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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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賈麗
1957年的一天，在天津無線電廠內，幾位年輕的電子技術人員正在研究從原蘇聯、東歐等地進來的電視機。
一切從零開始，沒有生產設備，沒有設計經驗，也沒有與相關廠商的直接交流，從拆解樣機，分析電路、結構、元器件性能、外觀造型和使用維修等，到技術回溯，解決超高壓產生、大電流磁偏轉等關鍵技術空白，再到生產工具試製，一次次錯誤，一次次再來。
“類似的場景還出現在北京，也就是北京電子管廠（京東方前身）和北京廣播器材廠（北廣集團前身）的實驗室裡。”近日，站在北京亦莊經濟技術開發區的京東方公司核心能力大樓裡，京東方創始人王東升向《證券日報》記者回憶道。
初創：廣播電視催生我國顯示產業
1958年3月份，我國第一台黑白電視機樣機——北京牌電視機組裝誕生了。這一年，北京電視台（中央電視台前身）成立，拉開了新中國廣播電視事業的大幕。4月份，北京電視台開始進行黑白電視實驗廣播。
此時，歐美電視媒體開始逐漸普及，我國電視事業緊隨世界熱潮。
北京牌電視機是天津無線電廠出產的。1936年，天津無線電廠（天津七一二通信廣播股份有限公司前身）在戰火的洗禮中誕生，並由此揭開了中國通信機事業的序幕。這裡是新中國第一台電視機的誕生地，也是新中國第一條彩色電視生產線的所在地。
1957年，國家決定發展廣播電視業，我國顯示產業也正式起航。在原蘇聯援助下，天津無線電廠建起了第一個黑白電視機生產車間。當時，只有部分車間可以進行研發生產，又缺乏資金。研發人員艱苦奮鬥，勇於突破，反覆研究原蘇聯產的多款電視機，反覆拆裝樣機、散件後，建立起生產線，終於在1958年3月份成功生產出第一台新中國自主研發的電視機。
幾乎與天津製造出新中國第一台電視機同時，1958年，我國自行研製的一套三訊道電視中心設備、電視轉播車和電視發射機在國營北京廣播器材廠聯通。1958年4月份，我國第一隻黑白顯像管在南京華東電子管廠誕生。同年，我國電視機生產廠商四川長虹的前身——國營長虹機器廠正式組建。1959年，我國第一座電視轉播台在無錫市建立。
與此同時，中國開始了對電視產業核心部件的探索。在前蘇聯和前民主德國技術支持下，我國開始籌建北京市酒仙橋電子工業區。1956年，北京電子管廠在這裡建成。在那個年代，電真空器件就如同今天的半導體集成電路，是顯示產業的“心髒”。而以北京電子管廠為核心的中國最大的電子工業基地，在當時承擔著民用、軍用等一切電子產品核心元件研發和生產的重任。
天津無線電廠、北京廣播器材廠和北京電子管廠，開啟了我國電視機生產史，支撐起我國電視產業最早的那片天，為廣播電視事業發展奠定了基礎。當時，沒有更多的市場空間支撐大規模的生產，顯示產業只能小範圍發展。
但正是這個艱苦的開始，為中國顯示產業發展奠定了基礎，讓電視、電腦、手機三大電子消費產品的製造能夠植根中國，並帶動整個信息終端領域深度發展，全程參與了中國人生活、工作和娛樂的變革史。
震蕩：市場的繁華與技術追隨之痛
上世紀八十年代，以《新聞聯播》為代表的電視新聞節目、以《西遊記》《紅樓夢》為代表的電視劇走進大眾生活，翻開了大眾信息世界新的一頁。這背後便是一部中國顯示螢幕的應用史。
1970年，我國第一台彩色電視機誕生。這一時期，受經濟發展條件所限，我國彩色電視產業發展緩慢，電視機的部分重要元器件仍舊依靠進口，產能、質量等與發達國家相比存在明顯差距，國產化余地很大。
