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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浩:以己之矛,攻己之盾

接受採訪前日,寧浩幾乎一宿沒怎麽睡,所以他雙手疊抱著趴在桌上,把頭埋進去了一半,我只好迅速扔掉提綱—寧浩最痛恨的“假模假式的嚴肅”,從失眠開始和他進行了一場頗有些不可思議的談話。文/ 康怡 圖/ 片方提供

一隻尋找樹杈的猴子

寧浩常年失眠,嚴重時會吃藥,但拜這份工作所賜,無法根治。他說自己就是太“較勁”,並且強調這與“認真”不同,是一種負面的偏執。

拍完《瘋狂的外星人》之後,他叫嚷著必須要停下來放一個大假,大不了和老爹一樣40 歲就退休,“這樣下去就死了”,他打了一個不痛快的哈欠嘟囔道。

初心是美術的太原青年寧浩,因為色弱與理想失之交臂。接著,學手繪電影海報的他,一出社會就發現海報都用電腦設計印刷了。這種追之不及的無力感,至今仍令其念念不忘。大概因此,他電影裡才始終充斥著帶有絕望感的狂歡,但又留有那麽一絲天真至死的不吝。

大學的時候,他老瞧見一只在樹杈上晃悠的猴子,日日月月,樂此不疲,這是為什麽?

看得久了,寧浩忽然明白,猴子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它沒有別的事可以做。晃樹杈,晃出技術,晃出花樣,晃到泣血而亡,就是一隻猴子的命運。

那幅畫面後來就是他鏡頭裡,或者說他眼中的所有人。與其說此身生於此處,不如說是生命本身就是困獸之鬥。人人都困在這裡,尋找任何一個可能的出口,來賦予其某種被稱作意義的東西。

“人都是很虛無地在那找一根樹杈,說這根好,這根優美,這根結實,我就跟這兒晃蕩。”他邊說邊笑了出來。

“所以,電影是你晃的那根樹杈子麽?”我問。

“反正都是那麽回事,扯扯淡開開玩笑,我的電影就是這樣,我不太有力量去嚴肅地面對這件事。”

酒神的狂歡

在《瘋狂的外星人》裡,國人之愚、洋人之蠢、動物之低級、文明之虛偽,無一幸免地被寧浩涮了個遍。

他花大價錢、近乎自我折磨地做特效,造外星人,這就像一件耀眼而昂貴的玩具,造的過程精心且艱難,被製造的動機則是拿來“開玩笑”。最終,耍猴的把外星人辦了。它喝得東倒西歪,把自己的飛船塞滿了藥酒,留下一句“都在酒裡了”。

有外星人。原因是,“憑什麽只有你(人類)啊”。就像這個一哄而上的電影市場一樣,不是只有寧浩,也不是只有中國或者美國。

如果真能見到外星人,寧浩也要請他喝酒。像在電影裡那樣,他要用中國的酒桌文化吞噬一切。所有掉進我們這個漩渦的,都要被納入這個文化語境,某種程度上,旁門左道魚龍混雜的當下中國,就是因為具有近乎可怕的包容性土壤,故令人哭笑不得而自成一統。

外星人演猴戲、上酒桌,被泡成藥酒。就像任何其他的東西一樣,他也變成了這個文化語境下的一部分。寧浩特別喜歡提到酒神精神,他說,酒神精神不會錯過任何一次狂歡,我們可以拿狂歡抵禦一切。在古希臘的酒神祭,人們打破禁忌,放縱欲望,解除一切束縛,複歸自然。這是一種痛苦與狂喜交織的非理性狀態。而千萬年來,人類這一點並無絲毫改變。

說電影只是份工作卻較勁到賣命的寧浩說,人類的一切娛樂,都是為了抵禦生無意義的焦慮。那麽他在光影裡馳騁的那一次次“瘋狂之旅”,或可看做手持酒缸的狂歡吧。他總想要對世俗常規進行破壞,令界限消失,製造出近乎狂熱的快感。但這狂熱中的虛幻又令猙獰的現實尤為凸顯,尤為張牙舞爪。

眼下,也許很難有哪個創作者的矛盾感能比肩寧浩了。他說他信佛,但不修行,但讓他多了敬畏感。

“所以你看這就是迷信,不是信仰,跟信科學一樣,嘿嘿。”聽他天南地北地扯虛無、扯宇宙、扯人生,就跟看他的電影一樣,半真半假,半虛半實,笑到抽筋,又像被什麽堵得如鯁在喉,有點難受。他又勇敢又怯懦,以荒誕和扯淡來應付揮之不去的焦慮, 倒有點像個玩世不恭的鬥士。

在我已經破釜沉舟決定胡扯到底的時候,原定的採訪時間到了。他立起身子拒絕了旁邊試圖打斷我們談話的工作人員,毫不留情,又特別真誠地說:把你想聊的問問,別扯淡了。

也許,寧浩的矛盾就是他的才華,也是他的較勁和失眠。也許,不拍電影的日子,對他來說都像宿醉的清晨,精神萎靡。就算咬著牙發誓不再喝一滴,還是無法錯過下一次狂歡吧。

Q&A Time Out 對話寧浩

Q

借著近期的影片,國內又開始第N次熱議科幻片,似乎整個業內都興奮地在摩拳擦掌。你對這個怎麽看?

寧浩:它就是一個題材而已,跟其他別的題材一樣。我覺得它代表了一個國家對科技的一種渴望,畢竟我們從小被灌輸的也是科技是第一生產力。你看其實全世界只有美國人迷科幻,歐洲人也不看,中國就是想對標美國。我們正在擺脫農業社會向一個新的社會轉型,這種趨新的心態可能是對於科幻片集中爆發的一種情愫的原因。反過來,美國人也拍不出武俠片,有些東西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美國是航海文明誕生的國家,它的價值是個人意識,而不是靠人多力量大。科技就是這麽一種依靠少數人智慧和想象力突破的東西,藝術也是。

Q

看完《瘋狂的外星人》就明白,你根本不關心外星人,更不在乎科幻不科幻的。

寧浩:對,我只是在調戲美國外星人而已,所有外星人長得都像靈長類的,靈長類控制了整個銀河系。我借用了科幻這個題材,很多導演不是都會換題材來做麽。比方說像斯皮爾伯格,他換了好多好多題材,但實際上叫我理解到最後拍的都是一個大狼狗在攆一個人跑,他拍的是一種情緒。因為他是猶太人,所以他很沒有安全感,所以他在拍恐懼的那個部分的時候拍得特別好。

Q

如此來看,文化基因決定了一國文化產品的特性,就像人的不安全感似乎也承載了他的才華?

寧浩:對。但是你要知道,人類的文化發展都得寄希望於生產力,你別指望文化本身。生產力有一次飛躍的時候,文化就會有一次飛躍,生產力停滯不前文化就只能蹲那兒了。比方說改革開放到今天,現在是最關鍵的生產力轉型的這個階段,在這個生產力轉型階段之後我認為可能會有一次小高潮。所以我覺得中國的電影在全世界的文化定位你不能定成是好萊塢。你要拍的電影應該是只有中國才能拍,我們當時用了那麽長時間做《瘋狂的外星人》,就是這個故事好萊塢拍不了。我們需要這個東西,我不管它怎麽樣,完整不完整,符合不符合這個那個,但我需要它是中國的。

文/ 康怡

圖/ 片方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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