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的理想是“站到世界最高點”，就不會滿足於攢機，而是要追求一決高低的本質——核心科技。要“站到世界最高點”，必然奉行工匠精神，工匠精神的內涵包括專注、篤定、精益、創新等，與求快速、走捷徑、重概念、謀退出的資本邏輯有著不可調和的內在衝突。資本不關心詩和遠方，很少雪中送炭，最愛錦上添花，經常落井下石。
2019年5月21日，華為創始人任正非接受國內媒體群訪。其間，有媒體問到華為未來的發展方向，回答出人意料：“除了不讓資本進來，其他什麽都可以討論。”他還說：“我們對資本不感興趣。”“資本貪婪的本性會破壞我們理想的實現。”語出驚人。
不上市與上市
任正非和他的團隊屬於異類，創投圈人士這些年常把“不忘初心”掛在嘴上，內心往往另有算盤，“初心”基本上≈IPO上市。任正非不屑於此，他曾放出話來：“華為五六十年內不會上市。”（注意，是“五六十年”，不是“五六年”。）
大路朝天，各走一邊。就在5天前的5月17日，瑞幸咖啡登陸美國納斯達克交易所。其估值此前約為29億美元，此次IPO發行價17美元，首日收盤20.38美元，市值達48億美元。在筆者寫稿時，其股價跌回17.33美元，市值40.3億美元，但仍高於29億美元的起點。
瑞幸咖啡創造了中國企業在納斯達克的“短跑新紀錄”，從開張到敲鍾，只花了19個月。此前的紀錄保持者是拚多多，它從成立到上市，耗時不到三年。拚多多創始人黃崢以950億元的身家，登上《2018胡潤百富榜》，名列第13位，把郭廣昌、李書福、丁磊、劉強東等老炮壓在了身後。在榜單的頭部，我們找不到任正非的名字，需要耐心翻頁，他“躲”在第198位。
2018年，拚多多GMV（成交額）4716億元，營收131.2億元，淨虧損102.2億元；今年一季度，營收同比大增228%，但淨虧損18.9億元，較去年同期的2.8億元大幅放大——怎麽虧的？砸錢做廣告，賠錢賣蘋果手機等，銷售行銷花了48.9億元，同比增長302%。
打破拚多多短跑紀錄的瑞幸咖啡，同樣燒錢不手軟，根本停不下來。2018年營收1.17億美元，虧損約2.32億美元，折合人民幣16億元。它全年賣掉咖啡、飲品9000萬杯，虧損額÷9000萬，每杯虧將近18元。CEO錢治亞說，虧損符合預期，暫不考慮盈利，將堅持補貼三到五年。瑞幸咖啡的大股東是陸正耀，他此前創辦了神州租車、神州優車，在胡潤富豪榜排第394位。
再看華為：2018年，全球銷售收入7212億元，淨利潤593億元。研發費用高達1015億元人民幣，佔銷售收入的14.1%，幾乎是利潤的兩倍。2018年華為向世界知識產權組織提交了5405份專利申請，全球第一。
簡要總結上述三家企業的情況：拚多多年虧百億，賠錢賣手機，創始人身家近千億。瑞幸“學雷鋒”，貼錢請全國人民喝咖啡，而且打算一直請下去，創始團隊請客請成了超級富豪。反觀任正非，辛辛苦苦創辦華為，把自己創成了僅持股1.14%的小股東，公司每天賺1.6億，每天提交專利15件，奔八的高齡還在艱苦奮鬥。
資本沒有耐心
從個人財富快速增長的角度看，IPO上市多快好省，如果深諳門道、進退得當，可謂上策，瑞幸咖啡想必深有體會。2014年，在神州租車赴港上市前夕，拉美國赫茲租車入局，估值大漲。上市後，幾大股東高位套現，赫茲租車清倉走人，在中國啥也沒乾，就斬獲36億港幣。此次瑞幸咖啡IPO前夕，故技重施，又引進了所謂的星巴克股東玩曖昧。
但這並不意味著資本與創業團隊總是勠力同心，他們之間更多的是博弈，甚至“對賭”。導演馮小剛跟資本對賭公司利潤，結果去年沒達標，需要賠付近7000萬元。藝人大S的婆婆張蘭當年跟資本對賭限期上市，結果沒上成，公司管砸了，還慘遭掃地出門。