1978年，改革開放開啟了我國顯示產業的第二個發展階段。同一年，上海電視機廠從日本直接引進第一條彩色電視生產線，包括全套關鍵技術和設備。4年後，國內第一個彩管廠——鹹陽彩虹廠建成投產。
隨著顯示產業加快發展，國內企業相繼引進彩色電視生產線並大規模生產。1985年，中國已成為僅次於日本的世界第二大電視機生產國。長虹、牡丹、熊貓、金星、飛躍等一大批國產品牌應運而生，行業進入品牌競爭時代。此時，中國顯示技術也經歷一輪交疊。
1992年，35歲的王東升臨危受命，擔任北京電子管廠廠長，此時這家在市場化改革中落魄的老牌國企已經連續虧損7年。王東升預判到中國顯示產業發展的方向：傳統真空電子管技術與CRT顯像管技術有著一定的關聯性。於是，在1993年京東方創立後，立即決定介入電子槍部件、玻璃支架等業務。
“那前後的十年是最艱苦的。當時的想法就是必須改革，走出一條血路。想辦法把技術市場化，實現技術趕超。”王東升說。
隨著個人消費能力進入快速增長期，電視生產廠商遍地開花，巨大需求缺口的虹吸效應也造就了CRT產業的黃金十年。
1987年，我國超過日本，成為世界最大電視機生產國。CRT電視快速增長，彩管業出現前所未有的輝煌。在國內企業、外方投資者與政府共同推動下，北京松下、深圳三星、賽格日立、湯姆遜、長沙LG、南京華飛、上海永新、鹹陽彩虹等“八大彩管廠”先後成立。技術研發上，CRT、TN和STN液晶、等離子等顯示技術同步進行。
從1978年到2007年，以長虹、創維、TCL為代表的電視品牌日漸茁壯，國內顯示產業鏈第一次參與到全球顯示產業分工的浪潮中，憑借CRT顯示技術度過了30年輝煌期。
就在國內CRT產業如火如荼之時，歷經百年路途的顯像管CRT顯示技術卻到了末日黃昏，平板顯示技術席卷而來。尤其在筆電電腦領域，液晶顯示器件的突破吹響了顯示產業變革的號角，全球顯示技術中心從歐美轉移到亞洲的日本。
在平板顯示技術衝擊下，跟隨在國外技術鏈條末端的生產商“八大彩管廠”相繼破產。國內顯示產業再次陷入到對國外供應商的高度依賴之中。嚴格地講，顯示技術是高精尖技術在民用領域的普及應用，要想不被替代，就要主動參與到技術變革中。國內CRT產業的慘痛經歷教訓深刻。
巨變：全球顯示產業“三國四地”新格局
值得慶幸的是，國內仍有幾家未雨綢繆的顯示企業。
“當時國內很多CRT企業滿足於高速發展的現狀。但在CRT如日中天的時候，我們就開始未雨綢繆。京東方在1994年就開始為下一代顯示技術的推進做準備。”提前預測到危機並及時研判、布局下一代顯示技術，讓京東方沒有與當時眾多的彩管企業一起隨著CRT的衰落而倒下，反而迎來了其在顯示技術交疊之際領先的轉折。
“必須站在月球看地球，從產業發展上下100年看歷史的趨勢，光聽行業內眾多說法不行，要找本質的東西。當時，我們看到互聯網是趨勢，以半導體為技術基礎的LCD液晶顯示是平板顯示的未來。”談起這段經歷，王東升極有感悟。
2005年前後，全球LCD液晶顯示的銷售份額超過CRT，成為主流顯示技術。日本、韓國等把持了LCD液晶顯示的關鍵專利技術，造成國內電視產業成本增加，中國陷入“缺芯少屏”的焦慮中。2008年，中國液晶顯示器件貿易逆差達到歷史最高峰，成為僅次於石油、鐵礦石、芯片的第四大進口物資。
京東方提前預見到LCD技術時代，從1998年開始布局，2003年以3.8億美元收購韓國現代電子液晶顯示事業的全部股權，跨入液晶顯示產業。
王東升表示，當時做出進入TFT-LCD（薄膜晶體管液晶顯示器）這個決策是很孤單的。“那個時候，很多大學教授、政府官員勸我們做PDP（等離子電視），因為PDP所需投資少。但我們當時堅持一個思路：要有理想主義情懷，堅定自己的判決。總有一天在信息化的未來裡，我們的顯示產業不會受製於人。”
