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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雨丨草根綜藝拖更兩個月即將糊掉:選手解不開耳機線,用頭敲鼓

他們想要快樂,而不是老闆和甲方。大家逐漸形成了默契,分工結束後,如果一個人的活卡了10天,其他人也不會催他,東西交上來,基本一稿過。正如剪輯飛哥所說,別人可以提意見,“你愛提提唄,我就不努力。”

每個人都對“越努力,越不行”有著不同的解讀。導師商振博說,努力應該是常態,而不是被宣傳的、特別的事情。選角導演蘿卜說,我可以很努力,但我的態度是喪的,“因為我也不知道我努力為了啥”。剪輯飛哥說,對於有些人來說,活著就挺費勁的,為什麽還要被別人的努力道德綁架?

撰文荊欣雨 編輯糖槭 出品騰訊新聞谷雨工作室

失敗的人找到同類

衛明者看到一則綜藝選手招募啟事,節目叫《青春沒你》,號稱要做全網最小型、最沒難度的選秀節目。幾年前,她報名過一些選秀,流程很複雜,總是要填寫各種表格,錄製自我介紹視頻。所有的嘗試都石沉大海。眼前,《青春沒你》的參賽規則簡單很多:投稿就行。

她把自己去年9月份寫的一首說唱發給了總導演綠子。歌的名字叫《為什麽沒有人欺騙我的感情》,3分多鍾的MV裡,一個戴著眼鏡的短頭髮女孩子全程用含糊不清的語言碎碎念,偶爾比劃兩下,配上些隨意拍攝的空鏡。歌詞的主題是,女孩希望有人可以來騙她。

正在上大學的她過往的感情大多是暗戀——對方壓根都不認識她的那種。靈感突發的時候,她會寫歌,她的邏輯是,創作者必須要有豐富的人生經歷,如果被騙了,她也許可以理解網絡上對渣男的討伐,她要先被騙。

她想表達的東西是反主流的,反主流卻恰恰是《青春沒你》的內核。三四月份的時候,這檔草根綜藝在微博上小火了一把。說是小型綜藝,但論配置,《青春沒你》也不差啥,總導演選角導演導師統籌剪輯策劃樣樣齊全。只是內容上,節目組刻意地與主流選秀劃分了陣線。他們的slogan是 “越努力,越不行”,他們想要送那些奇怪的、好玩的、甚至失敗的人出道。

音樂組選角導演蘿卜是一支山東本土樂隊的主唱——沒上過《樂隊的夏天》那種。他喜歡衛明者的表演,儘管“她不具備任何專業上的素質,她的歌你也不知道她在說還是唱。但她的情緒是有層次的。所有人都是滄桑的,只有她沒有任何感情經歷。聽完歌,你也不知道她是慶幸還是失落”。

跟衛明者一起入選的,還有一位穿著黑色保暖內衣的中年男子,用喊麥的方式重新詮釋了張韶涵的《潘多拉》;一個用頭在地上打鼓的人;一個喝醉了痛飲馬桶水的人;一個實在沒有任何才藝的人,在鏡頭前解了幾分鐘的耳機線,等到歌放完了,耳機線還沒解開。

9月份,由於無限期的拖更,節目本來也不高的熱度漸漸散去了。電話裡,衛明者告訴我,參賽的時候她正休學在家,最近才重新回到校園。她的聲音和歌裡一樣,含糊不清,她說自己沒什麽朋友,寫歌的真正原因是,“我發現自己話太多,沒人耐心聽講。”

談起休學,她說話變得更加斷斷續續,言語中夾雜著回避和失落,“早上起不來,很多亂七八糟的事情吧。”她無法理解大學校園裡如志願、選課那類常見的名詞,也無法鼓起勇氣向別人詢問。她有兩個微博,幾乎每天更新,輪流發些自己的心情,偶爾長篇大論。她剪輯了很多流行文化的視頻上傳到B站,最新的一條視頻裡,她舉辦了一場天台音樂會,在灰蒙蒙的天空下,她用尤克裡裡彈奏了幾首新創作的歌,還是碎碎念,蹦蹦跳跳。回到學校,在宿舍裡,她常常一個人躺在床上。

