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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這部《都挺好》,我好不了了

英國著名作家尼克·霍恩比在其2005年出版的暢銷小說《自殺俱樂部》中,借少女傑絲的口說過這樣一句話:父母皆禍害。

2008年1月18日,豆瓣“父母皆禍害”小組成立。儘管從2017年6月起,該小組被雪藏,但其小組成員,一度超過12萬人。

前幾天刷到一條抖音,文案這樣寫道:父母和親戚都是追求幸福路上的絆腳石。這條視頻的點讚很快超過5000,但不久之後,視頻發布者便將其刪除。

近期由正午陽光出品的熱播家庭劇《都挺好》,繼《歡樂頌》之後,再度赤裸揭開原生家庭瘡疤,而被網友以“很具現實力度”為由熱捧,更奇特的是,不少劇迷表示,拒絕大團圓結局,得讓這瘡疤一直被晾著。

子女與父母之間,到底什麽仇,什麽怨?

當然,很多家庭父母子女之間都能相親相愛,然而毋庸置疑的是,也有不少家庭父母子女之間關係非常緊張。

而原生家庭之痛,又是否獨來自於中國或亞洲含蓄內斂的傳統文化?

不見得。

中國 · 《都挺好》

表面都挺好,背地裡誰都不好

《都挺好》本質上是一部爽劇。

它同《延禧攻略》一樣,開篇便通過飽含機鋒的對白與節奏明確的動作,快速塑造人物,鋪開主要矛盾。

母親去世,大哥蘇明哲從美國回來,剛要擁抱小妹蘇明玉,身體還沒接觸,便被小妹推開,眼見小妹只顧在電話中處理工作;

回到二哥蘇明成家,二嫂給小妹倒咖啡,小妹不言不語,二哥怒了:“那是你嫂子!”;

蘇老父虛弱躺在大兒子腿上,一聽可以去美國,頓時腰也不酸腿也不軟了;

前往墓地途中,二哥指責小妹冷血,小妹嘲笑二哥啃老,小妹開車離去,車後蓋上的骨灰盒啪的摔在地上……

大哥的面子至上,二哥的暴戾無恥,小妹的雷厲風行,老父親的“作出天際”,齊了,但要說他們沒有優點,也不,三兄妹其實都孝順,心都不壞,那如何養出了這樣一些性格?

答案都在已經離世的蘇母身上。

蘇母的精神世界,有兩大根深蒂固的觀念,一是重男輕女,二是面子大過天,這兩種觀念與蘇家“並不富裕”的生活現實融合在一起,便形成了一個對女兒蘇明玉非常不利的原生家庭。

不利到什麽程度?

不利到蘇明玉徹底與蘇家決裂,而且不是一時氣話的那種決裂,是白紙黑字簽了協議的決裂。

蘇明玉並非這個原生家庭的唯一“受害者”。

蘇家三兄妹看似性格各異,其實都在蘇母的強勢與蘇父的懦弱下,被這個家庭中的情感環境塑形,反而,相比兩個哥哥的舒適,蘇明玉在這種塑形中具有天然而不可承受的痛苦,所以她是三兄妹中唯一具有覺醒與反抗意識的人,這使她最終以出色的經濟能力和強烈的獨立精神,“逃脫”了原生家庭的控制,而其大哥二哥卻始終處於蘇家陳腐的觀念之中。

大哥看似去了思想自由開放的美國,然而他的舊金山家庭依然不脫“蘇家老宅的特徵”。失業之後,為了面子對國內的家人隱瞞事實,枉顧經濟實際非接蘇父到美國,妹妹通過關係為其爭取到LK公司的工作,12萬(美元)年薪他非得在家庭聚會上說成20萬不到,還非要為蘇父在市區買新房。

此時,大兒媳有一個動作很值得回味:她掐了自己的女兒大腿一下,導致女兒大哭。這代表以面子為核心的下一輩原生家庭已經誕生,並開始對下下輩子女造成傷害。

而在二哥這裡,丈母娘一家的偶爾出鏡很有意思,其溫文爾雅的家庭氛圍生動映照出二媳婦朱麗的明事明理,與蘇家形成強烈對比。

但是,小妹真的逃脫原生家庭的控制了嗎?

也沒有。蘇母離世,蘇父立即反彈出自己最本真的“作”派,這種“作”派,依然是原生家庭的強大意志之一,它對蘇明玉的新興意志進行無形壓迫,使她因分神而在工作中屢屢失策。

對於大哥二哥而言同樣如此,原生家庭從未隨母親離世消失,那些曾被隱藏、當時不具殺傷力的部分,反而在母親的“松手”中,通通彈了出來,搞得大家都不好過。

但親戚若問起,還得說,都挺好啊!