在國際平板顯示普及的歷史中，中國顯示產業在激烈的競爭中作出了獨特的貢獻。2016年，LCD顯示技術優勢在電視終端完全釋放，中國電視品牌佔到國際市場份額的30%，首次躍居世界首位。2017年，中國大陸液晶顯示產業在營收規模、出貨量上雙雙成為全球第一。
又一次站在世界之巔，卻有別樣感慨。
十年，這是平板顯示器件供不應求，全球顯示產業高速發展的時期。
十年，這是奮發追趕，中國顯示產業開始放眼全球的時代。
全球顯示產業結構從三足鼎立最終變成三國四地；中國顯示產業不再與國外先進國家有代際差距，逐漸形成“引進吸收+自主研發”雙重體系的同步發展大勢。
近日，中國電子視像行業協會副會長兼秘書長郝亞斌在接受《證券日報》記者採訪時表示：“人工智能、5G將在下一步顯示產業和彩色電視技術進階中發揮重大作用，中國顯示產業有望在未來幾年在國際市場實現彎道超車。”
擔當：中國企業領航全球顯示產業新階段
任何產業技術的變革都是從細分領域開始的，顯示技術的最近一次變革也不例外。在這次變革中，手機成為新的端口。
2007年伊始，回到蘋果的史蒂夫·賈伯斯重新登上舞台，發布了第一代蘋果iPhone手機，拯救了蘋果的命運，也開啟了全球智能手機時代。2013年，全球智能手機出貨量首度超過功能機。
上網、刷新聞、看視頻、發動態、做匯報等幾乎成了每個人的生活、工作必備，更日漸成為智能家居的終端樞紐。從鍵盤功能機變成螢幕智能機離不開顯示產業的發展，由此開啟一個顯示產業的新時代。
觸摸屏的互動性也逐漸擴展到平板電腦、數位相機、遊戲機、智能手錶等常見的電子產品上。更簡單、更智能的產品體驗意味著更好的顯示產業支撐，超高清顯示屏、柔性顯示屏等新型螢幕正在逐漸擴大市場份額，以京東方為代表的中國顯示產業在其中更是扮演著引領的角色。
在這一變革中，長虹、創維、康佳等傳統彩色電視企業也開始一輪大規模由內而外的調整，改制度、促改革、引人才，較早地實現互聯網和人工智能電視的落地，並在上下遊全面延伸，進入新能源、芯片等多元領域，為我國顯示產業的智能革新厚植土壤。
不知不覺間，“缺芯少屏”已成為歷史，京東方先後成為蘋果、華為的螢幕供應商，中國彩色電視巨頭已聞名海外。
對於產業未來，王東升向記者展望道：“京東方要進一步開放創新，與全球的上下遊生態鏈企業合作，創新顯示領域，創造更大的市場機會。這，是一個全球化企業的責任。”
王東升是中國工業史上有標誌性意義的人物，北京電子管廠給了他最初的職業啟蒙，他在此後領導京東方的過程中，打造了一個與眾不同的企業樣本，也創造了獨特的企業精神。
“京東方經過這麽多年的發展，已經建立起一套健全的管理體制和文化機制，經營團隊歷經磨煉，非常優秀。對於京東方的未來，我充滿信心。儘管我已完成了交班，但我依舊有夢想：堅持顯示產業數字化創新，在AIoT大背景下加快中國顯示產業的創新應用，讓顯示產業在第四次工業革命中發揮更大的推動作用。”
隨著AMOLED柔性顯示屏陸續量產，以京東方為代表的中國企業正逐漸引領物聯網時代下的顯示產業發展，中國顯示產業進入領航全球顯示產業的新階段。
中國電子視像行業協會副秘書長彭健鋒對《證券日報》記者表示：“當下我國顯示產業面臨多重機遇，且AI、5G、超高清等多重新技術與新型顯示技術交疊、融合，而隨著LCD對CRT完成一輪替代，彩色電視出口逐漸復甦，新型顯示產業為我國彩色電視業的發展帶來新機會。”
在新時代裡，中國顯示產業不再僅僅滿足於螢幕製造，其在萬物皆顯的未來將大放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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