儘管素不相識,但衛明者卻和節目組的人擁有相似的氣質。總導演綠子在網絡上也無比活躍,她的微博有4萬粉絲,但她的真實生活卻充斥著逃避和焦慮。節目組7個人,每個人都能講出一部被工作蹂躪的血淚史,他們是一分錢存款沒有的90後、30歲已放棄北京買房的互聯網運營、日常被甲方摧殘的剪輯師、無業4年的28歲女孩、即將裸辭的廣告策劃、快到腰部的藝人的經紀人、和某不知名樂隊的吉他手。

衛明者的參賽作品曾被她上傳到B站上,無人問津,卻成為了《青春沒你》最受歡迎的幾首作品之一。母親看到她在MV裡蹦蹦跳跳,驚訝地說,你怎那麽活潑呢?一檔已然糊掉的草根選秀無意中聚集了同類。

“越努力,越不行”

想到自己以後也要步入社會,衛明者長歎了一口氣,“可以想象我不太適合工作,但是不工作應該是不行的”。很巧,節目組主創們也都這麽想。

就職的上一家公司黃了之後,選角導演爭氣雞想去個陌生領域挑戰下自己,就進入了一家足球互聯網公司做運營。她此前不看球,也不懂球,為了快速地適應工作,她晚上主動加班,回家繼續在手機上學習足球知識直到睡覺。她要背誦那些在她看來又長又毫無規律的球員名字,並記住他們來自哪個球隊,哪年哪場比賽有出彩的表現。即使這樣,她仍會錯誤地給某隊球迷推送敵對球隊的信息。

那段時間,她常常枯坐一天想不出方案,同事之間也沒太多話說,4個月後,她辭職了。

藝人統籌李00剛來北京時,簽了一家娛樂公司,對方買了幾個韓國的IP,打算拍網劇,承諾讓她演主角。劇的發布會都開完了,由於某種原因,戲卻並沒有開機,最後項目擱置了。

總導演綠子的上上份工作在一家娛樂媒體,薪水6000,業務邊緣,主要對接一些小眾、地下歌手。她們整個組被裁了,離職時,HR跟她說了一句讓她終身難忘的話,“我覺得你也不太適合上班”。她在心裡想,“你願意上班啊?你家裡家財萬貫,你出來當HR?”

她去了一家音樂雜誌,薪水漲了點,還是和各種藝人團隊對接,不是半夜被要求把一個稿子修改8次,就是因為封面上誰的名字字體更大來回撕扯。她總結,“藝人都很好,問題都出在團隊上。”

爭氣雞覺得,工作的目的是生活,“不讓人掉下去”。“要賺錢生活,要接觸新的人跟環境,自己待著時間長了會崩潰會亂想,”綠子說。當我問他們理想的工作是什麽時,所有人第一反應都是,“不工作”,綠子的理想是“在家躺著,想吃麥當勞就吃麥當勞”。如果非要工作,剪輯飛哥想要做有表達的工作,綠子想拍紀錄片。

3月份,疫情正嚴重,有人在老家待到發霉,有人整日與父母吵架,有人復工了也沒活乾。大家在微信群裡扯淡,不如搞個線上雲綜藝,做草根選秀。爭氣雞想,不如節目就叫《青春沒你》,“我們就來個‘越努力,越不行’”。

群裡聊得火熱的時候,遠在濟南的套兒正準備給客戶提廣告方案。他看到群裡很快有人P了張海報出來,決定加入,然後就開始不停地刷手機,在群裡聊天,並打算貢獻一個節目。白天摸魚,晚上來勁。一到家,他就找了個瑜伽墊,在上面表演“磕頭”,不,是“頭鼓”,他糾正了我好幾次。卡著節拍,他用頭在瑜伽墊上打了一首火風的《大花轎》,讓室友幫忙拍了段視頻。