為什麽?要面子。面子是圍繞在家庭四周的空氣,失去了,這個家還怎麽呼吸?有了面子,窮怕什麽?鬧又怕什麽?所以,原生家庭的原罪,是面子嗎?

意大利 · 《我的天才女友》

短暫的大海與永恆的灰塵

《我的天才女友》雖由美國HBO出品,但講的是意大利那不勒斯的故事。

故事聚焦一對閨蜜,莉拉和萊農。

莉拉天資聰穎,萊農依靠苦學或可抗衡莉拉的天資,兩人家庭都不富裕,莉拉家比萊農家更窮一點。

由此看來,這是一對很適合你追我趕甚至齊頭並進的朋友,但她們之間的細微差異又很有意味,因為這些差異,將使兩人在擁有迥異生活的同時,又水乳交融地被黏合在那不勒斯的同一社區。

這同一社區是什麽?無數個原生家庭共同構成的原生環境。

其中有三個家庭最具觀察意義,莉拉的家庭、萊農的家庭、尼諾的家庭。

三個家庭有一個共同特徵:子女多;莉拉和萊農的家庭又有第二層共同特徵:不富裕,且都不想女兒接受太多學校教育;再細分,這兩個家庭的區別在於,莉拉家中,反對女兒入學的,是父親,萊農家中,反對女兒入學的,是母親——結果,莉拉小學畢業即輟學,萊農卻一直念到高中(至劇集第一季結束)。

所以不同於《都挺好》,《我的天才女友》中,掌握原生家庭意志的,是父權。

劇中有兩個驚心動魄的情節,突出了父權的魔力。

在莉拉堅持要上初中之時,萊農看見莉拉的父親將莉拉自二樓窗戶直接扔到了大街上。莉拉看著萊農,說,我沒事。原生家庭那無可抗拒的意志,被隱藏在了莉拉這種對痛苦的輕描淡寫中。

但她依然在試圖反抗——圖書館依憑借閱次數而舉辦的頒獎中,第五名由萊農獲得,而前四名則由莉拉的父母、哥哥、莉拉自己獲得,證明莉拉一直在以家人的名義借閱圖書自學。

另一個情節更具有吞噬性——第四集結尾的新年煙火晚會。

莉拉的哥哥裡諾因嫉妒索拉拉兄弟的富有,而在索拉拉兄弟自對面射過來的煙火與槍彈中,失去理智地大肆辱罵。莉拉流淚了。裡諾的瘋狂被疊影在莉拉的淚眼中,此時,一個奇特的思緒足以誕生:如果裡諾不是她哥哥,面對這樣一個男人,她是絕對不會對他產生任何感情的,更遑論為之流淚——父權的掌控力正沿著莉拉的血緣,永不可拔除地滲進她的生命中。

這不是一種被動的“注射”,而是一種主動的接受。這才是莉拉的原生家庭真正可怕之處。

而萊農,因為父權是偏向於她的,所以她可以在劇裡滿是大路灰塵的環境中,獲得短暫而明亮的“度假時光”——看到她和莉拉都想看到的大海。

從莉拉到萊農,原生家庭的影響似乎越來越弱,其實不然,只是痕跡越來越淺罷了,而到了尼諾這裡,父權則更是以一種清淡如詩的方式,悄然滲進尼諾的性情中。

其父多納托·薩拉托雷本身就是一位多情而猥瑣的詩人,而尼諾聲稱自己非常厭惡父親,但他卻在因莉拉而感到困惑的時刻吻了萊農。這一吻,使他真正變成了其父一樣的人。因為當他心中想著另一個女孩時,就決不應親吻眼前的女孩。自此我們知道,莉拉家的經濟問題並非原生家庭的原罪,因為家庭並不拮據且思想自由的尼諾,還不是照樣未能逃脫原生家庭的控制?

畢竟,那不勒斯的這一社區,與《都挺好》中的面子觀念一樣,同樣擁有令人窒息的空氣,原著作者埃琳娜·費蘭特便曾在小說中幾番強調,被困於這社區中的人有多暴戾、易怒,甚至她還塑造了堂·阿奇勒這一怪獸般的人物,以神秘的父權意味在莉拉與萊農的童年投下巨大陰影。

諷刺的是,後來莉拉嫁給了堂·阿奇勒的長子。

美國 · 《膚色》

白人小孩的蛇和他的沉默

2019奧斯卡最佳真人短片《膚色》,短短20分鐘,就在美國的種族矛盾中,製造了一場意味深長的“報復”:當一個黑人父親在白人的歧視中被毆打為重傷,黑人群體用膚色本身令白人付出了血的代價。

都說今年的奧斯卡是很“黑”的一年,《綠皮書》、馬赫沙拉·阿里、雷吉娜·金、《黑豹》……膚色滲進了電影文化中的故事、表演、技術等各個門類,但也應該明顯意識到,這些作品早已超越膚色本身,而在進行一種更具共情的表達,奧斯卡獎勵的不一定是膚色,而是膚色之下的東西。

