“世界工廠”中國終於開動,訂單卻沒有了。

矽星人向江蘇和廣東的相關外貿廠商了解到,先是中國供應鏈中斷,海外企業哀嚎遍野;等到扛過兩個月,中國企業終於復工了,海外國家卻在疫情中紛紛中斷商業,閉關鎖城。

歐美疫情從靜默步入爆發,市場也在半月之間迅速垮塌。美國停擺半個月,失業救濟申請人數達到了破紀錄的300多萬人。從平價服飾到奢侈品,從街頭小店到百貨商場,美國已經開啟了一場停業、破產和裁員潮。

一家外國大商場的貨物來源可能涉及中國數百家工廠。危機沿著產業鏈向上蔓延,就是中國工廠驟然蒸發的訂單,難以維持的員工,和背後千萬家庭的生計。

一名服裝工廠經理曾告訴矽星人,她趕上過08年前外貿輝煌的尾巴,年銷售額一做上億元,而後眼看市場一瀉千里。

而在新冠疫情遍地開花的戰火裡,“二度見證歷史”只剩下滿嘴苦澀。一旦海外經濟陷入衰退乃至蕭條,隨著次貸危機消逝的中國外貿黃金時代,有可能再度上演。

在中國的外貿商家面前,已經是全球班機停飛、口岸關閉、運輸延遲、買家棄貨。

一些負面消息也在困擾出口廠商,比如產品達不到標準,被指控有質量問題。面向亂成一鍋粥、出現攔截物資消息的歐洲,他們又擔心先發貨拿不到回款,投入打了水漂。

在推特上,希望向全球賣口罩、防護服的中國工廠發布了貨源圖片、工廠車間生產的圖片,並在圖片上直接打上了聯繫電話水印。

這像是一場生死時速的賽跑,最先能轉型、搶到醫療物資海外訂單的企業,還有機會活過行業的冬天。

新產線的代價同樣高昂,機器價格暴漲,原材料價格暴漲。工廠耗費巨資上了產線,工人不分日夜地趕工,面前似乎又有一場價格戰。

此前外貿圈紛紛轉發一份《致全國外貿人的倡議書》:請不要賤賣中國的防疫物資,不要內部打價格戰:

“中國疫情期間,我們最嚴重的時候用的是3-4元的口罩,甚至又從國外進口回的KF94每隻15-25元,N95每隻30元,PP2 每隻10-15元,我們也是付高價買的,現在輪到國外買我們的口罩,昨天居然有人報價一次性醫用外科口罩含稅1.4元每隻,外國人的臉就這麽便宜嗎?怎麽還不戴口罩!”

“大家都有一些利潤,穩定了公司,穩定了公司人員開銷,他們有了一定的保障,這樣我們國家的內銷需求才能穩定增長起來,那時候大家都可以做內銷保命,有生意做,才能生存下來!”

然而難以估算的是,醫療物資行業的爆發,能否平衡整體出口的損失。

海外與國內在打兩場緊密相關的生死之戰。《紐約時報》已經披露了美國抗疫前線的場景:護士在死去,醫生被病毒擊倒,ICU不堪重負,醫療物資奇缺。

中國外貿廠商曬出了和外商夥伴的合影,配文寫到:我們一起走過了美國金融危機,新冠也打不倒我們。

跨境科創:兩度停擺

智能眼鏡創業者桂家勳滯留深圳時,發布了一則轉租啟事,希望把他舊金山的公寓轉租出去。前來詢問的,都是斷航滯留美國的中國人。

他住在舊金山市中心,地理位置優越。“我平時發在灣區的租房群裡面,一般一天之內就能租出去,一般都會有可能三到五個人,有時候最多到10個人會問我房子的信息,然後立馬就租出去。”他說。但是現在,美國國內的人員流動似乎已經放緩,轉租信息發出去,竟沒有什麽本地人來詢問。

反而找上門來的都是中國人,父母因為斷航滯留美國,所以他們不得不為父母尋找暫時居住的地點。

比房子更受影響的,是他的公司。

往返舊金山和深圳,原本是桂家勳工作的常態。這也是跨國智能硬體孵化器HAX的模式——中國研發製造,歐美市場銷售。

2月桂家勳輾轉歐洲回到深圳沒多久,美國就發出最嚴入境限制令,舊金山一時回不去了。

當時他們公司的產品智能眼鏡產品Vue正處於研發完成、推廣行銷的關鍵期。桂家勳原本要去意大利參加眼鏡展談合作。那時意大利病例還不到10例,展會發出通知表示一切可控,不會取消展覽。

一個星期之後,意大利的病例破百,他就決定不去了。彼時國內疫情嚴重,他又擔心前去丹麥出差會引起當地人擔憂,就決定丹麥也不去了。

誰也想不到,半個月之後,全球在疫情中淪陷。意大利陷入了最慘痛的死亡率,而美國也染病人數暴增,全國近乎停擺。

桂家勳幾乎與中國一起停擺。“做硬體要貼片機、雷射切割器、3D印表機,團隊需要一起組裝,我們需要焊電路,這些事沒法遠程自己在家做的。”

聽說不能上班之後,他們就緊急帶著兩大箱智能眼鏡、鏡片、包裝盒、膠帶紙、螺絲刀,回家工作。

“這兩個星期,對硬體創業的影響還是蠻大的。”他說。

桂家勳的創業團隊通過海外網站Kickstarter眾籌,獲得了數百萬美元的啟動資金。他們在背靠“世界工廠”東莞的深圳,借助最完善的供應鏈和最靈活、快速的工廠製造,再向歐美市場完成銷售。