頭磕多了,他有種在遊樂場連坐10次過山車還不能下來的感覺,大腦一片空白,“你不知道今天是幾號,也不知道你剛才幹了什麽東西。”第二天,他請了半天假,腦袋上腫了一個大包,半個月後才消掉。

這種相反的熱情倒不是他對工作不上心,他只是忍受不了,“以創意為主的廣告公司變成了以舔狗為主的事業部門”。在這家公司待了1年多,他得出結論,混得好的都是那些活乾得不行,卻天天出頭髮表意見的人。前幾天,他跟著領導去給一家Live House提案,發現領導既不知道什麽是Live House,也不懂賽博朋克。最近,他提了離職,“因為我要走人了,我的創意他也不給過。”領導從其他同事那看到一版在他看來根本不可行的方案,在客戶面前大肆吹噓,他受不了了,當著客戶的面,反駁了領導。

《青春沒你》節目組在微信群裡正式成立了。一開始,所有人都跟套兒一樣,因為閑而有著巨大的熱情。大家迅速地做好分工、招募導師、微博官方宣傳,每天開5、6個小時的微信電話會。在山東玩樂隊的蘿卜用了1個半小時創作了主題曲《暴風雨》。副歌的歌詞緊扣節目slogan,“這一次,我一定會不努力,加油吧,我很快就放棄。”

反抗

節目映射著這些年輕人對於現實的不滿。蘿卜看不慣選秀節目裡總有一些躺贏的人,“有賣慘的,有賣故事的,有花了好多錢的,各種都有,而且會吸引很多人的眼球。但是大部分人被吸引完眼球之後,他們一回味這個東西,是一種很差的體驗,就像被人騙了錢一樣。”

他說,《青春沒你》就是要不看實力,堅決讓那些啥也不行的人一路躺贏,最終出道。

在這種原則的指導下,主創們決定公開規則——就選那些“不行”的人。主持人王哥記得,那天晚上,他們在鬥魚直播海選過程,用一種嘻嘻哈哈的態度,把那些看起來非常認真、做了充足準備、唱歌在調上、跳舞在拍上的正經人,全部淘汰了。“你這麽正經,你就去參加《中國新說唱》得了唄,你來這幹嘛?”套兒說。

套兒最喜歡的是一位面無表情解了4分鐘耳機線的選手,歌都放完了,耳機線還沒解開。他理解選手的創作動機是,“因為他沒有特長,他什麽都不會,他作品的主旨是他是個廢物,他連解耳機線都解不開。”

耳機線選手是個來自沈陽的大哥,叫鄒運運,今年32歲。疫情期間,他也很閑,經營的幾家餐館不能開業,損失了幾十萬。他和綠子是多年的網友,看到節目的招募啟事後,他投了兩份稿,一份給舞蹈組,跳東北秧歌,一個是解耳機,他坦率地承認,解耳機並非原創,創意來自一個國外視頻。導演組覺得後者更精彩,就淘汰了他的秧歌。

鄒運運找到家裡一團好久沒用的耳機線,對著鏡頭開始解,4分鐘過去了,“我不是故意解不開,我是真的認真在解,最後都崩潰了,冒汗了。”至於作品的含義,他表示,“根本沒有,也懶得去想。”聽了套兒的解讀,他哈哈大笑,“就這麽說,行。”

4月11日,說唱組上線了,一周後,第二期也就是舞蹈組上線了。微博都有上千條評論,節目組的人都很有成就感。爭氣雞說,平日裡工作,“忙裡偷閑”是特別珍貴、快樂的,而做《青春沒你》也有同樣的感受。

在音樂雜誌工作的時候,綠子負責統籌,藝人團隊、攝影師、作者都由她聯繫對接,說重要也重要,但乾得再好,也沒什麽漲薪的可能。有時候,她覺得自己像個螺絲釘,“比如一個編輯找我,讓我聯繫藝人團隊要個封面圖,授權一下,你說藝人團隊會因此而記得我嗎?記得我跟他要過這張圖?”