《膚色》同樣如此。基於當代社會現實的種族衝突,只是這部短片最表層的部分,而且也是最令人“安心”的部分,真正深層並令人心驚膽戰的,是建構在這種衝突之上的美式原生家庭教育。

裡面有兩個小孩,一個白人小孩,一個黑人小孩。

乍看,白人父親很暴戾,對黑人非常排斥,他是惡的來源,的確如此,但比他的惡更令人容易忽視卻也更可怕的,則是白人小孩天真面容下正在生長的東西。

白人家庭去野外練習射擊,揭示出這一家庭由來已久的“暴力”氛圍,而白人小孩則在此時將草叢中一條大蛇抱在手裡,這種無畏與膽識,證明家庭這種“勇士教育”是成功的,而在白人父親協夥毆打黑人父親時,白人小孩並未阻止父親,也未說出事情真相。這不得不令人想起2012丹麥電影《狩獵》中那位因自己的沉默便毀掉別人一生的小女孩——兩個小孩的沉默,正是教育環境催生出的“原生之惡”

《膚色》中,隨著劇情推進,懲罰應該在何時被停止,觀眾其實有一個善意和寬容的選擇,但最終,白人小孩在故事結束時的驚人舉動,還是將觀眾心中繃緊的弦給扯斷,他的這一舉動,其實與他開場的沉默是完全統一的——儘管“沉默”被“天真無知”美化,而最後的舉動也被“保護母親”的外殼所裝飾,但其本質,都是對種族矛盾的縱容,這種縱容,毫無疑問就是一種惡。

這種縱容來自何處?

很明顯,原生家庭的影響。

而出場不多的黑人小孩身上那種“人狠話不多、以牙還牙”的氣息,同樣來自於黑人社區的浸染。

白人家庭,黑人家庭,此時可以看出,這兩種原生家庭的建構,其實早已深入美國文化裡的歷史成因之中,當代社會再寬容再和諧,這種歷史成因也永不會消失。

日本 · 是枝裕和

被原生家庭擊碎的重組家庭

導演是枝裕和擅拍家庭,剛好在他的電影中,有這樣三種典型家庭:《無人知曉》中的原生家庭、《小偷家族》中的重組家庭、《如父如子》中原生家庭與重組家庭的合體。

《無人知曉》依據1988年發生於東京的西巢鴨棄嬰事件改編,當時人們在西巢鴨一所房子裡,發現一具腐爛的兒童屍體,而在電影中,這具屍體被同在房子中的孩子掩埋,所以相比現實,電影不忍心呈現更具視覺與情感衝擊的真實畫面,因為這一畫面——一具腐屍加三個孩子——是原生家庭達到令人痛苦的極致時的表現——父母完全離場,令孩子自生自滅。

2018坎城金棕櫚電影《小偷家族》,則在銀幕上呈現出一個心酸卻溫暖的重組家庭。家庭成員之間,以相依相存的需要徹底替代了原生家庭的血緣關係。

但這樣的家庭再溫馨,依然不會被承認。

是枝裕和在這裡完全顛覆了“家庭”的概念,但他也知道,自己根本無力守護這種非傳統家庭的存在。

那麽到最後,是什麽讓所有人都回到自己原來的地方,儘管那些地方充滿痛苦與孤獨?

是枝裕和借一場動人的審訊揭示了答案:是整個社會對血緣關係、對原生家庭的維護。這種維護殘忍也好,盲目也罷,總之沒有人願意為一個重組家庭去動搖文化與制度的根基。

《如父如子》中,原生家庭與重組家庭的絞合,同樣是因為血緣在人類的家庭文化與觀念中,有一種本能般的吸引,否則片中的兩個家庭,何必耗費心力去糾結生理與心理上的家庭歸屬?

《都挺好》《我的天才女友》《膚色》《無人知曉》《小偷家族》《如父如子》……在這東西方種種講述家庭的影視中,糟糕的原生家庭被人詬病,又令身處其中的人尋不到出路,說到底,不過是因為原生家庭披掛了太多的表皮——面子、經濟狀況、男權父權、膚色、血緣……

但這些其實都不是原生家庭的“原罪”,原生家庭的“原罪”,是根深蒂固、彌漫在時間與空間中的社會文化,而文化本無罪,罪在它傳播健康觀念的同時,可以讓太多人更無法抗拒它糟粕的部分,從而為之後存在於家庭關係中的傷害埋下深重的隱患。

這就是為什麽很少有人能真正完全抹去原生家庭的印記,因為就算在地理與經濟上“逃”得再遠,文化的雲翳始終籠罩在頭頂。

而我們唯有記住這樣一句話——你的再生家庭,就是你孩子的原生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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