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最新頭條.有趣資訊

非虛構 微塵:母親做的布鞋

母親做的布鞋

微塵

每次翻行李箱時,我都會把那雙鞋拿出來看看,有時竟然忘記要找什麽東西了。

這是雙千層底布鞋,黑條絨鞋幫,鬆緊口,拿在眼前,有股淡淡的發霉的氣味。這是母親做的。

農閑的時候,母親把沒法穿的舊衣服布料剪下來,好一點做鞋幫的裡子,次一點的用玉米粥一層一層地貼在木板上,曬乾後整個揭下來。按照鞋樣剪出鞋底的樣子,用白布條封邊,再把五塊封完邊的粘在一起,然後就是納鞋底了。

記憶的最深處,母親是納著鞋底伴我長大的。小時候經常一覺醒來,見母親平坐在炕上,雙腿上蓋著褥子倚著被窩卷,針尖在頭髮裡蹭兩下,身子往前探探,鞋底送到煤油燈前,借著黃豆粒大的亮光找到錐子扎過的眼,把針穿過,用纏了白膠布的手指把線拔出。

母親的眼睛時不時瞟一下一旁熟睡中的妹妹,稍有動靜,便上前拍拍,或者抱起來喂奶。

記得在我十多歲的時候,見母親納鞋底我也好奇,想試一下。我學著母親的樣子,戴上頂針,用錐子在鞋底上扎個眼,在把線在針上繞兩圈,挽個扣,順著扎的眼插進去,用拇指壓著鞋底,食指頂針抵住針尾,用力捏,憋得臉通紅,針還沒露頭,我臉上有點掛不住了。

我雙手拿著鞋底,針尾抵在炕沿上,用力往下按,哢吧一聲,針斷了。我有些驚恐,生怕母親會罵我,母親卻笑了,我臉更燙了。

我摸著鞋子,每一寸都留有母親的手印,獨自在異鄉的出租屋裡,仿佛母親就在身邊。盯著鞋子嘴角上揚不知不覺微笑起來。

洗過腳後,穿上鞋子,和往常一樣,在床上來回走幾步,抬起腿看看鞋幫,低頭看看後跟,摁摁腳面,大小正好,就是鞋底有點硬,多穿幾次就好了。

還是在我上小學的時候,班上有一同學穿著一雙皮鞋,走起路來哢哢響,很是洋氣。我羨慕極了,回家就讓母親買給我,說:“學校裡,都是穿的皮鞋,我再穿自己家做的鞋,難看到沒法見人了。”

在我以不穿鞋、不吃飯、不上學來威逼,並且挨了父親一頓胖揍之後,母親答應給我買皮鞋了。她說:“等把攢的雞蛋賣掉就給你買。”

那時的我忘掉吃飯也忘不掉喂雞,放學後先去雞窩看看有沒有蛋,數數攢的雞蛋,心裡盤算著大集的日子。

賣掉雞蛋後,母親又說家裡沒油了,賣雞蛋的錢買油了。我鬧著買鞋,結果又挨揍了。母親又答應我等過年時賣掉公雞給我買,有時候會說等小羊羔長大後賣錢給我買。最後拖到我畢業後,要出門打工時才給我買。

母親說:“你長大了,快說媳婦了,出門在外穿著布鞋確實土氣,別被城裡人看不起。”

打工後,自己有錢了,買的鞋也多了。對比之下還是布鞋穿著舒服,透氣吸汗,不臭腳,不打滑。最主要的是不怕踩到釘子,特別是對於我們這些與釘子打交道的木工來說。所以每次出門我都會帶上兩雙穿。

前年年底,我又見母親做鞋了。母親左手拿針,右手拿線,舉過頭頂,走到窗前,穿了兩下,左手捏著針尖,右手捏著針鼻和線,放低,輕輕搓針鼻,沒有穿進去,母親又把線頭擱在嘴裡沾點唾液,用手指捋直,又重複了一次,還是失敗了。

我看著母親再次把手舉了起來。母親真的老了,臉上已布滿皺紋,頭髮已不再烏黑,雙手也不再順直。從前在我挨揍時擋在我前面的身軀,如今更弱小了,仿佛就在這穿針引線的瞬間變老了。

一束陽光照在母親高舉的手上,這雙手曾經托起整個家庭,現在還在高舉,像是要舉起太陽似的。看著母親彎曲的手指,我心裡五味俱全。

“娘,大過年的,幹什麽活啊。”

“老待著也沒意思,家裡沒鞋了,我再做一雙,你臨走時帶著,就剩納鞋底了,抓點緊,來得及。”

“以後別做鞋了,現在賣的鞋挺好的,也不貴。”

“以後不做了,也做不了了,幫我把線穿上,如果眼不花的話,還可以多做幾年。”

母親做鞋的樣子和我小時候見過的一樣,還是依著被窩卷,還蓋著褥子,每一針還是往燈前晃著,眼睛也是時不時瞟一眼旁邊的孩子。

母親仿佛又沒有變,變得是周圍的環境,我從一個懵懂的少年變成了成人,煤油燈變成了電燈,旁邊的孩子由妹妹變成了妹妹的女兒。

我脫下鞋子,放回箱子裡。

微塵,本名苑偉,山東樂陵人,80後木匠,文學小組成員。

獲得更多的PTT最新消息
按讚加入粉絲團