做《青春沒你》,她乾同樣的活,但卻是所有人的核心,一切通過她得以轉動。她驕傲地告訴我,曾有一位歐洲的留學生給她發來私信,說自己因為疫情困在國外,靠不停地回看之前的“青春沒你”和聽郭德綱的相聲來打發時間。

大家做節目,對於別人的意見,人人都持有一種“要你管”的態度。最開始,有人提議節目應該像《樂隊的夏天》一樣周更,才能不斷製造熱度,海報和文案要反覆修改,剪輯要精良,這很快遭到了大家的反對,以至於那位提議者退群了。

他們想要快樂,而不是老闆和甲方。大家逐漸形成了默契,分工結束後,如果一個人的活卡了10天,其他人也不會催他,東西交上來,基本一稿過。正如剪輯飛哥所說,別人可以提意見,“你愛提提唄,我就不努力。”

每個人都對“越努力,越不行”有著不同的解讀。導師商振博說,努力應該是常態,而不是被宣傳的、特別的事情。選角導演蘿卜說,我可以很努力,但我的態度是喪的,“因為我也不知道我努力為了啥”。剪輯飛哥說,對於有些人來說,活著就挺費勁的,為什麽還要被別人的努力道德綁架?

平時在時尚雜誌做視頻,他經常被甲方不合邏輯和審美的要求折磨著, “有被強姦的感覺”:一個片子1萬塊錢成本,甲方發來十萬製作的片子當樣片,前期拍攝時,飛哥提出一些場景和道具準備,對方嫌麻煩,推脫,等片子出來了卻又嫌棄成片質量,“比如去拍他們辦公室,都懶得打掃一下,看了成片又說辦公室不整潔。”

前一陣,他做一個小片子,對方盯著的人提了一大堆問題,讓他重做,他照辦了,但又讓對方把兩版都給老大看,最後對方通過的是他的第一版。“被強姦還得鼓掌”。很多片子改到最後,他只剩下唯一的要求:只要不署我的名字,想怎麽改怎麽改。做《青春沒你》的剪輯時,他終於感到自由,雖然這份臨時工並不會被放在簡歷裡,也不會跟甲方談起,但“我以後老了會跟孩子說”。

就連導師們也想要反抗點什麽。節目創意剛成形時,李00發了條朋友圈招募導師。舞者出身的奶茶商振博看到了,覺得很有意思,他主動提出要當導師。

有藝人願意來,節目組求之不得。商振博官方宣傳加入的當晚,他的微博湧入了一些負面評論。在娛樂圈,明星可以有千萬種人設,其中最常見、有效的是努力——你要用正能量引導粉絲,怎麽能宣揚“越努力,越不行?”他被指責“偶像失格”。有人說,他是在“糊作非為”。

但根據過往參加選秀的經驗,他發現,要想走得更遠,除了必不可少的努力之外,還有各種奇怪的因素在裡面,包括運氣。

面對質疑,他也曾發微博表示:“偶像是精神象徵,怎麽可能有統一的標準?沒有看過這個人的經歷和積累,你們憑什麽判斷別人失格與否……我是不紅,但這不是讓我低頭閉嘴、不準反抗的理由。”

作為導師,商振博在《青春沒你》的工作非常簡單,鏡頭對準自己,開始欣賞選手的作品,隨時給出點評。舞蹈組有個胖子,跳得很嗨,商振博告訴大家,“其實胖的人跳舞才更有優勢。”身處娛樂工業裡,排一首舞要經過多方的博弈,練習大量的時間,他已經很久沒有看到有人在這麽輕鬆的氛圍下跳舞了。

有位參賽的男生,完全不會跳舞,像個渾身癢癢的人不停撓自己,卻扭得很妖嬈。看著他,商振博想起了最開始學跳舞的自己,別別扭扭,自信,快樂。他給出了點評,“無論你跳成什麽樣子,只要展現了自己,就是很好的。”