所幸他們趕在春節之前完成了眾籌產品的生產和發貨。自己在辦公室裡拉了一條產線,組裝了500多副眼鏡。如果那時沒有完成實體產品,損失就難以想象。

更大的影響是疫情燃遍了整個海外,海外市場停擺。

美國1億多人被迫居家。矽谷瘋傳的新聞有超市員工感染新冠病毒去世,超市關閉進行消殺。他們的智能眼鏡線下實體店行銷是肯定無法做了。

他還收到美國驗光師的消息。他們的配鏡門市靠近蘋果總部,來驗光的人已經少了許多。驗光師是一名華裔,懷疑這是否是因為自己的華人身份。

“之前有許多蘋果的歐美人、印度人客戶進來,但是現在他們都不來了,仿佛一定程度上在故意避開華人。”

雪上加霜的是,美國股市大跌,縮水的銀行账戶或許也會抑製人們的消費。

但桂家勳還是保持了樂觀,“科技產品其實還算比較幸運的。起碼不像酒店、出行這種完全受打擊,根本爬不起來的行業。”

他決定,既然在國內,就利用在國內的一些機會。本身研發、生產,這些都是在國內進行,也還是可以在國內做的。他也在考慮開發中國市場,哪怕原本“不想面對國內市場的勾心鬥角”。他看到已經有國內的商家照搬了他們的設計和圖片,拿到國內來銷售。

他也沒有放棄海外線上行銷的計劃:“說不定在臉書上刷一刷,就刷到我們的產品了呢?”

留學生:“看的寒心”

在美國感染人數一路暴增十幾萬的消息中,Sherry原本規劃好了從中國回到加州的路線。她計劃飛抵舊金山機場後,就直奔住處不出門,“關一個月”。

Sherry從灣區一所名校畢業不久,在舊金山獲得一份谘詢行業工作,3月入職。她回國過了春節,熬過了國內的疫情,但現在看著美國疫情爆發,又開始新一輪煎熬。

公司安慰她會等她回來,但她的簽證到5月就要過期了。然而信息一日一變,最新政策是每家航空公司至任一國家航線隻保留1條,每周隻飛一班。她訂的班機都被取消了。

和她相反的是,大批留學生在想盡辦法回國,但機票的價格已經直追包機價格,原訂班機被一次又一次取消。

更多留學生困守在異國他鄉,與Sherry互通兩地消息。

Sherry留守美國的同學在盡量避免外出:“主觀上他們覺得不安全,第一是因為有病毒,第二還是大家很擔心排華這個事情。客觀上面是因為很多公司,他現在這個情況沒有辦法招人。”

國內的親人們還在叮囑留學生,如果疫情失控,“不論機票多貴,都要回來”;與此同時,網絡輿論卻在瘋轉“千里投毒你第一”。

Sherry告訴矽星人,“我們看的有些寒心”。

“留學生畢竟是中國公民,不回家你去哪裡?”

“小孩子在國外,畢竟是別人的國家,如果出了什麽事,沒有家裡人,沒有政府,沒有人會照顧你的。”

有中國家長向矽星人表示,留學生家長群裡早已炸翻了天。尤其是低齡留學生隨著學校關閉而無處可去。

有著急的家長租了一套房子,順帶收留了其他的小留學生。有的家長在轉發英國已經可以包機撤回小留學生的消息。

但Sherry還是決定再度前往美國工作。

她不想放棄難得的工作機會,能夠獲得系統而專業的培訓,與大批哈佛等高校的博士共事,扁平的組織架構和輕鬆愉快的工作氛圍。

Sherry表示,美國的簽證政策給予留學生在美實習期,對他們來說,這原本是一個找工作“看一看,想一想,思考的時間”。

美國疫情爆發後,許多企業一面拿出業績下滑的預期,一手凍結了招聘。Sherry的同學們“現在想都不想了。”

美國的實習和工作簽證條件都比較苛刻,比如必須在三個月內找到工作,總計失業時間不能超過三個月。能讓留學生忍受這些苛刻條件,選擇留在國外的,無非是難得的工作和發展機遇。

她同期的許多留學生已經提前回國,甚至沒有申請實習簽證,“這次回來,就回不去了。”

另一位準留學生謝非還在中國等待美國高校錄取。他發現今年錄取結果出的格外慢。他和未婚妻都收到了博士錄取通知,卻還在等待更好的學校錄取。

他原本計劃在5月舉辦婚禮,然後雙雙赴美留學,如今婚禮也因疫情而取消。

疫情爆發後,父母將謝非的奶奶接到了自己家,他把房間讓給了保姆,自己在外租房子。疫情最嚴重的時候,他連自己家都回不去,在出租房裡度過了最孤獨的一個春節。

在美國排華的輿論中,他總是相信,學術和政治不是那麽掛鉤的。

他告訴矽星人,“不行就在國內上大半年網課,我也是能接受”。

他辭去工作,花費兩年時間考試和申請,才等來這一份博士錄取通知,怎麽能放棄?

他所設想最壞的場景是:“如果美國一年還是壓不下來病毒,那就真是死亡復甦了。”

時代的一粒灰,落到每個人頭上,就是一座山。哪能有什麽隔岸觀火,以鄰為壑,都是命運共同體。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部分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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