更久遠也更著名的案例，是蒙牛創始人牛根生跟資本對賭利潤增速，老牛賭贏了，獲讚“藝高人膽大”。但三年後，國內乳業爆出三聚氰胺醜聞，蒙牛涉事，老牛跌落神壇，從此淡出江湖。當時業界分析，來自資本的盈利壓力，是乳企死摳成本、動作變形、喪失底線的外部推力。
公允地看，資本並非惡的代名詞，沒有資本的參與，就不會有BAT式的成功。甚至有人說，這是最好的創業時代，史上第一次有如此多的人，花別人的錢辦自己的事，同時還能牢牢掌握控制權。AB股的好事，以前上哪兒找去？劉強東是京東的第二大股東，持股15.4%，卻擁有79%的投票權，凡事他說了算。
一些創業者與資本喜結良緣，甚至傳成了神話，比如江湖傳言：馬雲當年四處找錢，在廁所遇見孫正義，兩人隻談了6分鐘，老孫就決定投給他2000萬美元。我的疑問是：兩個大老爺們兒在廁所聊6分鐘，不嫌臭、不尷尬嗎？
錢有好壞香臭之分，但資本逐利的本性確定無疑，而且通常不會太有耐心。它們希望用最低的成本，在最短的時間內，賺到最多的錢，落袋為安，在入局之前就想好了如何退出。
必須IPO，否則哪兒來的超額回報？故事必須好聽，報表必須好看，餅畫得又大又圓，讓股民們相信明天會更好——燒錢是為了賺大錢。股民們爭當接盤俠，資本揮一揮衣袖，帶走一堆現金。
“站到世界最高點”，奮鬥無止境
以上分析，基於個人財富角度，而任正非恰恰不太看重這一點，甚至表露出為錢所困的煩惱，他在接受採訪時說：“公司現在的問題是賺錢太多。”每天賺1.6個“小目標”，犯愁沒處花，只能繼續加大研發投入，勇攀科技高峰了。
華為倡導“以奮鬥者為本”，在任正非構建的企業文化裡，理想第一，財富第二。理想是什麽？任正非的回答是：“站到世界最高點。”並且他認為：“資本貪婪的本性會破壞我們理想的實現。”
把資本與理想對立起來，未免有些偏激，但結合華為的行業地位和發展歷程，卻又不無道理。任正非透露，華為堅持深耕基礎科學研究，目前在職數學家700多人、物理學家800多人、化學家120多人；還投入大把資金，讚助全球著名大學、頂級教授做研究，不求回報。
試想，哪家資本會允許所投公司辦成華為這樣的科學院？以智能手機為例，站在資本的立場，華為何須費錢費力地自主研發芯片？大可推行“拿來主義”，拚湊組裝，行銷推廣，多快好省，國內絕大多數手機廠商，不都是這麽做的嗎？
但如果你的理想是“站到世界最高點”，就不會滿足於攢機，而是要追求一決高低的本質——核心科技。要“站到世界最高點”，必然奉行工匠精神，工匠精神的內涵包括專注、篤定、精益、創新等，與求快速、走捷徑、重概念、謀退出的資本邏輯有著不可調和的內在衝突。資本不關心詩和遠方，很少雪中送炭，最愛錦上添花，經常落井下石。
在工匠精神發達的日本，共有2.5萬家150年以上歷史的企業，其中只有1200多家上市，佔比5%。這些百年老店文化恆定，代代相傳，不被外來資本轉基因。他們專注本業，無需管理市值，不瞎折騰，不盲目擴張，把產品做到極致。中國有多少家百年企業？
“一刀切”地排斥外部資本，任正非又僅持股1.14%，股份都去哪兒了？——被稀釋成了將近10萬份。華為近19萬名員工中，半數人持有公司股權，員工=奮鬥者=股東，人力資本就是最好的資本，利益分享與奮鬥過程高度統一，不割韭菜也不做韭菜，這就是華為的選擇。
多少年輕人以創業之名，做著跑馬圈地、上市套現、財務自由、早早退休的美夢？任正非防的就是這種人。奮鬥ing，永無止境。
（本文僅為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本報立場）
魏川
香港九龍灣馬來街興發大廈15樓D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