沒錢,缺愛

節目開始拖更了。5月9號,第3期更新,7月2號,當有的導師已經忘記了自己參加過節目時,新一期上線了。

拖延一半是因為大家都陸續復工了,工作很忙;一半是因為懶。上個月的一天,飛哥在群裡標記綠子,“素材今天可以傳過來嗎?”綠子秒回,“不能。”一天就這麽擱置了。“

我感覺我什麽都不好,”綠子說。人生迄今為止,她堅持下來兩件事。一件是把《青春沒你》做出來了,一件是每天凌晨在微博和朋友圈發一句“我是今夜熬到最晚的王”。上上份工作需要坐班,她不得不每晚12點睡覺,就定個4點的鬧鐘起來發。

她在北京的生活有種強烈的漂流感,主要原因是沒錢。上一份工作工資到手6000多,去掉房租、每天計程車上下班(她患有病理性焦慮,無法忍受地鐵的噪聲)和飯錢後,所剩無幾。她沒有一分錢存款,上次交季度房租,她在借貸平台上借了1萬。如今臨近月末,她的账戶上只剩下720塊錢,要撐到下月10號。有時缺錢,趕上電費告急,她都是10塊、10塊地充,“還有次充了3塊錢,其實不開空調能用挺久。”

爭氣雞也常因為錢焦慮。在北京做了5年運營,她的工資能維持一個還不錯的生活——只要不買房和生孩子。但疫情期間,她每天打開微博,看到有人的生活遲遲無法回到正軌,公司倒閉、欠債,“看了看自己的存款,發現那個錢也沒有給我足夠的安全感,不自覺地自己也會跟著焦慮。”

到了信用卡還款日,儘管手裡的錢足夠,爭氣雞還是會刻意選擇分期,來給自己營造一種“負債感”。“就是告訴自己要好好工作,不能變懶,你還欠著錢呢。”

套兒打算裸辭了,先玩一段時間再說。幾年前,他也北漂過,但北京快節奏的生活讓他喘不過氣。回到山東,他把房子租在老小區裡,時間長了,樓下便利店和菜市場的人都混了眼熟,出入會打招呼。家附近的啤酒攤,他隔三差五會去喝兩杯,有時經過了,不想喝,老闆也會打個招呼,“咱喝會兒啊?”這些人情讓他覺得特別舒服。

套兒沒有規劃,是沒有壓力。綠子和爭氣雞沒有規劃,是規劃了也沒用。綠子從不攢錢,因為她想要的東西不是三五萬就能解決的,比如不用上班的生活,比如房子。30歲的爭氣雞知道自己永遠買不起北京的房子,每個月,她還要給母親錢,來“堵上”家裡催婚的嘴,“就讓她知道忙著掙錢呢,不要催。”

5年裡,爭氣雞換了不少工作,她曾996過,感覺個人生活被嚴重壓榨,後來那家公司倒閉了,她就發誓要找個不需要加班的公司。綠子5月份換了份工作,前一天離職,第二天入職,“因為我需要錢,所以我一天都不能休息”。

她們背後都沒有可以依靠的家。綠子的父母在她小時候就離婚了,她跟著父親生活,從小學起,父親就沒有給過她零花錢,她饞小賣部那些一兩毛的東西,就從家裡的儲蓄罐裡偷錢,後來被父親打了一頓。

上大學時,她到北京現代音樂學院讀書,父親不同意,覺得一年兩萬的學費太貴了,後來還是爺爺掏的錢。開始時,生活費每個月有1000,後來兩個月1000,“後來我不打電話就不轉錢,慢慢地我也就不管家裡要錢了。”

比沒錢更無解的是孤獨感。大學的時候,綠子生了很嚴重的病,被送到醫院後,她沒有錢買藥,就讓醫生打電話給她的後媽要錢。儘管錢打過來了,但後媽對她的病將信將疑,過年回家跟她提起,還是帶著一種懷疑的語氣。至於她爸,“他可能也知道這事吧,但他也沒和我提。”

父母離婚並不讓她難過,她在意的是父母從來沒有覺得這件事會對她造成傷害。隨著年紀的增長,她開始害怕父母突然的關心,她發現,家裡的電話從來都是節日才打來,生日,吃點好的,中秋,吃點好的,“這些都很假。”前兩天父親過生日,她打過去電話,“喂”,“生日快樂”,掛了。

家庭的缺乏關愛讓綠子變得很分裂。她辦了一場線上的選秀綜藝,但現實生活裡,她卻是個有社交障礙的人,因此不管每份工作多差勁,她也從不會主動離職,因為找新工作,跟新的人打交道讓她焦慮。

她總是喜歡上年紀比她大很多的人,但對親密關係的認知就是會吵架、翻舊账。她厭惡吵架,因此既渴望又抗拒真正長久的戀愛。8月份連著兩個禮拜,她每天喝酒到凌晨4、5點,喝多了,發朋友圈,聯繫一些很久未見的朋友,就會有人來關心她。“哪怕是一個很陌生的人,他會關心我一下,我都會很開心,但是我也不需要非說我喝多了你來我家照顧我,也不用這樣,我可能確實是缺愛,但是這個愛是誰給的無所謂。”

活著

夏天結束了,《青春沒你》還是沒有更新,似乎也沒有人在意了,大家都回到了各自為稻梁謀的生活中。上一次更新還是7月份,節目在微博當日娛樂綜藝視頻排行版上排名73。

節目是所有人對現實生活的一次小小的反抗,但沒有人的生活因此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因為參加節目,衛明者和微信裡的一個人熟悉了起來,他們見了幾次面,會興奮地聊一些與節目有關的話題,互相分享一些生活裡的事情。不過慢慢地,聯繫又變少了,她依然不知道該怎麽交朋友。解耳機線的大哥則很直白,“節目都涼了,還啥對我造成的影響啊。”

其實,為了做《青春沒你》,大家都努力過。“以前都是熬夜喝酒玩手機,當時我們熬夜開會就很難得。”爭氣雞說。

所有人中,工作量最大的是飛哥。面對著選手交上來的幾十M的、手機拍攝的素材,飛哥很發愁,如果強行做成1080P,就會變成高糊鏡頭。有一期節目要做同步視頻,但大家發過來的素材幀數不同,他只能耐著性子一點點地截,裁掉幀數多出來的部分。有的視頻是豎屏的,他必須得在螢幕兩邊填點東西,還不能是精致的,“我得填那種有做舊、故障感的東西,才不至於讓素材看起來更爛吧。”他費了很大力營造一種“不太會剪輯”的感覺。

綠子在轉發上一次節目時寫道,“經過了漫長的等待,有的選手舉行了婚禮,有的選手還出了新專輯。雖然說‘越努力越不行’,不過看著大家都在努力,感覺生活也挺美好的。”

她還是獨自一人。有次父親去天津辦事,順便來北京看她。在南站,他們吃了個飯,“話題就是天熱,天冷,不好計程車”,爺爺去世了,她看著父親的白頭髮,“感覺他也老了,玩不動了。”那一刻,她有一點點原諒父親,但總的還是恨。

爭氣雞有時想離開北京,她打開招聘軟體,看到一些南方城市的運營崗位掙得還沒有現在多,就放棄了。她決定不想太多未來的事情,等到真待不下去的那一天再說。

北京無法給她歸屬感,但老家邢台更不能,“如果我現在回到河北,會有點人生地不熟,在北京雖然也是沒有目的性地在生活,至少朋友都在,我有什麽事可以去聯繫大家,跟別人訴說,就會感覺方便很多。”

所有節目組的人都覺得,《青春沒你》可以拖延,但一定要有一個結局。第5期快更新了,綠子一直這樣告訴我,然後就是總決賽。她最近想辦法找了一點讚助,可以給最終出道的選手提供差旅費用,讓他們來北京拍一套照片和MV,也算是給所有人一個最終的交代。

對於當下的困境,每個人都不能給出答案,能做的只是繼續活著。最後一次與綠子見面結束是晚上11點,那天,我們聊了一些她不太願意提起的事情,上車後,她給我發微信,我說生活會好的,她說她其實相信,正是因為如此,她才活著。

打開微信搜索公眾號“谷雨實驗室-騰訊新聞”(ID:guyulab),打開眼界,理解他人,理解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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